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理刚开始听到那个年轻一些的怒吼声就觉得很熟悉,很像叶青颐,可是他又不敢确认。
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叶青颐,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当另一个有些清冷的男声再响起来的时候,他就一下被击中了,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起速来。
是敛敛!
他认错谁的声音都不可能会认错敛敛的。
当下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从鹤爵怀里溜出来往旁边跑过去。
旁边的树荫下是一座拱桥,立在盈盈的湖面上,两侧都有路灯,清楚的映亮此刻桥上的两人。
叶青颐坐在桥上,看着蹲在他脚下的人,被路灯映的莹白的面容上似有愠怒,楚敛一手握着叶青颐没穿鞋的一只脚,正在低头检查。
叶雪理眼睛里却只有蹲在那里的楚敛,兴奋的大声喊道:“敛敛!真的是你!”
这一嗓子让对面的两个人都齐齐震了一下,楚敛扭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夜风撩得叶雪理身后的长发微微拂动,楚敛慢慢睁大眼睛:“雪少爷……”
“嘶!”头顶却突然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叶青颐疼得嗓子都在发抖,气得骂道:“楚敛你弄疼我了!”
楚敛恍惚回神,立刻松开手里的脚,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对不起少爷。”
叶青颐冷哼,却没把脚收回来,直接踩在楚敛的膝盖上,也扭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叶雪理。
“你怎么会在这里,狗皮膏药吗,走哪贴哪,都不是叶家的人了还这么阴魂不散,真是惹人嫌。”
“少爷!”
“吼什么啊。”叶青颐瞪回去:“我说得不对吗,怎么,才一句话而已,你就心疼成这样了,怪不得别人都说狗改不了吃屎。”
叶青颐话说得难听,楚敛以往也不是没有听过更难听的,可那都是针对自己,现在却把叶雪理也牵扯了进来,他的面色便有些难看,黑沉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叶青颐。
叶青颐最讨厌楚敛这个样子。
平日里他寡言沉稳,是自己身边最忠诚的狗,可这些不过都是表面的假象,每次只要叶雪理一出现,只要这个小怪物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就会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睛里只能看得到那个小怪物,其他的任何人或事他何曾真的放在心里过。
叶青颐瞪圆眼睛,一股憋屈的闷气憋在胸口那里发不出来,楚敛还一直冷眼看着他,被娇纵惯了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扬手就要去打他。
“少爷。”
这一巴掌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落在楚敛的脸上,叶青颐的手腕在半空中被抓住,楚敛仰头看着他,语气很淡:“您不要再任性了。”
“你……!”
叶青颐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莹白的脸立刻涨的通红。
“敛敛!”站在旁边的叶雪理着急的对他们这边喊:“你不要惹哥哥生气,他还会像上次那样打你的!”
楚敛听到他的声音,眼睛里的冷漠便慢慢消融,甚至漾起些许温柔,他松开叶青颐的手腕,抬手脱掉身上的外套垫在地上,又将叶青颐赤着的脚轻轻放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后才站起身,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叶雪理。
“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他。”叶青颐抓住他的手,仰起脸,清俊的眉眼里透着些狠戾,还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慌乱:“我不准你再去找他。”
楚敛低头看着他,轻轻掰开他握着自己的手。
“我去去就来,少爷。”
“楚敛!”
楚敛从拱桥上下来,一步步向叶雪理走去,距离上次见他不过才数日而已,可他看起来却有了很大的变化,脱胎换骨般的蜕变和成长,却依然昳丽的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这样的叶雪理,他甚至有些恍惚,曾经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的日夜就好像只是他一个人做得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自己就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雪少爷……”
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极沉重,叶雪理已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楚敛的眼睛里透着狂喜,他很想立刻就把眼前的人拥入怀里。
“敛敛。”叶雪理也很开心,想再往前一步离他近一些,可脚还没迈出去,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后倾,重重跌进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里,鼻翼间也传来熟悉薄浅的香水味。
叶雪理吓了一跳,看到对面楚敛一瞬间讶然的神情,后仰起头看上去。
鹤爵坚毅的下颚线条映入眼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老公这样比平时好像要更紧绷严厉一些,看起来很凶。
但现在的叶雪理完全被与楚敛重逢的喜悦包裹,哪里还管得到鹤爵神情的异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高兴的对他说:“老公,是敛敛,我又见到敛敛了!”
鹤爵没有理会他的亢奋,手臂横在他胸前,不让他再有机会往前窜。
低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低沉的语气里情绪不明:“楚敛?”
短短的几秒,楚敛便已经压下他刚才所有的失控,用惯常的平淡和冷漠掩盖眼底真实的情感,抬头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男人。
不卑不亢的回答:“初次见面,鹤先生。”
鹤爵打量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身材瘦削,气质倒也算是出众,浑身上下第一眼让人注意到的便是那双漆黑的眼。
黑如曜石,平静无澜,与小陈那种冷淡的疏离感不同,这个楚敛更像是一汪死沉的水,清冷木然,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在这潭死水里激起半分的涟漪。
可刚才他看着叶雪理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分明迸发出火焰一样狂热。
鹤爵在心里冷笑,这个楚敛,倒是跟他想象中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老公。”夹在他们中间的叶雪理感觉不到这两个男人暗暗的较量,只是看他们一直不说话,有些着急的去拉他的衣服:“老公,你们在看什么啊,他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敛敛……”
说完又去看对面的楚敛,有些兴奋的给他介绍:“敛敛,他就是我老公,上次你走得太着急了,都没来得及让老公见一见你。”
对着叶雪理的时候,楚敛即使是面无表情,语气里也仍然裹着不自觉的温柔:“没关系,我只要能见到雪少爷就好了。”
叶雪理许久都没跟他好好说话了,好多事都想跟他说,比如他现在会认很多字了,看了好几部喜欢的电影,还交了几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这些他全都想要分享给楚敛。
可是,现在这样被鹤爵抱着,他连挪动一下都不舒服,根本不方便跟楚敛说话,只好抬头去看鹤爵:“老公,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想跟敛敛说话。”
听到叶雪理这样说,鹤爵还没开口,却分明看见楚敛神情里流露出不甚明显的得意,落在鹤爵眼里就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你们再亲密又怎么样,叶雪理的心到底还是系在他楚敛身上。
鹤爵眼里的温度便瞬间掉了许多,更紧的收拢手臂,嘴角勾起冷笑:“恐怕你的敛敛现在没有时间听你说话。”
叶雪理“嗯?”一声,紧接着便看到楚敛身后突然多出来的身影。
叶青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拱桥上走了下来,他的脚似乎受伤了,只能一路单脚跳着走,看起来走得艰难,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叶雪理还是有些怕叶青颐的,便不再挣扎,下意识往鹤爵怀里钻了钻。
楚敛也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转过身,看到神色狼狈的叶青颐,下意识皱眉:“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让您在上面等着。”
“等着看你被人欺负吗。”叶青颐说着,还仰着头看向对面的鹤爵,神情倨傲,丝毫不惧他的气场。
只是他还没神气多大会,受伤的脚就突然抽痛起来,他一个没站稳竟然朝旁边倒了下去。
楚敛想都没想就跨步过去把人接到怀里,叶青颐倒在他胸前,额头出了一层汗,疼得直抽气:“靠,疼死老子了……”
楚敛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颊,叹口气:“少爷,你这又是何必……”
他顿了两秒,才继续说:“没有人欺负我。”
叶青颐才不管他说什么,哼一声,抓住他的衣服慢慢站直身体,仰头看向对面的两人:“叶雪理,你过来。”
叶雪理没想到他会突然叫自己,吓得身体一抖,却还是下意识想要听他的话过去。
鹤爵抱着他不让他动,低头睨着叶青颐:“你就是本来该跟我联姻的叶家少爷吧。”
叶青颐本来心思都在叶雪理身上,没想到鹤爵会突然跟他说话,这才抬眼去看他。
这个男人太高大了,着实气度不凡,说实话,比他想象中的模样要俊朗许多,虽说看着是比他们年纪稍大些,但又有一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韵味,只是可惜,他不好老男人这一口。
听他刚才那样说,叶青颐才想起来还有一开始指婚这茬事,这事说到底是他们叶家理亏在先,便梗着脖子没有回话。
鹤爵看多了这种世家小公子的任性和娇纵,说不上不谙世事,就是典型的缺少毒打。
“听说叶少爷一开始对这门婚事非常不满,所以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委婉拒婚,不知今日一见,想法可有变化。”
鹤爵这个人,好好说话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他彬彬有礼,沉稳儒雅,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饶是叶青颐这样向来得理不饶人的娇纵性格也不好意思不给面子。
他也知道这个男人现如今在炎城的地位,就是叶明城在这都不一定敢在他面前放肆,更别说他们叶家现在已经早不如前,如今更是要依附于鹤家,仰人鼻息。
“鹤先生说笑了,当日的事也实属无奈,并不是我不想……”
“叶少爷想不想其实都不那么重要。”鹤爵打断他的话,面上的柔和之色也在这一刻骤然收敛,微眯起的眼睛里有精光闪过,像是一只慵懒朝他走来的雄狮,优雅从容间也可以一击咬穿他的咽喉:“叶少爷其实该感谢你当时的聪明,如果不是选择了偷天换日,现在的叶家人,连同你,或许都只能一起挤在街边的快捷酒店艰难度日了。”
叶青颐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场压得心里发颤,他到底年轻,什么时候跟鹤爵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喜怒无常,变脸像是变天,但他又偏偏有着滔天的权势和能力,谈笑风生间就可以剥夺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生杀大权。
叶青颐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被力量压制的绝望。
他像只被拔了利爪的小兽,再不敢放肆,身体也一直在发抖,无意识的向后躲。
楚敛把他接在怀里,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仰头看向鹤爵:“鹤先生,这件事并不能全然怪少爷,能做主的最终还是老爷和夫人,少爷他也只是……”
“楚敛。”鹤爵淡淡的看着他:“你是叶家的什么人,佣人吗?”
楚敛顿顿,看着这个男人讳莫的神情,全然猜不到他的心思,但被这样凌厉的气场压着,也只能如实点头。
鹤爵却轻轻笑了一下,斜睨着他的眼神冰冷的没有温度:“那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楚敛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刚才还儒雅有礼的男人此刻却如此咄咄逼人,言语间也颇为刻薄,可他说得又无半分差错,楚敛无言以对,又像是被他这句话在心口狠狠刺了一刀。
他知道鹤爵的意思,他就是想要告诉自己,在他这样的人面前,自己连尊严都不配拥有。
“老公。”先打破这胶着气氛的竟然是叶雪理,他看得出鹤爵跟楚敛之间的水深火热,害怕他们会吵架,着急的抓着鹤爵的手臂跟他解释:“敛敛不单单只是仆人的,他从小就生活在叶家,还一直照顾我,他也是我们的家人。”
“那又如何。”鹤爵面色依然冷淡,看着楚敛的眼神跟睥睨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楚敛面色发白,却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动摇:“我没事雪少爷,鹤先生说的并没有错。”
“敛敛,唔……”
鹤爵将怀里的小家伙按在胸前,不让他再多说话。
楚敛看着他有些粗鲁的动作,心疼的喊道:“雪少爷……”
“不许你再这样叫他。”鹤爵看着他,神色间透着几分嫌恶:“你不配。”
楚敛握紧拳头,牙关咬得生疼。
鹤爵没再多看他们一眼,怀里的人还在不停的挣扎,他心里烦躁,干脆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迎面打来两束车灯,小陈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疾步走来:”老板。”
鹤爵脚步没有停下,抱着叶雪理径直边车前走,经过小陈身边时只冷冷说了句:“回家。”
小陈看向他怀里快要扭成麻花的叶雪理,边挣扎边大声喊:“老公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要走,我还没跟敛敛说话呢!”
只是这小少爷再努力挣扎也于事无补,鹤爵臂力强劲,就是抱两个他都绰绰有余,哪里会在意这一点小打小闹。
又回头看一眼被扔在后面的两个人,有些眼熟,好像是上次在谢家别墅见到的叶家大少爷和那个仆人。
怎么在这里也能碰到他们,真是冤家路窄。
小陈不知道自己赶过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们老板这脸色,还有现场这凝重的氛围,不难看出刚才肯定经历了一场极其不友好的谈话。
他自然不敢多问,走到后面把车门拉开,鹤爵便弯腰把怀里的小东西扔了进去,然后把车门随手一推,彻底隔绝了他任性的哭闹。
小陈也坐进驾驶座,立刻驱动车子,极其安静的开车,大气也不敢喘。
后面的叶雪理却还在闹,他先是扒在车窗上想努力往后看,可外面好黑,他根本就看不到楚敛的身影,刚才他明明就离敛敛那么近,为什么老公就是不愿意让他跟敛敛多说一句话。
松开扒着车窗的手,回过头去看旁边的人。
鹤爵此刻心情也不好,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安抚他,一只手臂撑在车窗上,皱着眉头,面色阴郁的看着窗外。
看他这样叶雪理心里就更是难过,他不明白,明明做了过分的事的人是老公,为什么反而是他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他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车子一路平稳到家,叶雪理在中途就难过的睡着了,朦胧间感到自己身边有人,脸颊上暖暖热热的,好像是被什么轻柔抚摸着。
好温柔。
叶雪理眷恋的蹭蹭,无意识的呻_吟:“敛敛……”
话一出口,那份温柔便立刻从他颊边消失了,叶雪理也从睡梦中惊醒,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黑眸,里面是浓墨一样翻滚压抑的情绪。
叶雪理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又想起在学校里刚发生的事,就更是应激性的对这张脸感到抗拒,想都没想就抬手挥了上去。
“啪”的一下,清脆响亮。
前面刚拔下钥匙的小陈手上一顿,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