第9章 第 9 章

姜之没有想过温尘会来找她。

不过温尘来找她也在情理之中,哪有师父不管徒弟的道理。

阁主说温尘来了藏书阁,估计是来寻她的。

姜之只觉大脑一片混沌,什么时候出的门,怎么就站在了温尘面前,她都忘了。

藏书阁六层四下无人,年轻的神尊仙姿玉彻,如朗月在怀,只是眉宇间略有些疲惫。

他见着姜之,微微一惊,没想到她依然还能登上六层,出神片刻后,缓声道:“姜之,你和稚儿都是为师的徒儿,我不想偏袒任何一人,也不想任何一人受伤。”

姜之静静站着,习惯性在师尊面前低头,听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自归墟回来不易,受了委屈,是为师考虑欠缺,未顾及你的感受,但你也不该将怨气撒在稚儿身上,她是你师妹,你应包容她。”

姜之已记不清第几次听人说‘她是你师妹’了。

就因为入门晚是师妹,所以就可以事事以她为先,不分对错不分是非?

若师妹真是三岁孩童,她可以以她为先,但云稚早已及笄,比她小不了几岁。

原本没什么怨气现在也平生出了几分。

姜之舒了一口气,像是呼出了刚生的一分怨气,平静道:“我没有怨气。”

“没有怨气就好,和我回海棠峰。”温尘的眉头彻底松开,道,“为师已经和稚儿说过了,毒丹毁容一事就此别过,以后大家都不再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你们师姐妹两人今后要好好相处,稚儿在等你。”

就此别过。

好轻巧的一句话。

姜之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即回答。

她想了好多。

想起回宗那日在大殿上极力证明身份的自己,想到归来宴上当众出丑的自己,想到苦炼回颜丹无人问津的两月,最后想到的是云稚,所有人都站起来说她害她。

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温尘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我不回去了。”姜之抬起头来,道,“我在藏书阁挺好,哪里都不想去了。”

温尘微微一愣,倒是十分意外,随即又蹙起了眉,道:“你是为师的徒儿,神天宗你随处可去,这藏书阁——你躲不了一辈子。”

姜之忽而明白了,原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躲到藏书阁。

‘躲’这个词很精妙,就好像她犯错了躲着谁似的。

“我没有躲着任何一个人,是我要来这里。”姜之想了想,最后还是搬出了阁主,“我答应阁主帮他整理书籍,一时离不开。”

“守阁长老?”

“是的。”

“你见着他了?”

“是的。”

温尘思即此地是藏书阁,斟酌了片刻,道:“那你就暂且留下,但云稚的伤——”

他没有立即说出口,似乎在等姜之,等她主动说要治好云稚。

但姜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站着,一副认真在听的模样。

末了,温尘轻叹口气,无奈道:“云稚的伤还需要你来治,姜之,有时间来海棠峰吧。”

虽然早已猜到师尊来找她也是为了云稚,但亲耳听到,总归是不一样的。

真是见了鬼了,云稚那伤非要她治不可吗?都说她嫉妒云稚害她毁容,就不怕她借此机会害了她命吗?

“师尊,我没有修为,更不是医修。”

她可以怼得洛砚礼、白少屿哑口无言,但在师尊温尘面前,她依旧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模样。

温尘没有想过会被拒绝,细想下姜之说的也无错,总归修为一事上存着怜惜,他道:“灵根修为一事,为师定会为你找到重塑灵根的法子,按你的心性悟性,重回金丹不是问题。不如暂住回春峰?一方面为了稚儿,一方面找找重塑灵根的医典。”

说的可真好听,回春峰哪来重塑灵根的医典,那些个有价值的医典哪本不是从藏书阁借的?

全是为了稚儿。

姜之没有立即回答,思索片刻后,岔开话题:“师父,我听闻无极秘境要开启了。我想去那里看看,或许能找到重塑灵根的方法。”

她不确定阁主能为她拿到秘境名额。

神天宗作为天下第一宗,秘境名额足有上百,大半数名额被宗内长老所得,凡符合要求的亲传弟子皆有资格进入秘境。

阁主是宗内长老没错,可他未有弟子,恐是没有秘境名额。

但她是宗主温尘的亲传弟子。

“好,去无极秘境看看,砚礼自会护你周全。”温尘看了她一眼,道,“但你也要知你修为尽失,过于险恶之地就不要冒险了。”

姜之没想到师父会答应的那么干脆,愣了一瞬,点头应道:“谨遵师嘱。”

她主动又道:“治疗云稚一事,待会我去回春峰将丹方交予怀夕,我炼制丹药困难,怀夕可以。”

怀夕是回春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算是用丹方换取了秘境名额。

“好。”温尘点头, “我带你去回春峰。”

“有劳师尊了。”姜之行了一礼。

仙鹤而行不过数息,温尘带姜之到回春峰便借口要事先行离开。

有一紫衣少女在树荫底下摇着蒲扇,见姜之来了,忙起身跑来,边跑边招着小手:“姜之!”

是怀夕,她大声喊着姜之的名字,冲上来一把抱住,激动道:“终于终于终于见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的,呸,说什么死不死不吉利,姜之你平安回来我好开心!”

因宗门交流她去药王谷六年,药王谷避世消息堵塞,她还是前两日听闻姜之归来,忙火急火燎回宗。

结果一回宗,就听到姜之毒害师妹畏罪失踪的事情。

“你怎么都不来寻我?”怀夕带着点哭腔,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又或许是因为宗门谣言。

被她紧紧抱着,终于寻了个空档呼了口气,姜之忙为她擦眼泪,解释:“我一回来就去找你,但你师父说你在药王谷约莫还要五六个月才能回。”

“那你也应该传个信到药王谷把我喊回来才是。”怀夕道,“你回来可比任何事都重要。”

“是是是,怪我怪我。”

“不不不,怪我怪我。”

两人的话几乎要重叠在一块,怀夕噗嗤一笑,拉着她的手问:“姜之你现在住哪儿?要不住我这儿吧!”

她知道姜之的事,她以为她无处可去,她想保护她。

“我在藏书峰暂住。”

怀夕吃了一惊:“藏书峰还能住人?那里不全是书?不可能睡书上只能躺地板,姜之,你还是来和我住吧!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这回,换我来!”

“你来我这,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藏书峰能住人。”为了让这话可信度高些,姜之补充:“我是经过守阁长老同意才在藏书阁留下,他给我安排了住所,那里很好。”

“还真有守阁长老?”怀夕又是吃惊,“我还以为是凭空空想出的人物,毕竟谁都没见过。”

“真有此——”姜之想说真有此人,但又一想阁主不是人,连忙改口,“守阁长老真的存在。”

怀夕忙问:“怎么样,他人好吗?”

“他人很好。”姜之立马佐证,“前些日有人在藏书阁说我坏话,他就用书架砸了他们。”

“真的,现在我觉得没有什么比人品更重要的了。”怀夕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忽的想起,“对了,刚宗主传讯给我,只说带你过来,是为何事?”

“当然是想你就来找你啦。”

“骗子。”怀夕哼了声,分析道,“若是你想我必会一人前来,宗主那大忙人亲自带你过来,必是为了——”

她及时闭了嘴,望了眼姜之,发现少女眼里的笑意在消散,在心里叹了句果然。

怀夕将姜之的手握的更紧了些,道:“说那人名字就觉晦气,不提不提。”

“没事,我不在意了。”姜之脸上扬起笑意,心神湛然,双目平静道,“我答应师尊为云稚治好脸上的伤,所以才来的回春峰。”

“为她!?一进宗门就霸占你的海棠峰,自己把脸搞烂了还怪你,撺掇周围的人传你坏话,在宗门传的沸沸扬扬,整天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真不知道装给谁看。”

怀夕情绪有些激动,音量都拔高了几分:“就这种人你还为她治脸?烂脸一辈子得了!”

“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那行。”怀夕笑逐颜开,拉着姜之边走边说,“我听闻你灵根受损,在药王谷查了好些医典,能公开的都刻录了一份带回来,走,我们去看医典!”

但姜之没有立马就走,她说:“虽然心里不想为云稚治脸,但我答应师父了,为了无极秘境的名额。”

为云稚治脸不一定能拿到秘境名额。

但不为云稚治脸铁定不会有秘境名额。

“啧。可真宠她。”怀夕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撇嘴道,“前两日我一回宗就被叫过去给她治脸,我一看那脸,毒素可以自然消退压根不用治,就说三个月能治好,结果呢,一个个人脸都黑了,你那未婚…洛砚礼眼神就像淬了毒,你那师弟白少屿把剑都悬我脖子上,好家伙,一个个都威胁起我。”

姜之摸了摸她的手背,安抚道:“受苦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真的受了老大的苦。和他们说句正常话比渡劫都难。”怀夕叹道,“你不知道,要不是当初温尘沾了你的光,他根本当不上宗主。你封印归墟,宗内四大长老念及你的牺牲,就让他当上宗主,结果一当上宗主,他就找了个和你七成像的女的,可真贱。”

这也是当初她毫不犹豫去药王谷的原因之一,在宗内看见云稚他们嘻嘻闹闹就犯恶心。

姜之和怀夕,只不过曾经救过她一命,之后姜之辅修医术,偶尔暂留回春峰,一来二去便眼熟,之后偶尔护着怀夕采摘灵草。

她从未想过怀夕会为她哭,会坚定的站在她一边,还为她骂人。

她以为她俩的关系不至如此。

“没事,都过去了。”姜之牵着她的手,紧紧包裹住,温暖又有力量,她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