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信仰

世界的原点

众神仿佛亘古存在,他们生存于这个维度,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时间对他们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们以意念为本源,依托于世界而存在,本应由无数个以时间串联的世界构成,但在这条时间的维度上,过去一片灰暗,未来一片浑浊,他们无法存在于以未知构建而成的世界中,所以此刻众神挤在这条时间维度上仅剩的三个清晰的世界中。

第一个世界,从创生到毁灭,拥有完整的时间线,此时这世界却已被混沌侵蚀了大半。

第二个世界,从创生到毁灭,亦拥有完整的时间线,此刻正在绽放着耀眼的金光。

第三个世界,仅有创生,没有毁灭,此刻仿佛一个被点燃的火种,有微弱的金光持续不断地释放出来。

这条时间轴以正不断膨胀的第三个世界为起点不断向前拓宽,谁也不知道时间的尽头是第四个世界,亦或者是一片纯粹的虚无,当第三个世界开始坍缩,就代表着无量量劫的到来。

所以众神需要凭依,需要众生用无数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寄托渴望和欲念,让众神的意识凝实,才能在纯粹的虚无中不会被虚无同化。

封神,就是瓜分这些为他们提供渴望和欲念的人。

在三个世界搭建起来的维度之上,一团巨大的光点将这段清晰的时间维度笼罩着。

一团微弱的光点凑上前去,听太上宣封。

“张元,你为七曜之主,本应执天下修士之牛耳,镇八方妖族于中洲;不幸殛死北海,无功可立,然此罪非卿之过,故不予追究,今特敕封尔为金龙如意正一龙虎玄坛真君之神;迎祥纳福,追逃捕亡。尔其钦哉!”

话音刚落,一道细小的丝线从第三个世界中延伸,与张元的身躯相连,不过片刻,张元的身躯便凝实了许多。

片刻之后,又有一道光点漂浮而至。

“法海,你为摩诃院之主,于东封洲修无上禅法,未跨青鸾之翼,因一念嗔痴,弃七尺为乌有,虽尤尔咎,实乃往愆。功过相抵,特敕封尔为地藏菩萨,地狱不空,不可成佛。”

光点轻轻一震,随后又缓缓沉寂。

准提、接引不在,佛门无圣人。

太上偏袒道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即便是神,也要遵循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法则。

在法海退去后,第三枚光点凑上前来,恭敬听封。

“庄龙,你本应有从龙之功,辅佐真龙雄视九洲,然此界有从未有之变数,天地出现从未有之变局,你虽有功无过,却无建树,特敕封尔为三界首领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之职,尔其钦哉!”

金光微颤,数道金线自第三世界连入金光之中,令微弱的金光绽放光明。

一道又一道金光凑上前来,在太上的见证下,由造物仙鼎与太一轮分别瓜分第三世界的权柄,夺取这个新生世界的控制权。

直到最后一道金光凑上前去时,太上的声音才微微停顿了些许。

一道意念跨越时空,飘到一片虚无的黑暗周围,将一道充满疑惑的信息朝那片虚无传递。

“你确定要让安夏成仙?”

……

那片虚无之地未曾回应。

不论过去、现在、未来,都未曾回应太上的疑问。

太上没有再提问,世界之上的太一轮浮现出道道流光。

“安夏,你无功无过,却也曾庇护一方,虽勤日夜之功,未登大罗彼岸,特敕封尔执掌昆仑、伏羲、轩辕三宝,专擅先后之天,凡一应仙、凡、人、圣、诸侯、天子、贵、贱、贤、愚,皆受此三宝挟制,不得越此,为感应随世仙姑正神之位。尔当念此鸾封,克勤尔职!”

数道金线落入金光之中,金光逐渐凝实起来,微微展露毫光。

自此,封神事毕,众神各司其职,天地有其秩序,万物有其归属,神明之势已成,势不可挡。

在无尽虚无之地,一片纯粹的黑暗正缓缓酝酿着,就仿佛一颗将自身燃尽的超巨星,正在将自身朝着白矮星、中子星甚至黑洞转化。

那是凝练到极致的意念,这片意识团中所有的意识此刻都坍缩成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锁定着三大世界之上那无限伟大的存在,而此刻,那无限伟大的存在却浑然不觉。

在这漫长的转化过程中,居于同一条时间上的三大世界中突然出现了变故。

本应不断向一众光点传递本源的光线突然颠倒了过来,仿佛有无穷吸力自那三大世界中涌出,将众神身躯之内储存了不知多少亿万年的本源倒吸回世界之中,又经由太一轮,朝着那无限伟大的存在流淌而去。

万物生克之理,为太一轮掌管之职权。

在太一轮笼罩之下,众神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能被金线所束缚,成为维持太上存在的本源容器。

“太上,你这是做什么!?”

众神群情激愤,怒斥那无限伟大的存在,但那无限伟大的存在未曾理会众神,径直出现在那片无尽虚无之地。

“天地为饵,众神为鱼,

“历经三世,无穷无尽时光,此时此刻,终于大功告成,你有何感想?”

太上的声音出现在云凡身旁,随之出现的,还有无数金光,宛若游鱼般涌入云凡体内,那是众神的本源,是众神维持自身存在的最关键的本质。

“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无尽虚空中的黑暗渐渐停止了坍缩,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朝着太上飘去。

“什么我的计划?云凡,你到底怎么回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太上的声音再次浮现:

“元始、三皇、准提、接引那几位圣人被我们算计死了,这些神也成了我们的踏脚石……你!?”

当太上的意念靠近了那片无尽虚无,那片虚无中蕴藏着的如有实质的杀意也在太上面前展露无遗。

“你疯了!?云凡,你要杀我!?”

属于太上的意识团散发着惊骇的意味,其中并没有惊恐与畏惧,只有不解与茫然。

“是。”

云凡的回复言简意骇。

“为什么?”

“我不允许你毁了这个世界。”

“不允许……毁了这个世界?”

“他们是人,不是给你成神的工具。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家园,不是你肆意奴役的后花园。”

“人?家园?云凡,你……”

属于太上的意识团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你脑子坏掉了?都到这个时候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给我在这装好人?”

“我本就是好人。”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太上的意识团猛烈地震动起来:

“你是好人?你是好人!?滑天下之大稽!我求你了,云凡,开玩笑适可而止,你不要再玩了!能成神的,哪个不是无恶不作之辈?你却在这里装好人!”

“我不是。”

“你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初提议和我合作成神的,不是你吗?斩三尸之法,不也是你教我的!?你说你是好人,你也算好人?”

“……”

“没话说了?脑子清醒了?云凡,你怎么会连我都忘了!”

太上的意识团以微妙的频率振动,将一段浮光映在那片虚无中的黑暗:

“当初你将我死而复生,以天地为局、众生为子,将我们所在的世界毁灭,不正是因为你发现了众神遗迹,想要利用成神之法真正超脱三界、获得永生?

“你手上沾满了鲜血,第一个世界因你而毁灭,第二个世界亦成你我奴仆!我们曾约好一同合作,成为永世不灭、永恒不朽的神明!

“如今你却说,你想做个好人?”

“那不是我。”

“不是你?笑话!我从第一个世界便认识你,你的本源印记如此清晰,经历亿万万年不变!现在你告诉我,那不是你!你在自欺欺人吗,云凡!?”

“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能二世成神?”

“你……”

太上的意识突然静了下来。

“被夺舍的,是他,不是我。”

云凡的意念缓缓朝着太上的那片金光流淌:

“从出生起,我就拥有第二人格,我和他共用一具身躯,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只是我比较懒,所以平时的身躯都交由他来操控——就连他自己也未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从牙牙学语,一直到事业有成,甚至到发现了神迹用女娲石将你复活,再与你合作历经千辛万苦将第一、第二个世界毁灭,我都一直担任着一个旁观者,

“直到他将第二世的云凡夺舍,我才现身向他坦白一切。”

“所以,从出生起,你就拥有了第二世,所以在第二世时,你就已经成神了?”

那片耀眼的金光剧烈的颤抖起来:

“所以,你杀了他?”

“不,严格来说,他已与我融为一体。”

“你杀了他……杀了我唯一的挚友!!!”

太上的愤怒清晰地传递到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中: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

“弱肉强食,这不是你们最认可的法则吗?”

“好……好……好!弱肉强食!呵呵呵,弱肉强食!!!”

太上出离的愤怒了,那片金光挥洒出万丈毫芒,宛若千万枚细针,侵入那片无尽虚无的黑暗中,在金光的照射下,那片黑暗正一点一点地被侵染,逐渐被同化成了金光的一部分。

那片黑暗也不甘示弱,深邃如墨的黑暗不断地蒸腾、雾化,抵御金光侵袭的同时,那片黑暗也渐渐将刺入黑暗中的金色丝线污染、同化。

这是意识与意识之间的碰撞,没有花俏的招式,只有夺舍和同化,意识脆弱的一方,将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自我。

但这样的战争在神明之间鲜少出现,因为战争的本质是对本源的消耗,当一场战争结束,失败者本源尽失,胜利者所获得的战利品也只有虚无的荣耀,以及无尽的孤独。

在这样意识之间的较量中,那片纯粹的黑暗似乎因为在漫长的漂泊中失却了太多的力量,所以逐渐失却了优势,雾化的黑暗渐渐被金光同化,成为了一个被金光包裹的“茧”。

眼看失败已成定局,但在那片被金色细线所束缚的众神之中,一道金光越众而出,在这片由三个世界所构成的维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行,

祂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仿佛一柄无比锋锐的利剑,重重地将一片属于太上的金光斩断!

同时,一道微弱的意念从这道金光中朝着云凡所在的纯粹的黑暗中传递而来:

“师傅!我来助你!”

金光耀眼,隐隐可见一柄漆黑的长剑在金光中浮现,这是同时具备伏羲琴与轩辕剑强大能力的宝物,是来自第二个被毁灭的世界存活下来的强者对神明无声的反抗,是太上——这名至强炼器之神的复制品,以炼制之物向太上发起的挑战!

“这柄剑……有趣,糅合了本源和意识这两个同根同源的法则,不得不令人称赞一句独具匠心,不过单凭这柄剑,还不足以令你摆脱太一轮的束缚,你是怎么办到的?”

太上的金光耀眼如日轮,照向那道宛若锋锐长剑的光点,在光点之上,一面镜子若隐若现。

“昆仑镜?炼妖壶?将时间与空间的法则糅合,创造出了一个独立于大世界之外的小世界,以此世界为锚点,摆脱我在那三个世界中动的手脚……我应该夸赞一句,不愧是我么?”

那片金光流转起来,无数细长的金线缠绕在身周,将属于安夏的金光划出的轨迹抵挡在金线之外,不得寸进。

“我拥有近乎无尽的时间,而你借以存身的小世界却有其寿命,如此消耗下去,你终究会倒在时间之下,又何苦挣扎呢?”

太上咄咄相逼,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所拥有的无尽时间,都源于生灵之念,生灵之念应归于生灵,而不是归于你。”

那道属于安夏的金光中突然分化出一片无形无质的流体,流体之上载着无数不可见的信息,这片信息流荤绕于太上的金光周围,将太上缠绕,太上周围那仿佛无穷无尽的丝线被这片信息流牵引,仿佛被水泼了的绒毛,骤然失去了光泽和弹性。

“昊天塔?不……昊天塔不可能封印我,这是什么宝物?”

太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女娲石记载着万物生灵的信息,在你取得女娲石的同时,我堂叔用最后的本源将这份信息与昊天塔同源的法则——吸星换月、诸般封印糅合,用万物生灵的信息作为锚点,任何源于万物生灵的本源,都会被昊天石所封印。”

属于安夏的光点缓缓后退,让出了那片已沉寂许久的深邃黑暗:

“我师傅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当本源压缩到极致,就会成为一个奇点。”

那片虚无中的黑暗隐隐出现了不稳定的波纹,云凡的意念缓缓自虚无中传出:

“奇点是时间的起点,也是时间的终点,我要让一切恢复到最初的样子,让这条维度上的一切恢复正常运转。”

“非要这样,值得吗?”

太上那片不再耀眼的金光缓缓地向云凡传递出一道意念:

“你会失去一切的!”

“值得。”

云凡的意念已经虚幻到几不可闻,但意志却传达得清晰到了极致。

一道炽目的光流自那片凝聚到了极致的黑暗膨胀,仿佛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沿途所有的金光,即便是太上那片金光,也如初雪般迅速消融。

金光溶解,这片以三大世界构成的维度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一切仿佛从未开始。

……但也从未结束。

被一扫而空的三大世界之上,丝丝缕缕的金色细线缓缓朝上延伸,一点点勾勒出了众神的形体,其中一条最长的丝线上,属于太上的金光若隐若现,随后逐渐凝实,

那片虚无与属于安夏的金光也再度显现,只是与上回不同的是,那片虚无中的黑暗已经接近消散,属于安夏的那道金光也被一缕来自三大世界的金线缠绕,被束缚在这片由三大世界构成的维度中。

伏羲剑、炼妖镜、昊天石早已被云凡那全力一击所毁,安夏失去了所有凭依,已无法摆脱太上的控制。

云凡一方底牌尽失,而太上却完好无损。

“就凭你们,也想颠覆我我苦心孤诣营造的这一切?痴心妄想罢了。”

属于太上的金光再度飘落那片无尽虚无,丝丝缕缕的金色细线朝仅剩的细微黑暗缠绕而去。

云凡的意识已经陷入迷失,本源的耗尽令他无法生出任何念头,不单止反抗,就连求生的本能,也几近完全失去。

彻底泯灭,将会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然而,那片来自太上的细细密密的金线中,一根毫不起眼的无形细线跨越了时空的距离,悄无声息地与云凡所属的那片黑暗相连,一点一点地将云凡的意识唤醒。

(这是……信仰?

(信仰我?

(可笑,我最痛恨的就是剥夺他人的自我,又怎会以信仰之名,汲取信徒愿力!

(话说……

(我哪来的信徒?)

带着疑惑,云凡的意识顺着这条无形细线延伸,想要寻找这份信仰的来处。

(这……这信仰是?)

那片深邃的黑暗已然消散,云凡的意识却渐渐凝实,一道蕴含着不可思议意味的意念从虚无中散向过去、现在、未来:

“这不是对我的信仰……这是……可是,这怎么可能?这条路是不可能有神的,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云凡的意念带着浓重的疑惑,在那片虚无中飘荡。

属于太上的那片金光中的丝线疯狂地在那片虚无中搅动,但不论如何搅动,都只是徒劳,根本寻找不到声音的来处。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需要的是这样的神!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神,怎会有这样的信仰!

“哈哈哈,原来我一直都是对的,原来我一直都是对的!

“这个世界,不需要救世主!”

那片无尽虚无中,飘飘忽忽地传出了一道飘渺的神念:

“李善,你听好了!

“我和你所认识的云凡,不一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上的金光将丝线延伸在无尽虚空中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云凡的踪影,却始终一无所得。

“我悲观、傲慢、好逸恶劳,

“我喜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不喜努力上进、创造价值。

“我是个废物!”

云凡的声音回荡在时间的起始与尽头,宛若滚滚洪流,奔腾不休:

“但,这才是神明应有的样子!”

————————

辽洲

张家村外

孙蕊此刻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所埋设的炸药已是她戒指中所有的库存,她所预想的是借着埋设的炸药将两名金丹炸成重伤,无力追击。

但现实是那名金丹以另一名金丹为盾牌,用另一名金丹的死换自身的毫发无伤。

对于这种局面,孙蕊其实已有心理准备。

凭一把枪和几枚子弹是绝对无法对付金丹修士的。

只能用来对付自己。

她缓缓伸手,正打算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左轮,但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

“连死都死不成了么?”

她苦笑起来。

她的修为一直在流失。

越是厌恶灵力,修为越是不得寸进半步,自离开中洲之后,她的修为就一直在下滑,如今她终于滑落了筑基修为,成为了炼气修士。

如今她的灵力,连从储物戒中取出物品都做不到了。

一柄细长的短剑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宛若闪电般穿透了孙蕊的右肩,几乎将她整根手臂斩断。

金丹的出手速度极快,孙蕊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行动的机会,而这一剑之所以没有夺取孙蕊的生命,只是因为那名金丹不想杀孙蕊罢了。

“你这女人……之前那些把戏,是你做的?”

那名金丹已经飞到了近前,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孙蕊。

“是。”

孙蕊笑了:

“我杀了你的同伴,开不开心?”

“当然开心,其实我想让他们死已经想了很久了。”

那名金丹笑了,缓缓将手中长剑抬起,将孙蕊的脸颊挑了起来:

“你帮我杀了他们,只有我活下来了,所以他们的一切都归我所有,你不会以为我会很难过吧?”

“……”

孙蕊沉默不语。

修士的残酷就在于修士之间的关系完全基于利益基础,朋友、同伴,仅只是他们防备同一阶层的“盟友”,当自身处境不利时,这些“朋友”更有可能落井下石,而不是施以援手。

“盟友”死了,再找就是。

“你不害怕?还是说,你有什么依仗吗?”

那名金丹挑了挑孙蕊的下巴,笑道:

“不论你有什么背景,哪怕你是化神老怪的女儿,现在都已经没用了,我保证从今往后你的生活将会暗无天日,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你不会以为你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那你可要小心了。”

孙蕊面无表情地说道:

“哪怕斩断我的四肢、刺瞎我的双眼、割去我的舌头,只要给我一点点机会,我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哦,是吗?”

金丹修士又笑了笑,对着孙蕊的大腿抬手便是一剑。

孙蕊的身体因疼痛而抽搐起来,但她的表情仍旧坚毅,仿佛那不是一柄穿透了她大腿骨的长剑,只是一根扎不破她皮肤的绒草。

“没想到,你还是个硬骨头。”

见孙蕊脸上的表情仿佛尸体般毫无反应,金丹修士乐了,他望着孙蕊平淡的脸,突然开口说道:

“却不知,若我杀了你身后的这些人,你是否还能如此从容?”

“什么?”

孙蕊一愣,猛地转过头去,正看到远处二十多个握着锄头和镰刀的张家村人,他们大多都是年纪大了的老人,还有一些身强体壮的成年人,仅有极个别年轻人跟在这个队伍中。

“你们……你们回来干什么!?”

孙蕊慌乱起来,她直起身子,着急忙慌地朝那二十多人喊道:

“你们快跑!分散跑,别回头!他会杀了你们的,快跑啊!”

“我们不会再逃了。”

为首的少年正是先前说想留下来的,此刻他站在众人身前,对孙蕊说道:

“村长教会了我们趋利避害,他用村子里漂亮的女孩、强壮的男人和村子里所有的东西换我们的平安,我们张家村躲到了最偏僻的地方,平和的生存在这里,

“村长教会了我们生存之道,他让我们过最艰苦的生活,穿最朴素的衣服、最难以下咽的食物,甚至他还让一些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想办法毁容……

“他教会了我们很多,我们把他的教导当成金科玉律,享受了很多年的和平……

“但是现在我们不想躲了,躲来躲去的,最后还是会遇到这些修士……这样的日子,我们过够了。”

“他是金丹!不是筑基修士、不是炼气修士,他是金丹修士!你们在想什么!?”

孙蕊似乎有些生气了,怒斥道:

“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赶紧跑啊,现在跑还有机会的……”

“孙姐姐,你放心吧,陆学文,我们已经安顿好了,我们既然出现在这,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少年直视着那名金丹修士,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果做什么事都要意义,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你们……”

孙蕊望着这些一心求死的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修士对这个世界普通人的影响早已深入骨髓,即便普通人躲了起来,躲进了深山里,也逃不脱那些修士们的掌控。

没有希望,也没有光。当修士要屠戮他们时,没有人可以给予他们救赎。

有些人选择了奴颜婢膝,有人选择躲得更远,有人选择了……

反抗。

哪怕最终反抗的结果是死亡。

他们哪点不如这名金丹?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这些人就高人一等?

凭什么?

仅仅是因为修士有修行的天赋。

天赋……是什么?

孙蕊呆滞了片刻,突然感觉到周围所见的黑雾似乎出现了异样。

它们仿佛有生命般,不断地朝着自己靠拢,仿佛只要心念一动,就能为自己所用。

而驱动着他们朝自己靠拢的,是畏惧。

它们在畏惧那些朝气蓬勃的人,所以下意识地朝当前最强大的人靠拢,只要孙蕊愿意,此刻,她就能恢复金丹修为——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它们可以给予孙蕊更强大的力量,给予孙蕊想要的一切,可以让孙蕊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哪怕是身旁这名强大的金丹修士,也不过反掌之间便可灭。

这一刻,孙蕊笑了。

她望着聚拢过来的黑雾,樱唇轻启,缓缓地吐出了一字:

“滚!!!”

不论是过去、现在,亦或者是虚无缥缈的、不知还有没有的未来,她的回复始终如一。

话音刚落,受了惊的黑雾仿佛潮水般退去。

同时,那二十多名张家村的人也挥舞着镰刀冲了过来。

“呵,你们这些愚昧的乡下人,你们这些下三滥的货色,也敢对仙人动手?”

那名金丹修士缓缓地举起了长剑,遥遥对着这二十多名张家村人斩落:

“我会用血的教训让你们搞清楚你们和我的差距,就像天上的云朵和地上的污泥,你们永远也没有资格忤逆我,你们只配……”

剑已斩落,但预想中的剑气并没有冲出长剑,对面的二十多人,也没有任何人因此受伤。

“这、这怎么回事?为什么……”

他又朝着那二十多人接连挥剑,但每一次空挥,都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金丹修士此时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妙,下意识想要御剑升空,但抬腿一跳,长剑却没有预想中的升空而起,反倒是他自己一个站立不稳,踉跄地摔了个狗啃泥。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啊!!!”

他惶恐地转过头,望向正气势汹汹朝着他扑来的、拿着镰刀和锄头的人,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但仅两个回合,他就被一锄头掀翻在地。

这轻而易举的胜利让一众张家村的村民都愣住了,他们怔怔地望着被砸晕过去的金丹修士,呆滞了许久,突然,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才如梦初醒,

他们齐齐丢下了手中的镰刀和锄头,以赤手空拳向这名金丹修士宣泄他们奔涌的情绪,拳拳到肉的触感令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刻他们身处于现实而非梦境。

许久之后,他们才终于停下了拳头。

那名金丹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他已经死了。

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打败了一名金丹。

不是筑基、炼气,不是凝脉,他们打败的,是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

这种背离现实的错乱感,令他们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孙……孙姐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最有主见的少年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转过头去,朝孙蕊问道。

“你们杀了一个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

孙蕊说了一句废话:

“像这样的修士,能把全副武装的、像你们这样的人杀五千个。”

顿了顿,她又说道:

“现在,他死了,死在你们手中。”

“孙姐姐?”

少年的眼神依旧疑惑。

“我的意思是说,其实修士们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孙蕊笑道:

“他们心中其实没有信念,只有生存和求生的渴望,所以当局势逆转时,也不会有抗争到底的顽强意志。”

她望着远处正朝外逃窜的滚滚黑雾,笑着说:

“他们的欲念让他们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他们的意志,根本无法驾驭如此强大的力量,所以当遇到比他们更顽强、更有勇气的人,他们的脆弱就会展露无遗。”

“孙姐姐,你的意思是……”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只要拥有赴死的勇气,众志成城,即便以凡人之躯直面强大的修士,也能将仙人斩落云端——就像地上这个被你们打死的修士,往后这样的修士会越来越多的。”

孙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修士,高声说道:

“说得再简单一些,修士的末日!到了!”

张家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片刻后,陡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欢呼声直冲云霄,即便仅有二十多人,也仿佛带着一股子千军万马的气势。

“你们听我说,九洲,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

孙蕊逆着众人的欢呼,高声喊道:

“他们没有天赋,没有武器,只能在强大的修士面前成为修士的私有物,

“不服从修士的命令,没能把修士的事情办好,甚至只是修士稍微不顺心,他们就会变成修士养殖的花肥,承受漫长的痛苦,直至死亡!

“靠体力吃饭、靠智慧吃饭、靠手艺吃饭的人,都不得不为修士效力!

“那么,凭什么这些修士可以高高在上,而我们却命如草芥?”

孙蕊缓缓拾起那名修士的长剑,重重地刺入了修士的脖颈:

“如果你们愿意,往后,我们一起向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讨一个公道,向这个扭曲、混乱的世界讨一个公道!

“人生来平等,谁敢高高在上!”

村民们的欢呼声越发高涨,他们眼神中充满了希望,浑身仿佛燃起了无形的火焰,这一刻,他们斗志昂扬。

“但是……”

孙蕊的声音突然转低了些许:

“如果,如果我们带领他们一同战胜了修士,修士们再也无法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我们的人越来越多……

“我们变得强大之后,如何保证我们不会变成另一种‘修士’?”

孙蕊的话让村民们沉默了片刻,随后少年开口说道:

“不会的,我们知道在修士手底下的生活会是怎样,我们怎么可能会……”

“我们或许不会,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只有二十多人的,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你能保证每个人都会做正确的事吗?”

孙蕊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少年的话。

“那我们立规矩!”

少年灵光一闪,对孙蕊说道。

“规矩是个好办法,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是人,就会想钻规矩的空子,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名为‘贪婪’的猛兽,仅仅只是立下规矩,是不够的。”

孙蕊摇了摇头,对少年说道:

“我们应该建立一种信仰。”

“信仰?”

少年一愣:

“是像求神拜佛那种信仰吗?”

“那只是最低端、最无用的信仰,那种信仰并不能让我们发自内心的做一些事,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信仰,来保证我们始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孙蕊缓缓地举起了拳头,对众人认真地说道:

“我需要你们宣誓,往后每一个加入我们的人,都要像我们一样,宣同样的誓。”

张家村的村民们迷茫地望着孙蕊,似乎还有些疑惑、有些迟疑,少年却第一时间跟着孙蕊举起了手。

有人做了榜样,其他村民们也有样学样,将拳头举了起来。

“我宣誓,我将作为人民的奴仆,为人民服务。”

孙蕊缓缓开口,第一句话,便惊呆了众人。

“孙姐姐,这……”

“我宣誓,在任何时候,我都会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同人民群众同甘共苦,保持最密切的联系,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

“孙姐姐……”

众人呆滞地望着正一板一眼地宣誓的孙蕊,望着孙蕊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那只由白净变得粗糙的手死死地握成拳头。

“我宣誓,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脱离群众、凌驾于群众之上,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

渐渐地,有人跟着孙蕊的声音,低声默诵起来。

“我宣誓,在任何时候,我都会服从集体的意志,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全人类彻底解放奋斗终身。”

“我宣誓……”

随着时间的推移,跟着孙蕊默诵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后每个人都举起了手,庄严地朗诵着这段卑微到了骨子里的誓言。

他们并不因誓言的卑微而觉得憋屈,只有一种沉重的使命感,缓缓在他们心中沉淀。

这些平凡的普通人,他们本身就是最耀眼的火种,当夜幕降临时,这些火种便会在无尽的黑夜中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