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皇雄浑匹的掌风与天雷在半空中相撞,发出巨的轰鸣,诡异的魔气与漫天电闪落交织,触目如芒。
几经辗转,经年轮回,终于能将自己的家人牢牢保护在身后,这一刻,他想痛快一哭,又恨不得纵声笑。
命数如何?劫难如何?天道又如何?
不过如此!
上苍越是想令他妻离子散,他便越是要逆天而行,左右不过豁命一搏!即便粉身碎骨,精魄也永不消亡。
跃动的电光与轰天的雷鸣声逐渐远去,所剩几的天劫竟被迦玄一掌拍散,这场曾经为他带数纠结痛苦,令每个人都身不己、奋挣扎的劫难,终于再也掣肘真情。
舒令嘉的肩膀还被父亲揽着,在巨响声中仰头看着满是异彩的天空,闭了闭眼睛。
迦玄知道景非桐是舒令嘉的朋友,一手一个护住了明绮舒令嘉之后,正要也给面子的拉上景非桐一把,却见他从容抬手,如若抱琴鼓瑟般地一拂,解了天劫扩散到周围的余劲。
迦玄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修为竟然不凡,心中倒是有些惊讶,多看了他一眼,发觉景非桐有几分眼熟。
但这个时候,儿子找到了,天王老子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迦玄一瞥过后,便将目光转向了舒令嘉。
他按着舒令嘉的肩膀,目光中有期待:“小七?”
舒令嘉看着他。
迦玄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问道:“还记得爹爹吗?”
舒令嘉方才已经跟明绮相认过,再到迦玄这里,就痛快多了,顺着他喊了一声:“爹。”
之前那么多孩子,都是在深宫中长的,打会说话就叫他父王,唯独舒令嘉小时候一直叫他爹爹,没等长便被送走了。
如今又听到小儿子这么叫了一声,迦玄只觉得欣喜若狂,仿佛之前那么多的遗憾都已经得到了补偿,不禁笑了,连声道:“好,好孩子!爹在呢!真乖!”
他生性冷淡严肃,平日里再欢喜的事顶多也只是浅浅一笑,就连平时跟明绮在一的时候,也都是以经常唇枪舌剑地斗嘴为主,却是很少有这样纯然畅快笑的模样。
明绮心里欢喜,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横了丈夫一眼,说道:“傻子,嘴咧的跟要吃小孩一样,你再把我儿子吓着。”
迦玄心里正盘算着各种自己能拿出的好玩意,苦思怎么一回就在小儿子面前留个好印象,冷不防被这样不给面子的拆了台,连忙道:“瞎说,我是真情流露!”
明绮看着他挑眉,迦玄低头咳了一声,小声道:“给点面子。”
明绮忍不住笑了,道:“好吧。”
她冲舒令嘉努了努嘴:“你爹爹已经惦记你一路了,一直在跟我讲你小时候的事,发愁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以后你有想要的,想玩的,尽管跟爹娘说,有人欺负你,我给你出气去!”
迦玄点头赞同,又拉着舒令嘉细细端详。
他方才没有完全镇压住恶念的时候,不能随便出,但也听到了舒令嘉同明绮的对话,见到他这一身的血迹,又是心疼又是恼怒,道:“何子濯活的不耐烦了,连我儿都敢动,看爹平了凌霄山给你出气!”
舒令嘉道:“还有哥,哥也跟我一块下了。但是他身上有伤,我就点了他的穴让他休息。爹……哥把魔元给了我,你能帮我还给他吗?”
迦玄不知道长子也在,闻言倒是意外,洛宵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他听舒令嘉这么一说,自然也惦记。
明绮道:“你家老也在?那咱快过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边走边说。”
她说完后,见舒令嘉回头招呼远远站在一边欣赏头顶天光的景非桐,便对迦玄说道:“这便是碧落宫景砚的儿子,如今怕是也接了他父亲的位置。是嘉儿的师兄。”
“小七”是舒令嘉当小狐狸时的奶名,现在他长了小伙子,明绮怕他不喜欢,便改了称呼。
迦玄恍然道:“原是他。我说怎么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修为气度。”
景非桐随着舒令嘉走过,笑冲着迦玄一拱手,说道:“刚才见陛下一家团聚,景某便未打扰,尚未恭喜陛下出关,天劫已过,想必日后皆是坦途。”
迦玄听说景非桐是特意跳下找舒令嘉的,立即对此人多了几分好感,再加上见舒令嘉与景非桐十分亲密,显然是这对师兄弟一直便相处不错,为了让小儿子高兴,便也对景非桐客气有加。
他笑道:“那便借景殿主吉言了。当年你父亲景砚与我有过一些交情,你又是嘉儿的师兄,说也很有渊源。这些年嘉儿有劳你照料,我明绮都觉得十分安慰,还得多谢你。”
迦玄本是疏离性子,景非桐还在盘算着怎么拉拢他,见他主动示好,自然求之不得,笑言了一声“客气”,当下一行人共同去找洛宵。
迦玄想要离开这里,又不能任恶念长久地散逸到外面去,是以方才已经利用魔气催生草木,再以生机将所有的恶念都聚拢到了虚界内,彻底封住。
眼下周围浊气一扫,迦玄的功也已经得到了恢复,舒令嘉之前深入之时还在担心不好离开此地,现在倒是半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众人离开的顺利,景非桐转头看了他一眼,见舒令嘉眉眼间带着轻快之意,也觉得心里高兴,又笑着转开头。
舒令嘉问道:“你笑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景非桐轻轻握了下他的手,然后放开,说道:“没什么,替你高兴。”
舒令嘉确实心情不错,抬头见迦玄明绮在前面说话,便悄悄跟景非桐说道:“我爹娘好像都挺喜欢你的,我印象中,我爹对别人可没有这么热情。”
景非桐的认知很清醒:“哪里是喜欢我,那是为他想让你开心,见你跟我关系好,便爱屋及乌了。要是让他打心眼里认同我,还得想想法子努一下。”
舒令嘉奇道:“你努这个干什么?要找他办事?”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瞧着舒令嘉高深莫测地挑了下眉。
舒令嘉先是不解,愣了愣才反应过,咳了一声,也忍不住笑了,嘀咕道:“想的倒是挺远。”
说话间,几人已经见到了洛宵。
为了保险见,舒令嘉景非桐下了双重结界,一旦结界被破坏,他会立即感知到,以此确保洛宵的安全。
迦玄低头打量,只见此时他安然恙,沉沉地睡着,只是眉头微蹙。
迦玄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个长子了,虽然对待其他几个孩子都没有小儿子这样娇宠,但迦玄心中却是对他各自的性情心思都有数。
洛宵敏感多思,又一心想要就业,为人颇为内敛自矜,他友爱兄弟,固然有几分真心,但表现给父亲看的分也同样很。
这回长子竟然会愿意将自己的魔元给了弟弟,实在让迦玄都觉得吃惊,突然觉得,自己走了这么些年,孩子是真的都长了。
他把手放在儿子头上,缓缓摸了摸他的头发,运功查探洛宵的情况,过了片刻之后放下手。
明绮问道:“怎么样?可以恢复吗?如果身体有损伤,青丘倒是有一种灵泉,要不我叫几只狐狸把他扛回去泡泡?”
对于迦玄这些子女的存在,她从不在意,两人遇到彼此之前也都有过不少旧情人,只不过迦玄是为皇族责任,明绮却是狐族天□□玩罢了。
她以前没孩子,是为懒得生,两人相遇之后眼中都只有彼此,迦玄那些旧事根本就没什么所谓。
明绮很希望洛宵能够恢复,一感激他救了舒令嘉,也是知道若是洛宵为失去魔元产生任何的影响,舒令嘉的心里都不会好受的,这件事他刚才就一直挂在嘴边。
迦玄倒是松了口气,道:“可以恢复。”
舒令嘉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痛快,惊喜道:“真的吗?”
迦玄拍了拍舒令嘉的肩膀,道:“真的,你没有将他的魔元炼自己的功,目前吸纳的时间又不长,可以取出。”
“其实魔族皇室血脉,皆是生便有魔元,只是当初也有一分人知道你是应劫之子,我担心你的身世暴露会招危险,这才把你的血脉封印住了。上回只解开一半,此你体内的魔族之尚未完全恢复,现在也是将封印完全解开的时候了,也就不需要你哥哥的量再为你疗伤。”
迦玄说着,一指点在了舒令嘉眉心,那个刹那,舒令嘉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刹那间沸腾,一股奇异的量充溢周身。
他自己的魔元封印已解。
迦玄解开了舒令嘉的封印之后,又取了洛宵的一滴血,以此将他的魔元引出,重新归还给洛宵。
洛宵一直在昏昏沉沉的做梦,梦中一时是他为了凌霄掌门,何子濯却突然出现,一剑捅入了他胸口;一时是他回到魔族,众位兄弟围拢上,质问是不是他囚禁了父皇;一时又是舒令嘉不知道为什么重伤毙命,倒在地上,他扑上去将弟弟抱,颠倒四地求他醒过,又说“请父王降罪”……
这些梦境光怪陆离,偏生又比真实,洛宵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正绝望中,便忽然感到全身发热,顿时令他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做梦做的迷糊,有些回不到现实,结果一睁眼,看见的竟是迦玄,顿时吓了一跳。
迦玄道:“宵儿,你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洛宵还有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怔道:“父王?”
迦玄颔首。
舒令嘉也凑到他身边,扶住洛宵的胳膊,说道:“哥,父王将你的魔元还回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洛宵转头看了舒令嘉一眼,见他气色不错,身上的魔气不减反盛,也意识到多半是迦玄将他身上的封印全解开了。
他一时心头凌乱,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只点了点头。
迦玄道:“魔元离体,多少会有损耗,肯定是要休养一阵才能恢复元气的,没有碍就好,我先上去再说罢。”
洛宵没说话,顺着舒令嘉的手劲坐身,顿了顿,却忽然跪地,叩首道:“父王,儿子、儿子……有罪。”
迦玄本已经抬步欲行,闻言又转过身瞧着他,问道:“你有什么罪?”
舒令嘉犹豫了一下,抬头与景非桐对视一眼,没劝,默默身,退到一边。
洛宵低头道:“父王闭关之后,我手握权柄,但一心一意想要表现自己,而仁爱宽厚之心,不顾其他兄弟,甚至以强硬手段镇压,终至决裂。而后我心怀不甘,又往凌霄……”
洛宵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都说了出。
其实他也清楚,自己为过急于建功,这些年离经叛道、胆妄为的事情可实在是没少做,若是当年迦玄在位的时候,能将他扒层皮下。
——在父王面前,他并没有小弟那种受宠的特权,甚至为洛宵是长子,迦玄对待他还一向更加严厉一些。
洛宵答应了舒令嘉收手,便是真心实意的,不过不代表着他想找死,他本还琢磨着要如何善后,尽量把自己干的这些事遮掩遮掩。
想必等到父王出关,说什么也是几十年或者上百年之后了,在这之前,那些兄弟左右也没法把他怎么样,只要后续处理的干净就行。
但洛宵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前面刚想着放下执念重新做人,一转身闭关了数百年的父亲就冒出了,直接一睁眼睛就把他送到了跟前。
说不定这时何子濯等人就守在山谷外面,若是此时不说清楚,出去之后让别人说,唯一的后果只是会失去先机。
洛宵措手不及,也只能实话实说。
他一一说,迦玄就静静听着,后点了个头,倒也没有如洛宵想象中的怒:“说完了?”
洛宵低头道:“是。”
迦玄的目光喜怒,又问:“那么,你可有悔恨?”
洛宵道:“我……”
他正犹豫间,迦玄已经冷冷说道:“做了那么多事都敢实话实说,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编造答案吗?”
洛宵一凛,抬头时便遇见迦玄冰冷而锐利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满腹心机在这个时候都用不上,他的心反而定了下。
洛宵一横心,诚实地说道:“有一点,但是不多。”
迦玄道:“哦?”
洛宵道:“现在儿臣对父王说知错了,正是为尝试过才明。但若是之前没有乱闯到头破血流,确认了此路不通,儿臣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迦玄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悔?你付出的代价是你应该受的,悔在何处?”
洛宵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这回情况凶险,若小弟为我的野心而出事,我怕我……此生难安。”
舒令嘉便要开口说话,景非桐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明绮转头时看见两人的动作,怔了怔,又盯了景非桐一眼。
迦玄听到这话倒是一笑,说道:“没想到有找一日,能从我儿口中听到一个‘怕’字。”
他停顿片刻,低头瞧着洛宵,洛宵只是一动不敢动地跪着,迦玄说道:“我相信你的话,也相信你当初掌权时并叛乱之心,你罢。”
洛宵已经想好了接受任何责罚,但没料到迦玄竟然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自己,愣了一下,这才慢慢磕了个头,站身。
他低声道:“儿臣多谢父王。”
舒令嘉上去扶了他一把。
迦玄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啊。”
他没有再将话说下去,转向明绮道:“那咱上去吧?”
明绮笑道:“早等着这句话了,走罢。”
当下,一行人御剑而上。
这回,迦玄封住了虚界这一处的裂口,将恶念驱逐到了网阵的另一边,山谷口的罡风也消失了,他很顺利地便到了地面上。
凌霄派的人早在之前景非桐震怒时便已经撤离,目前是碧落宫的人守在山谷口。
见到山谷中上了好几个人,碧落宫的宫卫先是如临敌,看清是景非桐平安归后,这才松了口气,都欢喜。
“见过主上!见过舒公子!”
景非桐道:“这位是魔皇陛下,这位是明族长,这位是王长子。”
这些宫卫本以为主子是下去捞舒令嘉,没想到一连串带上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觉得十分服气,一一见礼。
景非桐抬了抬手,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
他的一名手下稍稍犹豫,看了迦玄一眼。
迦玄一挑眉,哂道:“看是魔族发生了什么情况吧?”
景非桐淡淡道:“不必隐瞒,有话直说。”
那人心道,看是魔族与碧落宫之间要有所往了,口中答了句“是”,躬身道:“目前位殿下出事的消息已经为魔族其他几位王子所知,怒之下,与随后前寻找阎禹下落的修士之间发生冲突,战火蔓延几处魔域,中极殿……乱。”
迦玄闻言,与明绮对视了一眼。
怪不得方才那人支吾,中极殿位于魔域这一片天地之中,高耸入云,是历任魔皇处理政务的场所,也是魔族至高上权的象征。
如果连中极殿都乱了,那一定说明双方这一场仗规模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