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兰棠苑。
兰棠苑挨着市博物馆,旁边还有个市政湿地公园,环境清幽,消费昂贵,是都市数一数二的高档餐厅。
夏青树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来到指定的包间。
陈志宇已经提前到了,坐在沙发上摆弄电脑,见他进来,招呼他洗手。
“陈先生,为什么请我吃饭啊?”夏青树的声音恹恹的。
这一天太累了,见了太多人,像个陀螺似得连续转了一天,他打算晚上早点休息,又接到陈志宇吃饭的邀请。
他不打算来的,李秘书在电话里说的很严重,他才不得不跑一趟。
夏青树洗完手,捏着毛巾擦水。
细长白皙的手指湿漉漉的,好似白玉浸了凉水。
陈志宇关上电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视线在他手指上转了一圈,反问道,“见过我母亲了?”
夏青树打了个呵欠,精神不是很好,“嗯。”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换过衣服,身上的清爽劲隔着老远也能闻到,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柠檬奶味儿。
陈志宇垂下眼帘:“我妈给你拿卡,怎么不要?”
夏青树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要。”
但是你妈的要求太离谱了,不仅让他离开陈志宇,还让他把何琛当替身,和何琛凑一对。
她问过何琛吗?人家何琛愿意吗?
他小说看得少,没见过如此狗血魔幻的剧情,当时一卡壳,错过了讨价还价的最佳时机。
实现财务自由的机会稍纵即逝。
真可惜。
何琛那么臭屁,一直把他当舔狗,听到自己忽然变成了舔狗的替身,当场就摔了一个杯子。
刚还给他发信息,要找他单独谈话。
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这一天天的,这么多人找他谈话,他都得癌了,还不放过他。
原本以为穿书很容易,就是应付几个纸片人,没想到书中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简单。
想到生活的不容易,世道的艰辛,夏青树蹙着眉头,满打满实地再次叹了一口气,白净的小脸崩得紧紧的。
害,我可太难了!
“想要就拿着,为什么放弃了?”
陈志宇抬眼望过去,看到是夏青树满脸对爱情与金钱之间该如何选择的纠结与无奈。
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唉声叹气、心事重重。
也只有十九岁的男孩子,才会对爱情如此坚定。
像他这样在社会中经过浮沉的男人,早就放弃了对爱情的追求。
这份深沉的爱,是注定得不到回应了。
“阿姨的要求我做不到。”夏青树单头撑着头,双眼放空,以此怀念那张逝去的黑卡。
愁着愁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陈志宇看着他没睡醒的脸,有些好笑。
他刚接手公司的时候,家里长辈就告诫他,“商场如战场”,他见过太多七窍玲珑心,有人的心眼儿比蜂窝煤还多。
从来没见过夏青树这样,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欲.望。
直接了当地说喜欢,坦坦荡荡地想要钱。
就很真实。
陈志宇坐到他对面,盯着他的手指,“给我递只烟。”
夏青树拿起烟看了一眼,犹豫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闻到烟味儿就觉得不舒服。
以前都没有这毛病,生病之后人也变娇气了?
陈志宇:“想管我?”
夏青树撩起眼皮看着他,没说话。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姓陈的一家子好像都有什么毛病。
夏青树垂下眼睑,还是把烟盒递了过去,小声解释道,“我有点不舒服,闻到烟味儿心里难受。”
陈志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拿在手上把玩,来回磋磨,最终还是没有点燃。
他把香烟放在桌上,压着嗓子道了一声,“娇气。”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故意压着,含糊不清地吐出来,语气里好似藏着钩子,一呼一吸间,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一些奇怪。
夏青树猛吸一口气:妈妈,太奇怪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虚着眼偷瞄陈志宇,发现对方看起来一本正经,很正常。
这时候,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夏青树赶紧收回目光。
陈志宇假装不知道对方的窥视,熟练地报了几样爱吃的菜,又让服务员把菜单给夏青树,让他点自己喜欢吃的。
夏青树点完菜,双手捧着一碗冰糖银耳,眼睛盯着窗外,小口小口地抿着。
包间外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几盏花灯。
空调开得足,他的脸颊却红扑扑的,像是上了胭脂。
嘴唇上沾着汤羹,亮晶晶的,顺着嘴唇要往下流的时候,他伸出舌头,快速舔了,像只漂亮狡猾的小馋猫。
陈志宇递过去一张纸巾,“看什么呢?”
“这家餐厅生意不好。”夏青树想起刚刚看到的菜品价格,指了指窗外空着的餐桌,“卖那么贵,肯定味道不行,才没有客人。”
从他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们这一桌。
“味道不错,我常来。”
“那怎么没客人?”
陈志宇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包场了。”
夏青树:“......”
想起了今天见识的四合院、金矿、古董图片、还有那副疑似从兵马俑身上扒下来的金铠甲......
陈志宇炫富的方式,比他妈含蓄多了。
“呵呵,那谢谢了。”
陈志宇看向窗外,“吃完可以到河边逛逛,河边有小船,还能放花灯。”
夏青树穿来这么久,每天都要应付不同的人际关系,刚刚解决了极品亲戚和恶霸同学,眼看可以咸鱼躺一阵,又发现自己生病了。忽然遇到如此轻松的时刻,他的玩心被勾起,眼睛亮起来,脑袋勾着往外瞧。
刚刚一脸的愁云惨淡,瞬间消失无踪。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灵动非常。
陈志宇暗道,小朋友太容易满足了。
因为只有一桌客人,上菜非常快,下单不到五分钟,一道凉拌土鸡就端了上来。
这家的菜品卖相很好,一个天青石中盘,盘边放了两朵装饰的小白花,鸡肉规规矩矩地摆放在盘子中央,淋上热油,撒上葱花、芝麻,老远就闻到一股椒香和鸡肉的香味。
夏青树最近胃口好,捏着筷子连咽了好几口口水,眼睛快落到鸡肉里面去了。
“陈先生,你要米饭吗?”夏青树见陈志宇点了点头,让服务员打两碗米饭。
“吃吧。”陈志宇觉得他再不开口,夏青树嘴里的口水都快流到桌子上了。
夏青树以前家世好,不是没见识的人,而且现在的家庭也不错,夏老二是厨师,想吃什么说一声就是。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就是饿得快,睡得多,一看到符合心意的食物就露出馋样。
夏青树夹了一筷子裹着红油芝麻的鸡肉放进嘴里......嗯,肉质劲道,调味香辣不刺激,放了冰糖,有股淡淡的回甜。
配上珍珠白米饭,好吃。
不一会儿,各种菜品陆续端上桌,夏青树专注美食,一心干饭。
虽说这顿饭算是给夏青树的奖励,但是对方光吃饭不抓紧机会和他亲近的做法,让陈志宇有一种被冷落的错觉。
小朋友傻得实诚。
陈志宇简单吃了两筷子菜,主动开口,“我听说了你身世的事。”
夏青树夹了一块香煎小牛排,塞进嘴里,看了他一眼,闭嘴咀嚼,没有答话。
“夏叔今天来找我,说你不想回家?”陈志宇将那道香煎小牛排推到夏青树面前。
夏青树咽了一口米饭,继续夹菜。
陈志宇又问,“有什么打算?”
人家都问了三句了,夏青树不得不回话。
他好像记得陈志宇冰山丧病霸总的人设是不爱说话,今天怎么话那么多。
能不能吃完再说。
他快速咀嚼了十来下,咽下食物,“我看他们对养子挺好的,我怕他们偏心眼,把我认回去,又对我不好。养子叫夏雨彬,你也认识吧?”
夏青树说完,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陈志宇。
夏雨彬?“偶遇”了他几次的夏衫的弟弟。
陈志宇没有立刻回答。
夏青树赶紧描述,“就是你来演讲那天,本来该我来当志愿者,后来有事没去,顶替我当志愿者那个男生,你们以前也见过吧?”
夏青树垂着眼眸,假装不太在意,实则化身为猹小树,冲在了吃瓜的第一线。
他可没忘记,《独家宠爱》可是棠市文,男男关系复杂的嗯劈文,也不知道现在夏雨彬俘获几个男人了?
想到文中那些不可名状的描述,夏青树小脸一红,赶紧灌了一大口水。
陈志宇略过对方羞涩的脸颊,淡淡地回道,“认识。”
夏青树捏了一下拳头,果然。
“你们......关系怎么样?”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独家宠爱》是本连载文,他看的时候还没完结,夏青树对结局非常好奇,不知道那么多攻,是个怎么样的HE。
截止到他看到的部分,一共八个攻,一天一个,一周都不够轮。
陈志宇从他故作坚强的表情里看到了紧张,顿了顿,说道,“不熟。”
啧,小朋友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
夏青树疑惑起来,怎么可能不熟,按照时间线,夏雨彬已经引起了陈志宇的兴趣,等到他死的那天,陈志宇会亲口表白。
难道他现在不会死,所以剧情也出现了偏差?
夏青树有些较真:“真的不熟?”
陈志宇忍笑,“真的。”
他简单地描述了一共见过夏雨彬两次的事实,一次是在医院,被对方泼了一身咖啡,衣服弄脏了。第二次是学校演讲,夏雨彬赔偿了弄脏衣服的钱。
之后再无交集。
“哦。”夏青树听完后,有些失望。
就这,也太不刺激了。
讲完后,陈志宇才忽然醒悟,他为什么要向夏青树解释得这么清楚。
而夏青树听完,怎么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陈志宇抬起头,牢牢地盯住夏青树,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
小朋友此刻,百分之百是在心里窃喜。
不然也不可能吃得这么香。
两人各怀心思继续干饭。
忽然,陈志宇开口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陈志宇没有明确回答今晚请吃饭的目的,但话题总是若有似无地围绕着他的亲生家庭,夏青树猜测,根据陈志宇和夏家的关系,他十有八.九是被夏靖拜托来当说客的。
夏青树摸摸鼻子,在外人看来,他和陈志宇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我想当一只有钱的咸鱼。”
衣食无忧地躺着,不用去各种学习培训班、演技训练班,也不用练琴,再也不要睡眠不足。
就躺着,什么也不做。
哦,要吃瓜,躺着吃瓜。
听到回答,陈志宇笑了笑,小朋友在他面前真的很自然,什么都说,毫无顾忌。
他拿起毛巾擦手,“吃好没有,咸鱼,出去走走。”
夏青树:“等一下,我再吃一碗。”
~
兰棠苑和湿地公园隔着一条小河,站在河边,可以看到公园斑驳的树影。今晚月光皎洁,河边小路上只有几盏矮地灯,非常适合情侣散步。
河船可以绕着兰棠苑转一圈,餐厅提供了河灯,放完会回收。
夏青树跨上河船之后,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包场的昂贵餐厅,幽静的小河,头上悬挂着的皎洁明月,林间柔和的风吹起夏青树的刘海,带来丝丝凉意。
要是再来两个拉小提琴的人,夏青树都快以为这是求婚现场了。
不过对方是男德班奖学金获得者陈志宇,夏青树完全没有往情情爱爱那方面想,只觉得对方是夏靖请来让他认亲的工具人。
河船在水中静静地徜徉,陈志宇看见他伸手整理刘海,站在暗处勾了勾嘴角。
这时候还不忘整理发型,真是小朋友,在心上人面前特别注意形象嘛。
河船开了五十米,夏青树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盏粉红的花灯,暖色的光映在脸上,粉扑扑的。
忽然,一声突兀的“咔嚓”声打断了夜幕的宁静,年久失修的电线杆子从河岸的另一边慢慢地倾斜。
夏青树循声望去,抬起头,捧着灯,整个人已经笼罩在电杆的阴影之中。
“……”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就在这千分之零点一秒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里涌现出无数的想法。
作为炮灰,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必死的命运吗?
死了之后能回去吗?
希望被砸的时候不要太痛。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紧皱眉头,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额间的碎发。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阵风扑面而来。
他被人扑倒了。
只听见“嘎嘣”一声,扑在他身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夏青树睁开眼,发现他躺在船板上,陈志宇抱着他,手背垫在他的身后。
隔得近了,夏青树发现,陈志宇额头和鼻尖全是细密的汗,带有褶皱的衬衣也被刮破一大条口子,他的腿上不止压着电杆,还缠着几根电线,小腿骨出现了明显的变形。
“吓傻了?”陈志宇伏在夏青树身上,刚开始还能用双臂支撑着身体,这时,全部压到夏青树身上,紧紧相贴。
夏青树这才反应过来,大叫工作人员,“快叫救护车,陈先生,你怎么样?有没有砸到你?”
他挣扎着要起来,刚一动,就听见陈志宇“嘶”了一声。
“陈先生,你怎么了?伤得厉害吗?”夏青树看清陈志宇腿上的情况,心间一紧,牙关抖得厉害。
要是陈志宇不救他,电杆倒下来,直接砸到他头上,他会死的吧。
被这么重的电杆压到,该有多痛啊!
他刚刚是失心疯了,怎么没有及时躲开!
餐厅服务员全部出来了,叫了救护车,工作人员上来把电杆移走。因为不知道伤到哪里,不敢随意搬动伤者,两人依然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对不起,都是我......”
他要是反应快一点躲开,陈志宇就不会为了救他受伤了。
忽然,他闻到一股血腥味,挨着对方的腿脚也感受到湿润。
流血了,血量还不少。
夏青树忍不住了,声音有些颤抖,“陈先生,对不起......”
“怎么怪你?”陈志宇趴在他身上,痛得灵魂都快出窍,却一脸淡定,“罪魁祸首是这根水泥桩子,等我起来把它敲烂了。”
夏青树稀里糊涂地点头,“嗯嗯,敲它个稀巴烂。”
浓重的奶味近在咫尺,陈志宇觉得自己好似压在一颗快融化的奶糖上面,又香又甜。
深吸一口,那撕裂般的痛感好似轻了许多。
他皱着眉,哑着嗓子问道,“能给我点根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