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尘埃落定

第51章

面对沈槐的感慨,当事人朱成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沉吟片刻后才说:“虽然目前我的死亡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别的,但她这个人的确挺可怜的。”

闯入他镜头的人那么多,也只有满脸愁苦,眼神无光却又透露着绝望的刘丽丽被他下意识地叫停,随后为她拍摄了一组专题作品。

“可怜之人也不是她犯罪的理由,能理解她的心情,但若是每个人都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社会也不会太平。”周谠抿嘴,神色较为严肃地看着前方的山林,“她的罪行由法院去定夺。”

“诶知道,只是有时见多了这种案件,难免产生诸多感慨。”沈槐伸了个懒腰,“虽然我大学时也背过法条,知道什么行为该判什么罪,但到底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严谨的文字和典型的案例,而是一段……较为悲惨的人生故事。”

所以哪怕他起初是觉得破案有趣,能见识到百味的人生故事,但往往案件结束都会怅然那么几小时。

为案件中的人感觉到可悲,设身处地时难免也在想:如果是自己,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但后来一想……诶,他能反弹恶意伤害。

沈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摩挲着,闷声闷气:“不过要说最惨的肯定还是朱成了,可惜没有来生……”

朱成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你都开亡灵公交车了,已经不科学成这样,怎么会没有来生?”他还希望来生也能拍照呢。

“你瞧吧,刚上车时我就跟每个人说过:相信科学,不要迷信。”沈槐撇嘴,眼神依旧望着山林,偶尔用脚丈量路边的野草,“啧,你们硬是不听。”

朱成:“……”如果他还活着,他绝对相信。

可他现在都成一个亡灵了,还信个球球呀!

不要相信公交车司机的嘴,会骗人的很。

“等等,”行走到一半,山脚下的草愈发茂盛,周谠目光落在左侧生长的野草上,叫停了沈槐,“这里的草有弯折的痕迹。”

周谠蹲下,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这一片区域,刺目得很。

“还有血……”周谠蹙眉,身侧有人靠近,几乎要挤到他的怀里去。低头就见沈槐似乎要趴在地上,他摩挲着草上褐红色的硬块,揉搓两下后有红色残留在指尖,嗅嗅有隐约的腥味,的确是血。

沈槐回眸,认真地望向周谠:“小花山不过百米高,当时王勇被推下来或许还有那么点意识没死成,拖着身体爬过这片区域?”

大晚上的,怎么瘆得慌呢。

周谠点头:“找找,如果他还活着应该被送往医院。”但这种危急的情况医院绝对会联系病人直系亲属,没联系代表——他没能离开这座山。

两人沿着血迹前行不过二十米,在距离山脚小路不过五十米的地方发现了王勇的尸体。他浑身是血块,身上被尸斑和树叶包裹,不仔细看的话的确注意不到。

海城22:18分,小花山亮如白昼,沉重的警笛声包裹着小花山,公安局的各个部门也有条不紊地现场搜证。

警戒线内,法医正在查看尸体的腐烂程度,初步鉴定死者已死亡11天以上,不超过14天。

未避免大晚上出行发生意外,警察决定明天一大早通知死者王勇的家属,同时也在当晚直接传唤嫌疑人刘丽丽进警局接受询问。

再次见到刘丽丽,沈槐确定她的精神已经好转了不少,至少没有再一个劲地重复“我的男朋友来了”此类话语。但她态度也不算配合,进到审讯室后只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眼神茫然地不说话。

透过单向透视玻璃,沈槐能看到她在不停地用手掐自己的大腿,但面前警官的审讯,她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周谠正在审讯,见她一点儿也不配合,陡然询问:“半个月前,朱成在小花山拍摄风景时曾在山脚下遇到了你,当时天色不过十点,下起了小雨,你当时说你在山脚挖野菜,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听到“朱成”二字,刘丽丽眼睛疯狂眨动,随后眼泪涌出来,她怔怔地望着周谠,哑声:“你怎么知道?”这些话她确认当时只有朱成一个人听到,周围没有人的。

“是不是朱成回来了?他没有死对不对?他还活着对不对?”刘丽丽情绪略有些激动地双手撑在桌子前,俯身看向周谠,“他还活着对吗?”

“很抱歉,朱成于10.11日下午在海城野生动物保护区遭遇两只老虎袭击,你知道此事吗?第二天你去野生动物保护区拿走了朱成的摄像机,现在摄像机在哪?”

刘丽丽坐回座位上,抿嘴继续不说话,直到听到对面警察询问“是否推王勇下山后”,她的情绪再一次崩溃起来。

她质问:“他难道不该死吗???”刘丽丽唰的一下将自己的长袖拉到肩颈处,上面还有两道淤青的斑痕一直没能消退,而她手腕处因大力紧握的紫色瘀伤在灯光下较为明显。

“六年了,离婚六年了,凭什么他这几年可以一直过来骚扰我?”刘丽丽哭得无声,语气虽带着哽咽,但更有一种解脱的畅快,眼神充斥着强烈的愤怒和恨意,“死得好啊死得好,他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审讯室内,对面的周谠沉默着;玻璃墙外,沈槐抿嘴默默无言。

“我被骚扰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呜呜呜?都离婚了他还可以打我……”刘丽丽崩溃地坐在椅子上,哽咽着,双手捂着脸,“都29了,我知道自己很废物,什么都做不好……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生活好一点……”

“这样活着,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安静地等刘丽丽情绪发泄完后,周谠叹口气,暖声道:“对于你的遭遇我们也很抱歉,没能及时帮助你。但当你遭遇骚扰和他人的伤害时,建议你报警,警察一定会给你一个应有的公道。”

刘丽丽捂脸痛哭:“……怎么报……”

刚结婚那会儿,王勇不敢打她,但结婚一年后一直没有小孩,村里人都说她有问题,娶她娶亏了都不会生孩子。后来去医院检测发现自己身体不易受孕,王勇这时候也开始天天喝酒,刚开始只是喝醉后指桑骂槐地骂她,后来清醒了不如意也骂她,再后来就变成了打……

没有人能帮她,娘家人都觉得理亏,让她忍一忍就好。

家里人都这样,她怎么敢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哪怕这是警察。

和王勇离婚的那几年,是她最惬意最放松的时候,遇到朱成则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哪怕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深陷泥沼时她爱上电视剧,当时脑海中幻想的伴侣,大抵就是朱成这样温柔可靠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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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丽的心理防线已经崩塌,在她情绪崩溃之时,周谠随意指出的几个问题也揭露了这场悲剧。

在没有见到朱成前,面对王勇的言语骚扰和跟踪行为时,刘丽丽是处于被迫承受的状态,她不敢反抗,也没有勇气去反抗。

这时的刘丽丽精神已经出现一点问题,她这段时间手机上的短视频、小说、古早电视剧以及她手机里些许的录音和照片,都足以证明她已经开始幻想出另一个“他”,一个能救她出火海的“他”。

后来朱成出现,不过萍水相逢,两人只是简单的摄影师和路人模特的关系,但却让刘丽丽有了新的寄托对象,这个幻想出来的“他”有了真实的音容笑貌。

或许是朱成给了刘丽丽一定的勇气,在再次遭遇王勇骚扰时的她,开始第一次反抗……然后反抗失败,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他这种人怎么不早点死……”刘丽丽提到他时,眼里满是嫌恶和憎恨,她当时已经对王勇有了杀意,但她也知道王勇是做厨师的,单凭力气她是无法与王勇对抗。刚好这时候她听到火锅店的服务员提及最近很火的一部剧,里面出现了“推下山崖”等字眼,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刘丽丽说:“我也不想的,如果他当天不跟踪我,如果他能放过我,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很难揣测休息日跟踪刘丽丽上山的王勇是怀揣着怎样的目的,但最终他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刘丽丽推下了山崖。

“只是我没有想到,下山时我准备看看他掉到了哪,结果却遇到了朱成。”刘丽丽无比害怕朱成拍到了她杀人的景象,“我不怕死,我就是怕……怕他害怕我。”

但朱成意外说的那番话在本就精神紧绷的刘丽丽面前,无疑是在告诉她:我拍到你了,你快去自首。

“我只是想把摄像机拿回来……”虽然她也不懂那该如何操作,但她知道只要毁了这个摄像机,或许她就还能怀揣侥幸心理继续去过她不平静又平静的生活。

“所以朱成在野生动物保护区被老虎袭击的事情与你有关吗?你在他身上放了什么能引发动物疯狂的东西吗?”

刘丽丽沉默片刻后捂住头:“是我。”

“我在他身上洒了很多假荆芥粉末……”

但她没料到会发生那么严重的后果,她只是……只是希望朱成的摄像机摔坏。

单向玻璃墙外的沈槐长叹一口气,望向沉默的亡灵朱成,叹息:“她应该会被判处无期或死刑。”杀害了两个人,法律已经不会再宽恕她的罪行了。

朱成嗯了一声,跟着叹息:“心情复杂。”

“摄像机里,其实什么都没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