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訾摸摸怀中人的长发,只当对方是为了自己宽心才这样说。是了,小孩子跌倒了,如果大人不在身边,知道自己没人心疼,哪怕是摔破了膝盖,流了血,可能拍拍灰就爬起来了。
但这不代表疼痛是假的,阿言这么说,潜台词就是他以前习惯忍受痛楚,没人疼的孩子,才需要忍着,这样一想,反倒引他更加心疼。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美好的就像是一副画一样。直到穿堂凉风把屋子里的空气吹散,宋訾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馄饨都没吃呢,再放都要糊了。”
他忙松开手,拿起调羹捞了一个煮的馄饨,尝了一口,松了一口气。还好,厨子的手艺非凡,考虑到他带过来才煮,在面皮上下了一番工夫,没有那么容易泡烂。而且汤水热度降得慢,现在温度刚刚好,鲜肉馄饨也没有因为冷却变得油腻,只是口感没有刚出锅的时候那么绝,总体还是好吃的。
“小七。”司马彦趁着气氛融洽,还想说什么,就听情郎简单粗暴道:“先吃饭。”
宋訾把阿言拉回椅子上:“先别说别的了,你总是吃都没吃几口,让我怎么能放心。”
他把桌子对面的椅子拉到阿言身边,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我哪都不走,就看着你吃。”省得对方说他没陪他,只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被近在咫尺的情郎这么直勾勾看着,对方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司马彦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用筷子夹了一块子炸馄饨,慢条斯理的咬碎一个边边角。
咔嚓咔嚓,明明是脆香的馄饨,光听声音都觉得很好吃,可配上阿言的脸,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在吃猪食。
宋訾是那种吃东西很投入认真的人,他口味比较杂,对各类美食的接受度都比较高。虽然在吃上讲究,可吃相特别香,就让人很有食欲感,有一种吃东西是很幸福的感觉。司马彦喜欢让年轻的情郎陪着自己一起吃饭,就有这方面的原因。他看着情郎吃饭,眼前不那么美味的食物都会变得可口起来。
但对宋訾来说,那就不一样了,他吃饭的时候,因为吃的速度比较快,吃完了就会看看阿言,然后他就发现,阿言不管吃什么,都给人一种仿佛在吃毒/药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宋訾还以为是对方觉得东西难吃,是在勉强自己,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他喜欢的东西,阿言不一定喜欢。后来他才发现,难吃的东西,阿言一口就吐出来了,根本不会入口,阿言只是单纯吃饭让人没食欲罢了。
凭良心说话,就算是他滤镜再厚,也不能硬着头皮说心上人吃饭令人赏心悦目,哪怕是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时至今日,宋訾看着看着,他都怕自己会看下不去,把阿言面前盘子里的东西给倒了。
一个,两个……阿言终于艰难地吃完了第三个馄饨!在这个时候。宋訾的注意力开始转移了。
虽然看阿言吃饭不能给人带来幸福感,但大美人的脸和仪态还是没得挑的。除了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像只慵懒的大猫猫,但平日阿言坐和行仪态都非常优雅,腰杆挺得笔直,椅背就算是加了靠枕,也根本用不上。
说到靠枕和坐垫,随着天气逐渐炎热,去年冬日里宋訾给椅子上加的毛茸茸软乎乎的垫子,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就被他取下来了。就算阿言怕冷不怕热,但是天气不仅热,还很潮湿,坐在这种椅子上吃顿饭,一顿饭下去都能捂出一片红通通的痱子来。
不能用棉花垫子,夏天里可以换成凉席垫子,里面可以填充一些决明子之类的,都不需要他动手编织,直接从外头带就行进来就行。
明日里时间长,他可以多带一点。心里盘算着新添东西的清单,宋訾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发散的厉害,他的手自然垂下来,然后就被椅子的方角不轻不重的碰了一下。
生活中磕磕碰碰其实很正常,有的时候宋訾换衣服,才发现脚上或者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根本就没有磕碰的印象,只是现在是阿言的特殊时期,看着椅子的尖尖角,宋訾越看越不顺眼,等阿言吃下第六个馄饨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站了起来。
“阿言,你等我一下。”他从碎花小包裹里摸了一大把碎布条出来,从里面选出来四个经过裁剪的清新的绿色布条,眼疾手快的把阿言常坐的椅子的四个小方角给严严实实包上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回来,“好了,不用管我了,阿言,你继续吃。”
司马彦:……
因为中午的小插曲,他格外赏脸的吃下了大半盘炸馄饨,一个时辰的时间,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
宋訾没去管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吃完了,牵着阿言的手,硬是拖着对方,两个人十指交握,沿着院内的长长走廊,在没有日光的地方散了会儿步。运动完之后消消食,对身体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好处。
散步的时候,两个人吹着午后微微的风,偶尔有一缕阳光落在身上,气氛非常融洽。
司马彦终于把之前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小七,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可是看你这么辛苦,我觉得就算是你会生气,我也必须要说出来。”
宋訾心情还不错,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
“那你要先和我保证,你不许生气。”
“说吧,只要你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不生气。”
宋訾警惕起来,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死,要是阿言突然告诉他,其实他脑袋上戴了一顶绿帽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肯定会气疯掉,那可不是说自己不生气就能不气的。
“我当然没有对不起你了!我就是……有些事情没说,让你产生了一些误会”怕宋訾反应太大,司马彦不好明说,拐弯抹角的指着绿油油的菜地:“你看院子里,这块绿油油菜地,是不是长得还挺好。”
宋訾看了眼,在明媚的阳光下,这些菜叶子长得绿意盎然,看起来就很鲜嫩可口的样子,他种的菜其实不是很多,但是种类多,平日里就两个人吃,都不怎么能吃得完。现在毕竟是夏季,蔬菜瓜果不太缺,到了冬天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富贵人家,想要吃一口鲜嫩的蔬菜,那也得花大价钱去购买。
“你以前不能每天都进宫,菜叶子要是这么丢着,其实它也长不了这么好。”
宋訾听到这里还不懂阿言要说什么:“你是想说,其实你照顾这些菜,花了很多力气,不是随便浇点水那么容易?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不是!”司马彦道,“就算是这些小青菜,洒洒水就能活,你看看那些花。”
宋訾看了看和菜地相望相守的小花园:“花儿挺好看的。”
他对花感觉很一般啦,听说人年纪大了就会特别喜欢花,现在自己风华正茂,对这些娇嫩的花生不出特别的感觉,就很简单粗暴的想法,乍一眼看上去,还挺漂亮的,反正赏心悦目。
司马彦摘了一片花,娇嫩的花瓣在手心蹂出花汁:“这些花儿娇嫩,其实很难打理。”
宋訾看了看花,又歪头看了看比花儿还要娇艳的大美人,犹疑道:“阿言真棒?!平日里照顾这些东西太不容易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彦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扬起来,又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
“小七,你好好看看我的手。”
宋訾低头看着这手,阿言的皮肤白,十根手指长得刚刚好,修长白皙,不粗不细,骨节分明,手上没有一根多余的毛发,在阳光底下呈现出暖玉质感的白色,对着阳光看,仿佛能够看到里面静静流淌的血管。
“阿言的手很漂亮。”所以呢?
司马彦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碰了碰了宋訾手上的被磨出来的硬邦邦的茧子,然后再碰了碰自己同样的位置:“你觉得这是做杂事的手吗?”
宋訾摇摇头:“不像。”
所以他才说阿言娇气,看着就像是不事生产大少爷,导致他经常会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不照顾着点,阿言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说到这一点,他道:“还说呢,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阿言你真的是太瘦了,脸色苍白,把我吓一大跳。”
他们在滚到一起之前,其实是见过面的,那个时候他到冷宫巡逻,夜里的时候看到一袭白影,披头散发,穿着白衣服,神出鬼没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见了鬼。后来他才发现,这在深宫中飘荡的影子不是什么女鬼幽魂,是个男艳鬼。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阿言养胖一点。就是当初阿言的那种脆弱破碎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宋訾才对阿言的饮食尤为的上心,他操心自己亲爸妈都没有操心阿言一半多。毕竟爸妈看着健健康康的,到了点就吃饭,不像阿言,仿佛自己少看一眼,就不小心把自己饿死了。
“我那个时候只是生病了,托小七的福,现在好多了。”司马彦道,“你看,我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让小七你操这么多心。”
宋訾应了声:“我乐意这么做,所以呢,你是想要告诉我,你生病是装的?照顾不好自己也是假的,其实你很能干?”
“不,当然不是这样。”司马彦道,“我的意思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得了这些菜、花花草草,你不在的时候,是有其他人照顾的。”
他添了一句:“平日里我不让他们进卧房,我也没有让他们动咱们两个的东西,只是让他们待在院子里,打理打理蔬菜,侍弄侍弄花草。”
宋訾沉默了,他看着司马彦,后者委婉道,“在皇宫里,只要花钱,可以干很多事。我不是陛下的人,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我不能出宫去住。所以我花钱,雇了宫人,她们替我干这些活,就算是小七你不在,宫里还有能照顾我的人。”
他补上一句:“小七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而且有些事情,只有小七能做。要是没有小七,我过得也不快乐。我要说这些,就是想小七你太辛苦了,像什么锄地、种菜还有给椅子包布的杂事,都让别人去做好不好,你日后多陪陪我就好了。”
他不是皇帝的人,因为他就是皇帝。宫里所有的宫女都是他花钱养着的,拿钱办事,一点毛病都没有。
司马彦表示,他没有撒谎,只是灵活运用了语言的艺术。这样说的话,小七应该不至于生他的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