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平衡

吕不韦的悲哀之处,是他遇到了千古一帝。

倘若是遇到一名守成之君,经一世之功,未曾不能将他的理想国度显现,用他的法,去代替现在秦国的大多数法。

但是没有倘若,嬴政的皇图霸业,注定谁也无法阻挡。

水榭前。

原本清澈无波的小溪水面,此刻已经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四处都是白茫茫的。

一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种环境下,即使说一些沉重的话题,氛围也不会显得有多么压抑。

嬴渊恰巧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开口说道:“王上,韩国的太子,前段时间刚刚身死,若是年后入韩,会不会令您不幸卷入韩国的斗争旋涡当中,又另外增添几分危险?”

目前的韩国,暗流涌动。

夺嫡之争,已然被搬到了明面上来。

在这种节骨眼上入韩,岂能不危险?

“无妨。”

嬴政目视远方,心怀壮志,“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时,难道就不危险了么?到最后,还不是灭了吴国,一雪前耻。”

他不愿在等待,主动出击的念头早已根深蒂固,纵使前方有着再多的艰难险阻,也无法使他前进的步伐停滞下来。

此乃大势所趋。

嬴渊追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那里似乎有着万里山河大川。

韩非说,七国的土地,他要九十九。

嬴政说,他想要的天下,乃是一人之天下。

令世人无不安心臣服的天下。

立志七凝一。

......

吕不韦这几日倒是没有什么异象。

表面上风平浪静。

但越是没有什么情况,嬴渊心中便越是忐忑。

像极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宁静。

出了秦王宫时,嬴渊恰巧见到正准备进宫的昌平君。

算算辈分,这个昌平君芈启,还算是嬴政与他的表叔。

自从吕不韦策划成蟜一事,外戚势力被削弱殆尽后,芈家在秦国,便渐渐失利。

像是之前的阳泉君,此刻已然在王庭上销声匿迹。

似乎每天除了陪华阳太后聊天散心之外,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成蟜一事,对他们的打击的确很大。

令这些外戚势力,在秦国境内,愈发低调起来。

“冠军侯。”芈启见到嬴渊后,主动作揖。

后者回礼,“昌平君。可是要入宫?”

芈启点点头,“太后有诏,命我即刻入宫,赴一场家宴,据说大王也会在场。”

嬴渊略微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既然祖母太后有诏,那么,就请昌平君快快进宫吧。”

芈启告辞后,快步走向王宫内。

嬴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莫非,大王有意,重新启用外戚?”

什么家宴,值得他去强调大王也会亲至?

这可能是一个信号。

日后若是吕不韦垮台,那么,嬴氏宗亲的力量肯定会一家独大。

毕竟,整垮吕不韦,嬴政只能去依靠宗亲的力量。

例如他冠军侯,也是嬴氏宗亲成员之一。

但是这样一来,就会让宗亲的力量空前强大起来。

这并不利于国家的平衡发展。

若是宗亲与外戚同台竞技,那就不同了,国家依旧会保持一个奇妙的平衡。

这两股势力在今后若是相互对抗,那么,谁也无法将权利凌驾在王权之上。

这或许就是嬴政考虑到的事情。

“如若真是这样的话,兄长不免考虑事情太过周全了一些。”

嬴渊苦笑一声。

现在的吕不韦还没有垮台,嬴政便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今后的朝堂局势了。

可见其雄心壮志与超卓远见,实非常人能比。

一场小小的家宴,足以透露出来太多的讯息了。

他的随从见他出了王宫后,立即牵着一匹骏马而来。

嬴渊犹豫一番,最终翻身上马,向那名随从吩咐道:“告诉夫人,我去叔父府上吃酒,叫她不必等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一骑绝尘而去。

他嘴里的叔父,就是驷车庶长赢傒,除了雍城的关内侯之外,他便是所有宗亲当中,最为受人爱戴与尊敬的领导者。

除此之外,就是嬴渊。

毕竟,在赢傒面前,他的辈分较低。

而在宗亲当中,是很少去看一个人的实际官爵大小的。

通常都是论辈。

在见到赢傒之后,嬴渊并没有客套,而是压低了声音,在他身边小声呢喃道:“侄儿刚从王宫出来,大王有意准备向相邦下手了。”

听到这个声音后,赢傒大吃一惊,连忙将周围随从、侍女全部驱散,二人纷纷落座在正堂中。

随后,他才开口说道:“这几日,城中早有传闻,一开始,老夫本以为是谣传,没想到,陛下确有收拾吕不韦的心思。

其实也不难怪,吕不韦这个外客把持朝政多年,从不给大王亲政的机会,也多次打压我嬴氏宗亲,合该遭此一劫!”

作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叔父,可见,赢傒的目光并不长远,甚至可以说是狭窄。

他的世界里,只有嬴氏宗亲的利益。

谁危害宗亲,谁就是他的仇人。

“叔父,我们必须要早做安排,在关键时刻,协助大王一臂之力。

等年关之时,劳烦您召集城中所有宗亲,告知他们,这几日无论如何,都不可惹是生非,遇到相府的人,也要避而远之。

暂时不能将我们要对付吕不韦的计划提前告知他们,否则,极容易误事。”

这是嬴渊此来的目的。

赢傒年轻时还有点儿积极进取的态度。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为人愈发古板迂腐。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处处忍让?避免因小失大的这种事情发生?”赢傒问道。

嬴渊回答道:“叔父高见,王上只是有了收拾吕不韦的心思,但是具体何时收拾,怎么收拾,到现在还没个章程,若是我们冒然进取,很容易将事情适得其反。”

他不是不信任嬴氏宗亲。

而是这些年来,宗亲的表现,属实是有些差劲。

明知硬刚不过相府,还屡次与其发起争执。

就好比上次与嫪毐郑货等人发起的冲突。

堂堂秦王的叔父,居然会亲自下场,与那两名相府门客相争,可见其心胸。

但不管怎么说,秦国的王室宗亲,还是很团结的,并且,一心都是为了秦国更好。

只是不够聪明而已。

嬴渊这一次来见赢傒,就是想要提醒他,吕不韦是要被收拾的,但是宗亲的一切行动要听指挥,不能因小失大,目前来说,该忍让的就要忍让,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才可。

“叔父,还有一事,今日昌平君芈启进宫,说是要去祖母太后那里赴家宴,就连王上都会亲去,侄儿认为,这是王上要重新启用外戚势力的信号,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

最近这段期间,你观察一下,看我宗亲当中,有何可塑之才,待吕不韦倒台之后,让他们步入庙堂当中,协助侄儿与王上处理政务。”

嬴渊郑重说道。

他这样的做法是有原因的。

外戚势力强大了,对他并没有丝毫好处。

相反,他和外戚势力还是有些仇怨的。

比如当年一急之下刺杀成蟜,这事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的确是他与外戚决裂的一个导火索。

后来成蟜死时,外戚势力也调查出,这背后亦有嬴渊的谋算。

一笔笔加起来,那些外戚,早就恨不得将他打压一番了。

只是,他们并没有这个机会和实力而已。

而扼制外戚实力发展的一个最主要的办法,就是让宗亲的实力增强。

此消彼长,乃恒古不变之理。

“这个倒不难,近些年来,族中还是出现不少青年俊杰,只是...王上真的要重新启用外戚?难道,王上忘记了外戚干政的祸事了吗?那日华阳宫变...”

赢傒说到这里,看到嬴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叔父,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而且,即使王上不去重用外戚,也会想办法启用外客,总之,绝对不会让我等宗亲成为第二个吕不韦。”

赢傒十分不解,“我们是宗亲,嬴氏宗亲!难道,王上还怕我们宗亲在手握权柄后欲行不臣之事?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