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相至今未娶亲是因为有心悦之人的消息在临安城里传开,令城中无数贵女心死。
全临安城的人无不在猜测徐相心悦的女子是何人,一时间众说纷纭。
徐道年苦等心上人,不愿误红颜也成了一桩美谈,在百姓口中相传。
沈听月看着桌上的菜,草草动了几口,便停箸说吃饱了。
这新来的御厨虽说同赵厨一样,皆是蜀地人,可做的菜口味始终有偏差,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沈听月起身,不做声的走了出去。
饶是思璇平日不出长公主府,可关于徐大人的传言早就传到府里来了,府中的女使小厮,无人不在谈论此事。
殿下这些时日再也不早起进宫请安了,成日呆在书房里,人也闷闷的,见她这般,思璇心里一阵心疼,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半晌,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听月在书房的架上,随手拿了本话本子胡乱翻开一页看着,好半晌,话本依旧停留在那页。
眼神散着,思绪早已翩飞。
许久,才回过神来 ,将话本子合上,又愣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书架旁,转动了玉白菜摆件。
沈听月看着秘道里的烛火渐渐燃起,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步子在暗道尽头的暗门前顿住,唤道:“季允言。”
话音刚落,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季允言站在门口,抱着算盘,拨弄算珠的手指一刻也未停,琉璃算珠碰撞发出清脆轻响。
见她迟迟还未出来,头抬了抬,有些疑惑的看过来。
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愣了楞。
沈听月穿着绯色直裾,没有挽发髻也没有佩发饰,头发只用根鲜红的发带松松垮垮的束着,头发丝丝缕缕的散在鬓边。
看上去有些……
失落。
这是鲜少在沈听月身上出现的情绪。
季允言拨弄算珠的手停住,移开视线,没有说话,兀自走开了。
沈听月走出来,轻车熟路的在一边坐下,歪歪斜斜的倚在太师椅上,强行掩住心中的失落,笑着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季掌柜。”
季允言不做声的递了袋东西过来。
是隔壁甜水铺子的蜜饯果子。
沈听月爱吃,他这就常备着,但蜜饯吃多了伤胃口,便每回只备二两。
沈听月伸手接过来,手上的份量同往日的一样,捻了颗蜜饯放进嘴里:“今日我想多吃二两。”
她最贪蜜饯,常吃完二两还跑去隔壁再买些。
“好。”季允言这回少见的不拦着,放下算盘走了出去。
看着他穿过院子,走向前厅,沈听月鼻尖涌上酸涩。
季允言这人能处,有蜜饯是真买。
—
暮色开始四合,朱雀大街的甜水铺依旧排着长队,队伍在街上折了几折。
“客官要些什么。”
“二两蜜饯。”
甜水铺李掌柜见是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季掌柜。”
季掌柜日日都来买二两蜜饯,从未有例外。
可今日早上,他分明已经来过了。
李掌柜虽说心中疑虑,但也没多问,随手抓了把蜜饯,放在称上不多不少正好二两,麻利的将蜜饯装好,递了过去。
季允言接过,道了声谢,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罕见的开口解释:“姑娘爱吃。”
季掌柜素来清冷,此时谈及那姑娘眼里带上了些柔意。
李掌柜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露出个过来人的笑。
—
沈听月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有些百无聊赖的晃着脚,绯色的裙摆轻摇,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是出了神。
待季允言走近了,沈听月才笑着看过来,然后将手里空了的纸袋子递了过来,另一只手冲他招了招。
季允言自然的接过空纸袋,将手里装了果脯的递给她。
沈听月惦了掂,满意的点了点头:“季掌柜今日大手笔。”
将纸袋子打开,开旷的院子里只有着细细簌簌的轻响。
乌金西坠,天边镀上一层金光,沈听月沐着余晖,鬓间散着几缕碎发,平添了些弱柳扶风的气息。
季允言移开视线,一言不发的走进书房里。
沈听月听着琉璃算珠清脆的响声从书房里传来,笑着摇了摇头,捻了颗果脯放入嘴里。
踮起脚将秋千晃的老高,抬眼看向天边夕阳金光万丈,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貌似那些和允言一起看月亮逛夜市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像是从博古书铺分号一家家变多,季掌柜日理万机开始。
沈听月看着天边的金光开始褪去,直到最后一缕也消散,莫名浮起些许感伤。
—
那抹绯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处,书房里急促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季允言将墨早已干透的毛笔置于笔搁上,纸上一字未写,只有一团墨迹在纸上晕着。
院子里的秋千轻晃着,发出“吱呀”轻响。
季允言看着太阳最后的光影洒在无人的秋千上,有片刻失神,思绪随着秋千轻摇渐渐飘远。
如果不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或许他真的会甘心。
甘心被允钰驱逐,甘心此生不踏故土,甘心在他乡当个书铺的小掌柜。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案台上的烛火没有点,季允言半个身子掩在昏暗中,凉薄带着自嘲的轻笑声划破宁静。
甘心。
如今又让他如何能甘心。
季邵在书铺里拿了本话本子,装模做样的看了好一会儿,等那女子离去,才掀开帘子走进了后堂。
院子里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着。
书房门大开,季允言手指在案台上轻敲着,看着空空如也的账本出了神。
季邵不做声的站在门边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季允言才回过神,抬眼看了过来,怔楞一瞬,唤道:“舅舅。”
季邵想到方才在外头瞧见的那个女子,本就阴郁的脸越发沉了下来,但因有要紧事并未多言,只应了一声,迈进书房,观察四处无人后,将门合上,压低了声音,神色罕见的有些紧张:“鸽苑那里,出事了。”
季允言闻言面色微凝,静了半晌才开口:“先别自乱阵脚。”
季邵心里悬着,大昭先皇一夜间将南国多年的部署连根拔除,那夜是无数南国密探的噩梦,如今的小皇帝也不是个简单的。
李殊素来谨慎,如今突然就没了消息。
大昭的那次清洗,也是从某个密探失联开始。
季邵心里愈发的不安,可还是点了头,允言说得对,自乱阵脚只会露出更多破绽。
“允言。”
季邵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多年的谋划不能被任何人打乱。
目光锐利,仿佛要将季允言刺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季允言大半个身子被夜幕拢住,抬眼对上他带着审视的目光,嗓音低沉:“舅舅,我甘之如饴。”
他不惧道路崎岖,荆棘密布,只惧日后同沈听月殊途难归。
可在选择这条路的那刻起,季允言便知晓,自己同她再无可能。
季允言呢喃道:“我们,再难回头了。”
男子黑衣猎猎,眸底最后一抹犹豫之色消失不见。
—
对于这位二当家,允言只说是一起做书铺生意的合伙人,季邵从未起疑。
先前忙于经营南国的事务,如今来了这临安城,却发现,允言待这位二当家实在是有些过于上心了。
季邵从内堂走出来,随手拿了本话本子,去柜台结账时压低声音:“去查查你们二当家的底细”
聂心成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堆笑着应道:“好,客官常来。”
—
木梨花花期短暂,芳华不过转瞬,前几日花朵还挂满了枝,如今已在春风中飘零,雪白的花瓣在地上落了一层,只有零星几朵稀稀拉拉的挂在枝上。
沈听月坐在亭中烹茶独饮,茶香伴着极淡的木梨花香气,愈发深远。
发间簪了支木梨绒花簪,月白的圆领衫映着满园衰败,整个人显得有些颓气。
她全然没有饮茶的兴致,只百无聊赖的看着茶叶在盏中浮沉。
鸽子伏在她膝上,打着盹。
“沈听月。”
这三个字遥遥的从墙边上传来,语调故意拉得很长。
鸽子闻声倏的惊醒,有些警惕的望着四周。
沈听月循着声音看去,有些时日未见的戴青云正咧着嘴趴在墙头。
看着他那口白牙,想起这厮那日放了自个儿鸽子,拿起茶盏,浮了浮茶叶,偏了偏头故意呛他:“您是?”
戴青云翻身越过墙,稳稳当当落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那日被老戴抓去外卫营地了。”
也算是有了个解释,沈听月心里本就没什么气,倒了盏茶,往对面推了推:“几日不见,学会翻墙了?”
戴青云没有开口,被她膝上的鸽子吸引了注意力,饶有兴致看着鸽子。
直至瞧见沈听月发间的那支木梨绒花簪,面上的笑意凝了一瞬,随即移开视线,在她对面坐下,暗暗将藏在袖中簪子往里头掩了掩。
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充斥在舌尖,皱着眉:“我不爱喝茶。”
沈听月失笑,茶盏在指尖转着:“小孩儿都不爱喝茶。”
绯色的衣袖间露出半截手腕来,戴青云视线在素白纤细的手腕上扫过,愣住,随即赌气似地将茶一饮而尽:“我不是小孩儿了。”
沈听月双眼弯弯,抬手将那碟豌豆黄往他面前移了移,有些敷衍的随口应着:“好好好。”
戴青云察觉她话中的敷衍,可还是心满意足的伸手拿了块豌豆黄。
在外卫的这几日不是跟着巡山便是打军拳,实在是憋坏了,吃完整块豌豆黄,顺了口茶水,苦味瞬间盖过嘴里的甜,将茶盏往远处推了推:“去射箭!”
沈听月在府里待得也是发闷,将鸽子放到地上,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