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与山是七部众界中距离天帝山第二远的地方,而离天帝山最遥远的是罪囹。
从休与山出发去天帝山,先要绕过修罗族的东皇山,接着穿过金翅族的金刚轮山,再绕过龙神族的中皇山,然后在中皇山与寻香族的依帝山之间穿行,最后才能到达天帝山脚下的帝门。
长途跋涉。
白狮约莫飞了三个时辰才到达帝门之前。帝门巍峨,犹如岁月长河中的一扇窗,透过它,可以看到久远的天地岁月。
天帝山守卫森严,八方遍布天神的禁制。空中与地面都有金翅与修罗巡逻,此二部众的战斗力,分别被誉为天人和地人、空中和地面的最强。
距离帝门三丈远处,有一道无法逾越的禁制。无论何人,若要进得帝门,必须亮明身份或者出示通行令,得到守卫的认可,方能穿过禁制,踏进帝门。
白狮载着三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毫无阻碍地穿越了帝门的禁制,轻盈地降落在地面上。
一群守门的修罗立即迎上前来,对着李轻怒深深一礼,恭恭敬敬道了声“大人”,随后也对李稀童行了礼,称呼他为“小天君”。
他领受廷尉一职,又身穿朝服,便不能再将他称作“天君”。
忆情深吸一口气,天帝山的灵气浓郁充沛,让人心舒体畅。她从前跟随龙王前来天帝山,也是不需要通行令的。
举眸望去,帝台映入眼帘。帝台坐落于天帝山最高处,常年光芒万丈。天王在帝台处理政务,召见七个部众的天人与地人。
帝台的光芒源自于帝台之棋。帝台之棋是一种稀有且特殊的灵石,它们在发光时犹如星辰坠地,灵气四溢。待到光芒渐渐黯淡、消失之时,便化为最坚韧的矿材,是七部众界最值钱的东西。
很快,一群女宫使走了过来。她们行礼之后,领头的女宫使开口说道:“王后已在厥中殿等候多时,请天君随我们前去。”
竟然是天后先派人来见他,而不是天王。忆情略感奇怪,不过并未深究,她此刻满腹心思都被即将见到龙王的念头所占据。但因为化形欲的缘故,她不敢太过兴奋,不断在心中默念清心咒。
李轻怒将白狮交给帝门守卫照看。
领头的女宫使轻轻一挥手,一张符纸便飘浮在空中,紧接着一个传送阵被召唤出来。
开启传送阵的方式有两种,一为画符师绘制,一为焚催传送符。由于天帝山灵气充盈富足,所有符纸,只要用出即可生效,甚至无需使用灵石。
“请随我来。”领头的女宫使微微一笑,踏入了传送阵中。
随后,三人紧随其后,最后才是其余的女宫使们。眨眼之间,厥中殿便到了。
天后萧翎在正殿召见他们。
印象里,她是个极易不高兴的女人,自然,也是顶顶美丽的女人。她总是不高兴,因而脸上不太能见到笑容,即便如此,天王对她的爱意却从未改变。
忆情并不喜欢她,但这并不是忆情不喜欢她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她是七部众界中唯一一个时常与忆情争夺心头好,却又让忆情抢不过的人。
她与忆情身高相仿,品味相当,两人常常同时看中晓云闲新出的服饰。然而晓云闲有一条规矩,任何款式只做一件,一人要了,别人便没了。
彼时,忆情已很有些不可一世的狂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绝不肯退让半分。
天王大概因龙王的原因,对忆情格外宽容。
天后若是心情尚可,在天王的劝说之下,多半是会割爱,将衣裳让与忆情的。但她大部分时间,心情似乎都处于极其糟糕的状态。她心情糟糕之时,天王便什么都让着她。
她是天后,忆情抢不过她。
天后坐在上首的位置,穿一身淡藕色夹浅紫的常服,并非召见臣下时所应穿的礼服。
一百年不见,她的美貌依然如初,衣品也一如既往。
她一只手撑头,拇指缓缓按压着太阳穴处,懒懒地看着他们。忆情便知道,她今日心情算不上好,甚至可能有些糟糕。
天后与萧音为一母同胞姐妹,皆出自青要山亦安峰萧家。两百年来,亦安峰萧家总共只出生了龙凤胎这么两个孩子,还是两个天分不错的孩子。
萧京如今变成这样,一条腿残疾,天后心情能好才怪。
李轻怒道:“拜见王后。”
天后揉压太阳穴的手一顿,看向他。
李稀童规规矩矩行礼,大声道:“拜见王后。”忆情随他一道拜见天后,行礼。
天后“嗯”了声,目光流过李稀童,落在忆情身上。她对忆情上下扫视一番,微微坐直,问李轻怒道:“你的那些猢狲,如何了?”
李轻怒答道:“已经治好了。”
“这里呢?”天后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也好了。”
天后又问:“能不能给阿京也治治?”
“不能。”
天后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李轻怒。殿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至极,落针可闻。殿内的宫使们人人低头,只敢看着自己的双脚。
针尖对麦芒。这两个人,寻常若只是其中的一个表现出心情不佳,就已经令人如坐针毡了。
李稀童就站在李轻怒身边,他暗暗拉了拉父亲的袖子,或许是希望他能收敛些。然而,李轻怒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忆情侧目看向他,小小的脸上写了个大大的愁。
好半天过去,天后忽然轻轻地“哦”了一声。她的头微微转向一侧,似对什么人说话。
“听见了吧?早说了他不会卖我面子,你偏不信。”
随后,从内堂走出来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忆情识得,是亦安峰萧家的家主萧免。另一人看上去和胡伯差不多年纪,穿着侍从的衣服,他先向天后躬身行礼,然后再向李轻怒和李稀童行礼。
萧免带着微笑,对天后道:“既然连王后都劝不动,这世上还有谁能劝得动呢?还请王后再劝劝天君吧。”
天后回答:“你们理亏在先。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萧免又笑笑,道:“理亏不亏得另论,王上那里尚未有定论呢。现如今,受伤的可是我们的阿京。”他在说“我们”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他的猢狲不也受伤了?”天后反问。
“猢狲?那算什么东……二妹妹已经十分克制了,不过伤了几只猢狲而已……”
天后打断他的话,“若她不克制呢?她想对谁下手?就这样吧,你回去,叫她想别的办法。会治愈术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我们已经请了好些医师看过,都说没办法,那条腿是再长不出来了,这才求到你这里来……”
忆情回想起李稀童曾对她提及的“秘密”,心中暗忖,果然长不出来了,果然还是儿子更了解老子。
天后懒懒垂下眼皮,“他又不听我的。”
天后的态度让忆情惊讶。她看到萧免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刻跪倒在地,朝着李轻怒的方向,头往地面沉沉一叩,好响的一声“咚”,听得人心惊。
他就这般向李轻怒连连磕起头来。
“求天君救救我家小主人,求天君救命。”
李轻怒道:“他还没死,用不着我救。”
侍从继续以头叩地,每一下都极重极重,很快额头便皮开肉绽,血流了满脸。
“为何要自残?别磕了!”李轻怒别过脸,斥道。
“天君,就当是可怜可怜小人吧!若是您不答应给我家小主人治伤,我……我的腿保不住,或许命也要保不住……你可怜可怜小人,可怜可怜小人……”
见李轻怒默不作声,他快速膝行至李轻怒身侧,脑袋几乎就要触到他的身体。
“您行行好,求您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吧!” 他抬起满是皱纹的头颅,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庞令人触目惊心。
宫使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李轻怒闭上眼,似有些站不住,人摇摇晃晃往后倾。
谢忆情恍惚记起来,李轻怒从前是见不得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的。他晕这个。
这人身体是真不行。
她迅速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稳稳将他的后背托抵住。随即,手上却一沉,是李轻怒顺势倚靠了上来。他倒还真不跟她客气。
一只手支撑他有些费力,她便又靠前了些,用自己的半边肩膀抵住了他。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就像是依偎在她怀里。
天后的目光忽然转过来,直勾勾看着他们。
李稀童上前,往李轻怒面前一站,将侍从挡住。
“你不要再过来了。你的主人屠杀我家猢狲,其手段之残忍,令人痛心疾首。我阿爹心里,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又怎会去医治萧京?乐神萧音是你的主人,她不把你当人看,只拿你的命为她儿子垫脚,你又做什么这副模样来吓我阿爹?不答应你便是不可怜你?那你求错人了,我阿爹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好人。你不如去求王上,你是王上的子民,他定会可怜你的。”
他虽嗓音稚嫩,话却掷地有声。
天后点了点头,“他说的有道理。你去求王上吧,他能救你,也只有他能救你。”不容侍从分说,命道:“快把他带出去!”
宫使们赶紧上前,将侍从拉了出去。
天后的目光转向萧免,声音冷冽:“阿兄,也请你离开。”
萧免:“王后,这……”
“阿兄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在我这里演这么一出,污了我的地便算了,污了我的眼,阿兄是见我心情太好,心里不乐意,诚心让我不痛快是么?”
萧免忙辩解道:“我并无此意。”他叹了口气,不敢继续惹他这个妹妹,只能无奈地告辞离开。
待萧免走后,天后对李稀童表示了赞许,又对李轻怒道:“你身边这只猢狲倒是机灵。我原本奇怪,你怎会带一只猢狲来。”
李轻怒反问道:“不是你叫我来劝架么?半天了,扯些别的做什么?”
忆情瞥他一眼,他神情淡漠,对于这个刚刚替他解围的人,他似乎并不领情。
“我?”天后冷笑一声,“我巴不得那两个人吵起来,怎会是我叫你来劝架的。”
忆情不由一愣,转眼向看天后,只觉看到一张极陌生的脸,仿佛从未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