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孤儿院,11月22日小雪。
天刚蒙蒙亮,睡在上铺的少年便骤然睁开眼。
一双眼珠即使是在室内的一片昏暗下,也依旧亮得纯粹。
少年转头,透过窗帘泄进的些微曦光,看见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五点半。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就着屋外冰冷的自来水,少年完成了简单的洗漱,手和脸也因此被冻得通红。
随后他就进了杂物间,拿了蛇皮袋,穿着爱心人士捐赠的破旧夹克,挎着军绿色的旧水壶,踩着清晨地面草叶上凝结的白霜,少年头也不回地往孤儿院外走去。
最近他发现了一个捡废品的好地方,前天、昨天两天加起来就捡了一共一百二十块钱,比串珠子来钱可快多了。
只要再多挣些钱,院长妈妈也就不用那么辛苦。
过些日子冬至,说不定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都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想到这里,少年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翘起一抹细微的弧度,精致好看的眉眼,也跟着一并舒展开来。
没想到的是,今天他的运气好成这样,才捡了没多久,就碰上有人搬家,丢了许多的硬纸壳在外头。
看见这些,即便少年习惯了绷着一张小脸,眼底也不由得升起点点喜色。
因为带来的蛇皮袋装不了这么多硬纸壳,少年决定多跑两趟,先把这些送到废品回收站卖了,接着再来捡瓶子。
想到做到的少年一口气忙到了吃午饭,终于将那些废纸壳卖完了,一共到手72.5,半天的努力比之前辛苦一天赚到的还要多。
坐在树荫下,边喝着凉白开,边啃着硬馒头的少年,万分珍惜地将钱放在了夹克里头,院长妈妈给他缝的小口袋里,拉上拉链,轻拍了拍。
却不知他的这一行为,早已落在某个不怀好意的人眼中。
小兔崽子,可算让老子逮到了吧!
穿着破烂,皮肤苍老黝黑的拾荒老大爷,心中忿忿不平着。
从前天开始,他就发现属于他的这片区域,纸壳、瓶子数量骤减,并且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今天他特地早点出来蹲守,终于逮到了这个不守规矩的小狗崽子。
眼看夹克少年吃完了自己的午饭,提起蛇皮袋又要开始工作了。
一脚一个易拉罐,动作不要太干脆。
拾荒大爷顿时觉得一股邪火,从他的心头涌出。
只见他悄摸跟上了前面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少年,跟了没两步,可能是觉得手里头空空的,特意从自己的蛇皮袋里掏出一根,他刚捡到的锈迹斑斑的铁棍,继续跟了上去。
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来到少年身后的大爷,眼底戾气一闪即过,举起棍子就朝对方的后脑勺砸去。
感受到身后疾风的少年,下意识举起右手格挡……
*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听着耳旁嘈杂的喧闹声音,姜眠还有些懵。
她记得很清楚她昨天不是跟琛琛结婚了吗?
并且新婚之夜两人又是床、又是沙发,又是浴缸,又是落地窗的胡闹了好久,才终于相拥着沉沉睡了过去。
谁来告诉她,她为什么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自家老公给她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而是川流不息的红绿灯口???
并且,姜眠可以确信,她是凭空出现的。
可关键街上好像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一点。
姜眠皱眉。
可能是觉得视角莫名其妙有些太矮了。
姜眠转头,便从一侧的商店橱窗玻璃里,看见了她的倒影。
两个红色的蝴蝶结扎成的双马尾,发尾垂至肩膀,乖乖巧巧的齐刘海,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葡萄似的大眼睛,卡其色的碎花毛衣,搭配着黑色格子背带裙。
纯白的打底裤,脚下踩着的是黑色的毛边小皮靴。
手里还抱了只灰兔子玩偶。
姜眠:“……”
不是,妹妹你谁?
脸就还是她小时候的脸没错了,不过她什么时候脸这么白过了,还有这发型,怎么个事儿。
她记得她六七岁的时候一直都还是光头,因为洗起来方便。
那个时候,她还因为饿得厉害,假扮成小和尚去化过缘。
她从没像这样装扮过。
难道是原主?
可姜眠看了眼商店里带日期的那种时钟,也不对啊,这个时候原主她甚至都还没出生啊。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的琛琛呢,她又帅又有钱又体贴又持久,哪儿哪儿都好的琛琛呢?
难道她又穿越了?
在她跟宋祁琛有情人终成眷属后?
姜眠:“……”
凎!
便是这时,一道听起来相当猥琐的男人声音在小萝莉模样的姜眠耳旁响起。
“小妹妹,你怎么独自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姜眠转头,只见身旁站着的正是一个挺着啤酒肚,肥头大耳,头发都掉了没剩两根的猥琐男人。
姜眠:“……”
老子现在火很大,劝你这个猪头不要再开口,
只可惜姜眠在心中的“好言相劝”,并没有引起猥琐男的注意。
他又凑近了些,龇着熏黄大牙就冲着姜眠又开了口,“是不是跟爸爸妈妈走丢了,没事没事,叔叔在这里,叔叔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说完,男人就冲姜眠伸出了他肥厚的手掌。
见姜眠并没有握住他手的意思,男人心中一阵可惜,继续和善地笑着,“小妹妹,你别怕,叔叔不是坏人。叔叔……叔叔家里有小金鱼,游来游去的那种小金鱼,你要去看看吗?看完了叔叔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闻言,姜眠唇角一勾。
“好啊,带路。”
猥琐男:“……”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怪的。
不过骗到了小姑娘,他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这么漂亮的小萝莉,活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今天真的赚到了。
想到这里,男人脸上挂着荡漾的笑,就走在前面给姜眠带起路来。
十分钟后。
一条偏僻逼仄的小巷子内,响起一阵阵男人的惨叫声来。
一连惨叫了五六分钟,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
举着男人的手机给对方的“金鱼”拍着照的姜眠,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
“不是我说,叔叔的金鱼这么一丢丢,也出来丢人现眼吗?哦哟还是小学老师,家里还有老婆儿子啊,已经把照片给你发工作、家庭群里了,不用谢。”
“哦对了,你手机里的那些视频我也给你一起发过去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得偿所愿,进去里头踩缝纫机了呢,开心吗?”
“至于你钱包里的钱,你爹我就受累点,帮忙花了,还不赶紧过来叩谢。”
可回应她的只有男人低低的呜咽声。
随手将手机丢至一旁,完全不在意收到这些消息的男人的家人、同事会是什么反应的姜眠,抬脚便往外走去。
打了个渣滓,兜里也多了钱的女孩这才觉得自己的火气降了些。
并且打人的时候,她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姚齐,西藏,绿松石挂饰。
之前对方跟她说什么穿越时空,能去你最想去的地方之类的瞎话,她还完全不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她极有可能真的是被那绿松石挂饰送回了,宋祁琛八岁的时候。
可是,长达二十年,燕京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连路都不认识,到底要去找琛琛?
姜眠又开始暴躁。
可才想到这里,她就忽然听到了路边花坛上坐着的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拾荒者的讨论起来。
“……天哪,不是吧?老黄你把那孩子打得浑身是血就丢在垃圾堆里不管了?”
“谁让他抢我的瓶子,那是我给他的教训!”
“你就不怕把人打死了,警察来找你,而且你还把人一上午赚的钱都抢过来了,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也不怕折寿。”
“我怕个毛,我这样的,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今天先快活了再说。有钱了,我现在就去打两斤烧酒,你喝不喝?”
“喝!老哥哥我今天算是跟着你沾光了……”
两人边说边笑嘻嘻地往外走去。
可下一秒,他们便注意到一个穿着精致干净的小姑娘,抱着个兔子玩偶,站在他们的跟前。
两人一愣。
随后就看见小姑娘脸色冰冷地朝他们看来。
“刚刚那个小孩你把他丢哪儿了?”
拾荒者老黄闻言,一抹心虚顿时从他的脸上掠过。
“什么小孩子?不知道你说什么?让开让开……”
“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三遍,再问一句,那个被你打得浑身是血的孩子被你丢哪儿了?还有,他的钱交出来。”
“死丫头片子,找死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跟那个狗崽子作伴?”
拾荒者老黄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拳头。
十五分钟后——
鼻青脸肿的老黄点头哈腰地在前头给姜眠带着路。
踩上垃圾场脏污的地面时,姜眠心头的火气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此时早已临近傍晚,一想到曾经八岁的宋祁琛被眼前这人渣打得浑身是血地躺在这地上九、十个小时,因为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救命,却始终没有人来救他,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强撑着爬起来,半走半爬地回了孤儿院。
姜眠的眼睛就有些发红。
才走进来没两步,姜眠耳朵一动,就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唤声。
“救命……”
当即姜眠就毫不犹豫地往声源处冲了过去。
被她越过的拾荒者老黄见状,头也不回地便往外逃去。
注意到对方动作的姜眠,眼神一厉。
逃?
逃得掉吗?
没有人能逃掉她的精神印记。
丧尸皇都不行。
因为剧痛,因为失血,宋祁琛的意识已经接近模糊。
他要死了吗?
少年宋祁琛拼命睁大眼睛,他看见远处的天边,夕阳早已完全坠下,一轮新月正高高地挂着。
弯弯的,白白的。
很漂亮。
比他被卖到深山老林里看见的还要漂亮。
看着月亮,少年宋祁琛突然奋力地动了下右手,却只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
疼痛使得他的意识又清晰了些。
“救命!”
他趁机又叫了声。
他不可以死,他想活着,他想好好活着。
他还没找到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好多好多事情都没做过,他绝对不可以死!
少年死死盯着天边的月亮。
下一秒,他却忽然看见一张漂亮到完全不似真人的小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小哥哥,你流了好多血,需要眠眠帮忙吗?”
奶音糯糯。
宋祁琛眼眸瞬间瞪大。
刹那间,他觉得,
天边的月亮好像一下子坠落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