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听月好不容易送走了喋喋不休的思璇,耳边得了久违的清净。
帷帐层层叠叠,沈听月整个人躺得笔直,脑中不自觉浮着徐道年的脸。
酒意消散,脑子也清明起来。
方才自个儿貌似逮着徐道年要让他喊自己姐姐。
沈听月翻过身,脑袋枕着手臂,懊悔不已,几两黄汤下肚,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要是今夜这个弟弟认下了,这个世代的伦理纲常便将她钉死了,同徐道年就只能止步于姐弟了。
想到这里睡意彻底消散,沈听月起身,掀开帷幔,床边的鸽子察觉到,扑着翅膀飞到她手上。
沈听月抱着鸽子,趿着鞋,走到案前。
映着摇曳的烛火,提笔翻开册子,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天和五年,四月十日。
徐道年说,无需避嫌。
—
雨只停了半刻,便又下了起来,雨噼噼啪啪的敲着窗,风呼呼作响,半开的窗一下一下敲着木框。
雨沿着窗缝倾泻进来,在地板上洇了一片。
案台上整整齐齐的摞了几叠话本子。
看着一本本熟悉的话本子,徐道年手指在扇骨上轻扣着。
这些话本,悉数出自长公主之手。
徐道年拿了本话本子,随手翻了两页,这本是前些时日发行的,数量不多,很是紧俏,价格在黑市一度被炒得翻了几翻。
彼时,徐道年也是派好些人,在博古书铺各个分号蹲守,才买着两本。
这李殊还是殿下的书迷?
雨势渐大,风愈发喧嚣,窗户拍打得越来越急,风雨声混杂在一起,有些聒噪。
徐道年放下话本,起身去关窗。
风将话本子吹的哗哗作响,烛火跳动,将熄未熄,屋子里暗了下来。
“吱呀”一声,窗户合上,风雨被阻隔,瞬间静了不少,方才还恹恹闪着星子的烛火簌得窜起。
风将话本子不知吹到了哪页,徐道年看着那页,迟迟没有移开眼,食指在案台上轻扣着。
烛芯浸没在油里,劈里啪啦的响着,烛火跳动而后熄灭。
书房暗了半边,徐道年眸子抬了抬,借着远处的火光,拿了灯剔,抬手想挑烛火。
似是想到了什么,手顿在了半空,而后丢下灯剔,转身在架上拿了两本一样的话本子,翻开,看着纸上的字,徐道年眉头锁着。
片刻后,拿过另一本话本翻看着,翻到某页时,顿住,从架上寻了同样的话本翻至同一页。
徐道年一页页的翻着,一本本的对比,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想。
他买的话本,和在李殊那寻到的内容有出入,虽说只是某页的几个字句,不排除错版的可能,但不至于李殊这般“好运”本本都买到错版话本。
李殊是在借着话本子传递消息。
徐道年在纸上抄录下各册话本的偏差,毫无规律,他们之间有特殊的密钥。
半晌合上话本,远远的放在一边。
南国暗探,大昭长公主,这二人不该有什么关联。
殿下也断然不会同南国暗探有关联
徐道年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为什么偏偏是博古书铺,为什么南国偏偏同她扯上关系。
大昭和南国之间有国恨,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御史台的台谏定会对她口诛笔伐,到了那时该拿什么去堵这悠悠众口。
徐道年将茶盏中早已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浓郁的苦涩充斥在喉间。
查到南国暗探同博古书铺的联系,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细挖其关联,而是如何不让沈听月牵扯其中。
徐道年默了半晌,从手边的匣子里拿出张籍契。
季允言,南国商人,父母早亡,承德二十三年来的临安城,天和一年开了博古书铺。
入境手续齐全,身家干净,明面上挑不出来错。
卷土重来的南国暗探,不知底细的南国商人。
籍契上吏部的官印鲜红刺目。
徐道年将籍契收回匣中。
幸好。
幸好博古书铺明面上唯一的掌事人是季允言。
—
夜半,季允言没有惊动聂心成,踏着夜色而归,从后门悄悄回了书铺。
戴着黑色幕篱,穿着黑色披风,整个人掩在黑暗里。
快步进了书房,将门合上,倚靠在门上,尚未从那人强烈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迟迟没有动作。
“允言。”一道声音不远不近的响起。
“舅舅。”季允言闻言又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摘下幕篱,解下披风,摸黑全然凭着感觉将披风叠好放在一边。
“为何现在才回来。”
季允言拿出火折子,轻车熟路的寻到油灯所在。
点燃油灯,看着火苗窜起,季允言才答道:“去谈了笔生意。”
半边身子被打湿,水珠顺着发丝滴落。
季邵看着他往下淌水的头发丝,倒也没多问,倒了盏热茶递过来:“别着凉了。”
话里隐隐透着关切。
季允言接过热茶,点了点头,饮了一小口。
季邵扫了眼面前的那袋蜜饯果子,伸手拿了过来,没忍住出言敲打:“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再留恋其他路上的风景了。”
油纸袋子细细簌簌的响着,季邵拿了颗蜜饯果子,放在手中细细打量着:“这条路,既是舅舅拉你进来的,这路上有绊脚石,舅舅也该替你扫了。”
发间的水滴落,季允言手背一凉,仰头将热茶一饮而尽,静默了片刻,笑了:“舅舅替我谋划多年,何来的绊脚石。”
季邵将蜜饯果子丢入嘴里,起身离开,在门前停了停,转头看向季允言,意味深长的开口:“蜜饯果子不错。”
话毕转过身,面色倏的沉了下来,这小子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渐长。
既然允言狠不下心来做,那就只能由他代劳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季允言神色复杂,听着踏雨声渐远,放下茶盏。
压下心里的一片乱麻,从怀里掏出把乌金匕首,刀鞘上的红宝石泛着耀眼光泽,就算是昏暗夜色里也难掩其璀璨。
季允言抬手去了鞘,刀刃泛着逼人的寒光。
半晌,拿过案台上的话本,用匕首挑断装线,翻了翻,抽出其中一页,从抽屉里取了另一张纸换上。
借助书铺,用话本子来传递消息,用了三年的时间,让博古书铺成为南国暗网的重要一环。
季允言看着手边被替换下来的话本原页,手抬了抬不紧不慢将纸张撕碎,动作轻柔优雅。
踩着她的心血与热爱,高筑自己密不透风的暗网。
季允言将碎纸屑丢进香炉里,穿针引线,不紧不慢的将换过页的话本重新装线,打上结,用匕首割断多余的麻线。
看着麻线丝丝缕缕绽开,季允言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原先最讨厌的就是允钰那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事做派,好像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利用的。
手足,师友,妻子。
可现在,貌似自己和允钰也没什么区别。
同样的卑劣。
卑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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