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龟背橱

“半年,只要再坚持半年就行了。”李轻怒道,“你的身体,最多只需半年便到成年之期。”

他这张嘴,尖酸刻薄,在谢忆情面前说过狠话、毒话、轻蔑的话,惟独不曾说过空话、假话。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把握的。

完美化形,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若是能完美化形,她将拥有足以与白观相抗衡的实力。她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亲手送他去见她那可怜的孩子,连噩梦中亦是如此。

但李轻怒绝算不上好人,眼里从来只有自己,也从不会平白无故对他人施以援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他存的什么心。

何况,她对自己身体的认知远不如李轻怒那么深刻,太被动,容易吃亏。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兽而是人,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副身体如此强悍,必定不是天人。

她是地人!

一个很能打的地人!

想到这里,身体里忽似有一把火呼哧呼哧的烧起来,血液瞬间沸腾,鱼鳍似的双耳笔直竖起,背上的鳍不可抑制地轻颤。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汹涌的化形欲。

她的身体又一次冲破李轻怒的缚咒,以疾如风的速度长高,眨眼间便接近了房顶。

“李轻怒!”

情急之下,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李轻怒的身体微微一僵,正待迈出的双脚被她的声音牵住。但他只愣了一瞬间,马上叫她坐下。

她赶紧盘腿坐在地上。李轻怒快步上前,微微弯腰,一张脸庞凑近她,“没事的,我在这里。看着我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靠谱。她有上次的经验,顺从地凝视他的眼睛。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似一池清凉的水,很快地,她体内的火海就被平息了,翻滚的血液也逐渐平缓下来,只是仍仿佛身处烈日之下的沙漠。

就这样,化形欲被抑制,缚咒重新掌控了她的身体,将她的身形缩小回先前的大小。

李轻怒屈膝,单腿跪地,左手掌住她一侧脸颊,右手拿着墨玉笔,先是在她的眉心处点了一下,然后开始一笔一笔地画符文。

他的手凉极了,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贴在她烫乎乎的脸上。她心中一片燥热,忍不住向这块冰贴去。

他仿佛受了惊,手里的笔险些没拿稳,“不要动。”说着,将左手从她脸上移到了她的肩膀。

她猛然惊醒,吓了一跳。拿脸贴他,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举动?

他傲慢,看不起人,在他眼里,别人仿佛都是臭水沟里爬出的蛆虫,光是靠近就让他无法忍受。

她怎么会自己贴上去?

眼前浮现出白观那张讥诮的脸:“倒贴的,就是贱。”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紧接着,心跳也快了。

她咬牙想忍,试图将起伏的情绪踢出脑海。可是,忍却将这种欲望刺激得更猛烈了。

好不容易才灭的火又烧了起来,又燥又热,她拼尽全力,身体还是一点点的大了。

这化形欲要控制住真是太难了。不能喜,不能怒,就是隐忍都不能。

李轻怒猛地站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毅然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她长得更高一些之后,他干脆环住她的脖颈,吊在她身上,与她头脸相贴。

他简直凉透了,冰凉的身体,冰凉的脸和额头,就连他的天神香也是冷的,凉幽幽钻入她的鼻子。

她逐渐清醒平静,脑中空空一片,身体也矮下来。

他这样紧紧环住她,像是在拥抱着她一样。

李稀童深蹙着一双小粗眉毛。“爹爹?”

没人理会他。

李轻怒没动,她也没去推开他。她不喜欢他,但她好像喜欢与他贴近。

他那么凉,真是舒服。

而且,他似乎对贴近她并不反感。那么自然,就好像贴近她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离的这么近,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吞咽口水的动作。

李轻怒终于放开了她,她的视线落到他的颈部,他的脖子被布条缠绕,因而咽口水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明显。

他抬起右手继续画没画完的符。他今天穿一件鸦色竹节布的宽松袍子,手举起来的时候,袖子就滑落至肘关节处。她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也缠着一圈一圈白色的布条。

他不会整个人都裹在这玩意里面吧?这是什么怪癖,或是有什么隐疾?

“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你想原地化形么?”李稀童问道。

李轻怒画完最后一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疑惑地看着她。他也不明白,好好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然一而再的把变形欲激出来。

“没想什么。是不是想什么都不行?”

李轻怒点头说是,“但凡能引起情绪波动的想法都不可以。要避免一切情绪起伏。越接近成年,越要控制情绪,一点小小的波动便会生出化形欲。”

“我又不是圣人,如何做得到?”她沮丧道。

李轻怒收起笔,“尽力而为吧。实在不行,还有我在。”

“难道你能一直在我身边?随叫随到?”

他想都没想就说能。

她顿了顿,用了然于胸的目光看着他。

“说吧,你想要什么回报?”

李轻怒低头笑了笑。

“你这么帮我,总不会是做善事吧?说吧,想要我做什么?你想要什么?”

李轻怒笑着摇头。

“我要的,太多。”

“贵吗?”

“……很贵。”

果然,他还是太穷。不要紧,她家里有的是钱财。

“那是什么?说出来,我买给你。”

“买不到。”

“我给你抢!”

他不禁一愣,但终究还是笑了起来。

忆情不由一愣。像是,像是枯木一夜之间回春,血腊梅一息之间绽放,李轻怒这张万年死人脸忽然风姿绰绰地活了。

“不急,等你化形之后,再说与你知。”

奸猾。

“我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世间已有天神族、龙神族、乐神族、金翅族、地龙族、修罗族、寻香族,她可有部族?又是哪个部族?而那个被锅形结界盖住的,是什么地方?

李轻怒正要张嘴,胡伯急匆匆赶来,“天君,不好。”

“何事?”

“我派出去采买的那十几个猢狲,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乐君萧音。她怒气冲天,猢狲们全都被她打成了重伤。”胡伯气得不轻。

“混蛋!”李稀童捏紧拳头。

“垃圾!”忆情忍不住骂道。猢狲这么可爱。

她冷不丁冒出来几个字,把胡伯吓一跳,又惊又喜看着她,“您您……您竟然会说话?”

她冲老头咧嘴一笑。笑完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是不是又会把他给吓到?谁知老头这回竟然很淡定,还给她一个慈爱的微笑。

“他们在哪里?”李轻怒问。

“已叫其余的猢狲将它们抬回屋内去了。”

“我去看看。”李轻怒提脚便往外走,又回头吩咐李稀童,“你去,从我的龟背橱内取些灵石来。”

“哎!好!”李稀童迈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书柜后面。

忆情的目光随着李稀童移动到书柜,心中一动。

胡伯和李轻怒先行一步。

忆情看着李稀童取了灵石,两人匆忙赶到猢狲的住处。

远远的,便听见猢狲的惨叫声。走进门,不禁凛然一惊。

猢狲们乱作一团。

有的毛发已经掉光了,裸露着受伤的皮肤,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鲜血淋漓。有的手臂被扭曲在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此刻正痛苦不堪,不住地颤抖着。有的胸口上被割开数道尺余长的口子,血肉外翻,鲜血不断地涌出,已经淋漓成河。还有一只猢狲的眼珠都掉出来了,挂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旁边的猢狲正咿咿叫着,惊慌失措地用双手去接……

受伤的猢狲太多,只靠李轻怒一人,完全来不及救治,他对李稀童道:“我要画一个治愈阵,再去拿些灵石,多拿些!”说完,按住面前那只惊慌失措濒临崩溃的猢狲,取笔为它疗伤。

李稀童拔腿就往书房跑,忆情忙跟了上去。二人匆匆赶往书房,李稀童当着忆情的面打开龟背橱的门。

龟背橱看上去不过普通橱柜的大小,实则其内蕴含海量储物空间。橱门打开的刹那,五颜六色的光芒如洪水泄出。

忆情不由抽了一口气。李轻怒又一次令她刮目相看了。

发蓝光的是蓝灵石,发红光的是红灵石,发黄光的是黄灵石,闪金光、白光、红光的是法器。还有一些符纸,微弱的泛着黄光,掩在灵石耀目的光芒下,几不可见……

她猜得没错,李轻怒果然将他的法宝都收在此橱之内。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法宝竟然有如此之多。她一直以为,李轻怒抠是因为他穷,现在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抠。

李稀童正要伸手去抓灵石,听到忆情冷哼一声,不由扭头朝她看去,却见她正解着腰间的三叉戟。

李稀童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做什么?”

“去!”忆情将手里的三叉戟朝他甩过去。

眨眼间,李稀童鼻孔以下便被三叉戟缠得密不透风,裹得像个蚕宝宝,他失去重心,倒在地板上。他说不出话,无声地瞪着一双眼睛,无奈地看着忆情,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忆情转身,环视一周,疾步向书房内的那只大粗陶缸走去,双手举起粗陶缸,一把翻过来,倒出里面的卷轴和纸卷,又抱着缸走到龟背橱前,长臂一伸,拨了一堆蓝色的灵石到缸中。

蓝灵石是法阵灵石,也是三种灵石之中最贵的。

蓝灵石哗啦啦落入缸中,待到差不多盛了半缸,她又抱起缸走到门口,叫来不远处的两只猢狲。

“去,把这个给你家主人送去,快!”

见猢狲抬着陶缸走了,她这才走回李稀童身边,蹲下。

李稀童看她的眼神十分不解,她捏了捏他的耳尖,“我不知道你阿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我目前没工夫去和他计较。”

她扯扯他的耳尖,“化形,完美化形,并不是只有你阿爹才行。我阿爹也能。”

李稀童摆摆头,委屈地眨眨眼。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很想回家,我也有阿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十分想他。既然你们不放我走,那我只能带你走。”

说完,她起身走到橱前,拿了一张传送符、三颗蓝灵石,扛起李稀童便往外跑。

忽又停下,转身跑回,从被她倒在地上的那堆卷轴和字幅中,捡起曾令李轻怒方寸大乱的那幅字,收入识海。

做罢,一口气跑到紫藤树下,跨过溪上的木桥,停在当初被李轻怒用传送阵挟来的地方,摆好灵石,焚催传送符。

一个蓝光传送阵熠熠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