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
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在说谎,那不对,那是为了故意刺激他才说出来的话。
脑内的警铃自然地敲响,诸伏景光第一反应就是辩驳——可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辩驳。
这是谎言,是蛊惑,他很确定是这样。
于是叫嚣在脑内的理性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不要被她蛊惑,不要被她同化,不要被她欺骗,不要相信,甚至,不要去思考她在说什么。
因为她是犯罪者,因为她立场和他天然对立。
可诸伏景光自己也知道,如果一点动摇也没有的话,他根本就用不着用这样的方式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子弹飞出枪膛,跨过五百码的距离,击碎了同期脚前的地砖,那个时候,诸伏景光依稀能感觉得到,一起碎掉的,还有原本属于他身体的某个部分。
那是年轻的警察官的一腔正义与热血,是“这边的世界”烙刻在他身上的正直与天真。
他终于直接地感受到了卧底两个字的意义,他必须以犯罪者的身份存在,他必须先成为那些人的同伴,和那些人做同样的事情,过同样的生活——这是他的任务,是他的使命。
他会深入黑暗,为了光明。
他明白,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在必要的时候,他必须得把枪口对准无辜的人,有的时候,甚至是曾经认识的人,是曾经重要的人。
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大义”。
他明白,在任务当中,他自身的安危也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上报了他的情况,包括身份已经暴露的事实,包括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樱桃和南风健太两个人这件事,包括樱桃白兰地要求他留在身边的事,包括她对他的真实情况非常了解的事——所有的情况都不在最初的设想之内,卧底任务明显出了问题,调整战略部署,或是干脆撤出,进退两难的诸伏景光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
但是没有。
即使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即使他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即使任务的发展方向完全超出了预期,但上面甚至都没有根据眼下的情况调整战略,只是让他留在任务里,一切以潜入搜查的任务为最优先,以此为基准进行自我判断
这也是为了“大义”。
如果是大义,他当然甘愿牺牲。
可是,他所为的,真的是……“大义”吗?
诸伏景光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战士在前线冲锋陷阵,官僚在后方勾心斗角。
这是充满讽刺风味的时代剧,还是摆在眼前的真实呢。
少女的唇一张一合,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会挤出一道浅浅的线,然后旋即又展平,变成别的形状。
她的唇很软,带着灼人的温度,像是新鲜出炉的诱人的点心,而他尝过那个味道——
那是巫女勾人魂魄的诱饵,是不可以去触碰的禁忌。
诸伏景光忽然有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吻上去,尽管他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把那些恶意的话语全都堵回去,还是在这滩泥沼里彻底沉沦。
如果他的大义并非光明,那沉沦黑暗又有什么不行呢,如果那些他原本坚守的东西都是假的,那么抛开它们的束缚,堕入无尽的泥沼里又有什么不行呢。
“你还有我。”
呢喃着的呓语像是蛊。
他有她,还有那些触手可及的欢愉。尽管它们是虚假的镜花水月,是他无法拥有的一梦黄粱。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像是在呼唤他,像是在引诱他,站在一片美丽又危险的罂.粟花海的中间,一次又一次地对着他说:过来吧,沉沦吧。
嘴唇几乎要触碰在一起了,皮肤间能感受到鼻息炽热的交缠。
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碎片,像是对过往岁月的哀悼,是死亡之前的走马灯。
【等我们长大了,也要成为假面超人守护正义与和平!】
【可是一般人是没办法成为假面超人的。】
【唔,我问过爸爸了,爸爸说现实世界里守护正义与和平的人是警察官,我们以后也当警察吧!】
下沉。
【诶——原来哥哥以后也要当警察吗?太好了?嗯?一家人不可以在一个警署工作吗?没关系的吧,哥哥这么优秀,以后说不定可以去东京警视厅,我就留在长野保护爸爸和妈妈。】
下沉。
【以前的事情稍微有点记不清了,不过我想当警察。】
【真的吗?原来Zero也想成为警察吗?】
下沉。
【果然还是Zero你比较厉害,不过我也不会输的。】
【看来要因为各自的秘密分开一段时间了呢,不过我们会在未来重逢吧?说好了,我们会一起守护这个国家的正义,守护国民的安稳生活。】
下……
【我将忠实地捍卫本国的宪法与法律……】
【……无惧任何困难,不放任自己的喜恶,遵从自己的良心,公正客观,不党不群,坚决践行警察的责任……】
【……在此立誓。】
年轻的警察官猛然张开眼睛,像是看到了在深沉海面下浮起的一串气泡,它们在提醒着他,不要沉沦,不要沉沦。
他在怀疑什么,他在动摇什么,他在渴求什么?
他可是……警察啊!
“任务风险很大。你可以拒绝,交番还有位置,你也可以走最普通的路线按部就班地升晋,就这么普普通通地熬到定年。”
“我接受这个任务。”
“事关重大,会影响到你的整个人生,在这条路上,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会和以前截然不同,你会遇到很多不讲道理的事,你会遇到很多无可奈何的情况,这条路很难走,你可以多花一点时间考虑,一个星期之后再给我答复。”
“不用一个星期,我接受。”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就算眼前的一切和过去的认知不同又怎么样呢,就算发生的事情不讲道理又怎么样呢,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必须要抛弃很多东西,他要抛弃善良,抛弃天真,甚至抛弃正义和自尊,但他不能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的,他不能忘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什么。
那不是用区区诡辩就可以轻易动摇的东西,善恶与是非都不应该由别人来定义。
他不信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会自己去分辨,自己去判断,自己去确认。
他有他的正义,那是不该被任何东西动摇的,属于警察的灵魂。
再对上视线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深蓝色眼睛里已经没了那种被抛弃的家猫一样的无措和迷茫,在几乎被黑暗吞没的瞳底深处,似乎有一簇火苗一样的东西越来越亮。
明明已经濒临极限了,居然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抹瞳底闪烁的色彩,简直和他哥哥一个样,和他在说出诛神这种话的时候一样。
可那个时候,诸伏高明剑锋所指的对象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神明,而眼前的这一位,锋利的爪子对准的却是她的方向。
真是糟糕啊,看着这样的眼神,她只会想更坏心眼地对他做点什么。
想要把他破坏掉,想要用更大的力气去撕扯他的身体与灵魂。
他似乎是想要退开的,但在身体的肌肉微微开始发力的瞬间,玄心空结便先一步咬住了他的嘴唇,不容抗拒的,像是猎食者终于咬上了猎物的脖颈。
空气在一瞬被彻底点燃了。
她伸手扯着他的衣领,强迫他低下头,接着她从桌上跳了下来,转身,把他反推到了桌边。
掠夺的吻几乎侵占了他的全部呼吸,才刚条理整齐的思绪顿时又被她恶劣动作搅得乱七八糟。
浅淡的带着酒精的甜意在口腔里晕开,那是她口腔里残存的樱桃白兰地的味道,只有一点点,却反而更加能刺激人的味蕾与神经,点燃口腔里空虚的渴望。
诸伏景光很清醒,他清醒地感受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躯体的靠近,感受着她将他囿于这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她不给他喘息的余地,无视他的反应,只是一味地步步逼近,像是想要从他的身上攫取到什么一样。
那么就这样继续吧,如果他有这样的价值。
宽大的双手起先扶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报复一般的,他加大了几分力量,将那副脆弱又娇小的身躯捏在掌间。
于是她也松开了捏着他的衣领的手,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将手掌扣在他的后脑,好吻得更深。
他也没再推拒,手掌顺着脊背的曲线向下滑落。不经意地,他察觉了一点异样的触感。
身前人的鼻息间漏出一声极浅的闷哼。
诸伏景光一下醒过神来。
怀里纤弱的身躯似乎轻轻颤了一下,那像是在强烈的痛楚下本能的反应。
……痛楚?
可是为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诸伏景光才察觉到她衣料上沾染的不自然的濡湿,黏腻的,冰冷的,沾在手掌上,逸散着一点带着铁锈的腥味。
是血。
她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本警察官宣誓的誓词,自译,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