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屿眼眶染上愠红,沉默不语。
姜之的话在耳中回想,他心里一团乱麻。
她怎么可以说他不把她当师姐!
白少屿想起十四年前,筑基的他终于有资格出宗历练,心高气傲独自出宗,还选了个难度高的任务,邪修作恶功法大成,他差点就死了。
可闭眼前,他看到了师姐凌空而来,寒光乍起,符箓画阵,血溅三尺,一剑斩断了邪修头颅。
她扶起他,说只是碰巧路过,她在这附近也有个任务,要不一起呗?
哪有那么巧的事,白少屿知道,师姐担心他独自出门,一路暗中跟护,还特意接了个附近的任务当借口。
所以当五年前云稚筑基的时候,他提出了和她一起历练,他们一路走过山山水水,采灵果摘灵植,也遇到了野兽袭击。
云稚会躲在他身后,云稚会惊慌的拉着他的手不放开,用娇娇软软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他从未在师姐脸上看过这样的神色。
云稚需要他的保护。
姜之收回目光,觉得无趣。
还以为白少屿会和她翻脸,她已经做好大吵一架的准备,她现在很有底气,发疯的底气,师姐师弟那么些年,她知道他一堆的糗事。
吵完架就该动手了,幸好是在藏书阁动不了灵力,就算打起来,只要不是群殴,姜之有自信能打赢他。
毕竟炼体那么多年,在归墟她没一天落下锻炼。
失望的是,吵架都不吵,白少屿沉默的就像块木头。
不过姜之知道,他性子本就如此,沉默少言,若真和她吵起来那就不是白少屿了。
“姜之。”耳边另一道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洛砚礼也跟着上来了。
姜之侧目望去,少年一袭白衣胜雪,头戴玉冠,一双桃花眼永远温情脉脉,嘴角微微翘起,带着柔和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在。”姜之应他。
她知道一定又是云稚的事。
她姜之在宗门失踪,无人去寻,但云稚毁容需要姜之,必派大批弟子搜寻。
洛砚礼垂目,他看着桌案前的少女,柔声道:“跟我回海棠峰,我带你回家。”
“嗯?”姜之突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书籍,问,“若海棠峰是我家,那现在住在那的人是谁?”
“我去和师尊说,云稚可以搬走。”他做出了让步,道,“姜之,云稚是我们的师妹,你不要对她有那么大敌意。”
倒像是她逼得云稚搬走了。
倒是怪罪她对云稚有敌意了。
姜之的脑海中浮现前几日去海棠峰的景色,海棠凋零,浮光散去,只觉头痛。
笑话,哪来的家。
“海棠峰不再是当年的海棠峰。”她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洛砚礼,在神天宗,我没有家。”
她没叫他师兄。
洛砚礼从未在姜之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
他的姜之,说话时总带着柔和的笑,明媚灵动,绝不像现在这样,盛世凌人、冰冷如霜,就好似要与他划清界限。
“好,不回海棠峰。”沉默片刻后,洛砚礼道,“不要在藏书阁躲着了,去我那儿。”
“我在这过得挺好,我毫无修为无处可去,这里比哪里都好。”姜之歪头,装作迷惑的问,“去你那干嘛?做你的丫鬟吗?”
“姜之。”他加大了几分音量,“别闹。”
姜之看他,洛砚礼幼时在世家长大,庭训严谨,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文尔雅,无论对谁,总是言语温和有礼,让人找不出错来。
这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微怒的神情,姜之只觉爽快。
她就是故意激怒他的。
“没闹。”姜之问,“倒是你们,明知戒律堂不得搜查藏书阁扰阁主清静,还派了乌压压这么多人,到底谁在闹事?”
宗内皆知,戒律堂长老对守阁长老颇是忌惮,藏书阁的规矩高于戒规,要想搜查藏书阁必须经过守阁长老的同意。
戒律堂弟子只觉脊背嗖嗖发凉,他们缩了缩身子又挺直了腰杆,视线已经瞄准大门。
“我们只是担心你,想尽快找到你。没别的意思。”洛砚礼举手一挥,戒律弟子见状,脚步又轻又快的往大门冲去。
在场就只剩下姜之、洛砚礼,以及不说话的白少屿。
“说话可真好听。”听得只觉恶心。
洛砚礼听得出来是在讽刺,因神梦珠一事,他心里存着丝对姜之的愧疚,便不与她计较。
他道:“姜之,你和云稚都是我的师妹,我不希望你们针锋相对,你给云稚机会,你和她相处几日,她性格好,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好好相处。”
“她性格好,你的意思是我性格很差劲?”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砚礼顿了下,又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你把她脸上的伤治好,把误会解开。”
绕来绕去,还是说到治脸的事上。
“你可能忘了,我修为尽失,没能力为你心爱的师妹医治。”姜之接着道,“也请你记住一点,云稚是你们的师妹,我没有师妹。”
“她都叫你师姐了。”
“那她叫我爹我就是她爹吗?”
她的声音不小,在寂静的藏书阁荡起一阵回声,洛砚礼脸色不太好看,他抿唇,似乎忘记该怎么说话了。
倒是一直沉默的白少屿被激怒:“姜之,你发什么疯。”
“自个儿没理说不过就说发疯。”姜之话锋一转,“还有,云稚一事不必找我。你们口中害人的毒丹只是副产物,剂量不大药效不强,云稚的脸就算没有医修来治,四月内脓包溃散疤痕褪去也能自然而好。”
她收起桌上已整理好的书籍,转身要走。
“不,稚稚等不了,告诉我们丹方。”白少屿捏了捏拳头,上前一步拦下。
“怎么,非要立马治好不可吗?我自归墟毁容归来,可没一个医修为我治疗。”姜之看了他一眼,绕开走过,道,“我戴着面纱过了三月,毁容又不致命,怎么,她就活不过一天了?”
少年的手臂缓缓放下,他微微低下点头,刘海垂落,眼上覆了层阴影。
“姜之,我知道你在赌气,气我多了个师妹。云稚只是我的师妹,你和她是不一样的,不要生气了好吗?”有道声音响起,是洛砚礼,他说,“算我求你,跟我回去。”
姜之不由吃了一惊,‘求’这个字,她还从未从洛砚礼口中听过。
她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就走。
只觉洛砚礼的求人,可真廉价。
姜之将整理好的书籍搬到一层偏殿,打开古朴雕花大门,被她打扫过的偏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灰尘四扬,地板光亮,一排排书架整齐。
她满意的欣赏劳动成果,仿佛在看自己打下的江山。
视线扫到书架前一个突兀的摇椅,椅子晃了晃,上面坐着个人。
他穿一袭月色长袍,两条长胳膊搭在扶手上,慵懒随意,披头散发却不觉得邋遢,一本薄册子盖在脸上。
册子从脸颊滑过,他慢慢看了过来,睫毛极长,眼眸透亮,睁眼时有蝴蝶破茧而出的美感。
像熟睡初醒,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回来了。”
姜之没想到阁主会在,愣了一下,回他:“嗯嗯,回来了。”
“我以为你会和他们走。”
姜之去把书籍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她边放边说:“怎么会呢,我可铁定了要跳天之罚,还要抱您大腿进无极秘境,可舍不得走了呢。”
“不过事先说好,我非剑修,不一定能取得天斩。”
她以为阁主让她去无极秘境,是为了取出天斩。
借天斩活过天之罚,之后把天斩给他。
阁主坐在椅子上,摇呀摇,把椅子摇得咯吱咯吱响。
真奇怪,他分明只是一道虚影,却像个真人一样。
“我觉得你可以。”阁主说,“不过就算不是天斩,苍梧之渊宝物众多,你总有办法活过天之罚的。”
“借您吉言。”姜之忽的想到什么,又问,“阁主前辈,戒律堂那么多人进来,有没有经过您的允许?”
他避过了她的目光,摸了摸鼻子,道:“我以为他们来找你就放他们进来了,不会有下次。”
其实是想看热闹。
好久没遇到有趣的事了。
姜之整理好了书籍,还在看他。
被看得有些心虚,他岔开话题:“话说他们那个师妹云稚,和你还真像。”
哪壶不提提哪壶,姜之觉得阁主可真不会聊天。
不过他话里有一点姜之听得开心,他说的是‘他们那个师妹’,而不是‘你的师妹’。
“是呀,我见了也觉得像。”姜之语气平淡,有些事已经不在意了。
“我说的不是长得像,是气运。”他说,“我看过她的气运,红中发紫,和你七年前气运别无二致。”
姜之沉默了片刻,道:“那她气运可真好。”
他以为她会羡慕会嫉妒,毕竟她也曾是天之骄子,可在少女脸上却丝毫见不到别的情绪,只是平静。
他问:“你当真不想学改命功法?”
“不想。”姜之毫不犹豫。
说完,她忽的笑了,凑上前问:“阁主前辈,你三番五次诱惑我学改命功法,该不会想收我为徒吧?”
“不是。”
“拒绝的那么干脆。”姜之故作伤心地道,“我可真伤心呐,阁主前辈您温柔强大,能拜在您的门下成为您的弟子该是多么幸运幸福。”
“我不收徒。”
“当真可惜。”
姜之垂下眸子,又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当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