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让整个城市的交通都近乎瘫痪,丁程被前后夹击在车流中间,往前开半米都是奢望。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江别故,才发现一直闭目养神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窗外,目光专注。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丁程看到了一个孩子。

再过三天就要进入12月,可那孩子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即便如此袖口和裤脚也仍是短了一截,脚上还穿着一双后跟带都断了的棕色凉鞋,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的通红,还有几处冻疮。

他正弯着腰背对着车子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翻找什么,另一只手扯着一个黄色的编织袋,里面隐隐约约可见各式各样的饮料瓶。

一个流浪儿童。

与旁边被妈妈牵着手,衣着靓丽欢蹦乱跳走过的小孩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丁程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人,也没有多少的同情心,更没做过什么慈善,但对方若是个孩子,又是亲眼看到的话,难免就多了一些不忍,刚准备下车去询问一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时候,后车窗被缓缓降了下来,下一秒,他听到了江别故的声音:

“小孩儿。”

丁程便停了动作。

捡垃圾的小孩儿闻言扭头看了过来,目光淡淡的与江别故对上,又很快移开,似乎觉得坐在车里的江别故不可能是在跟自己说话。

于是江别故又喊了一声:

“穿凉鞋的小孩儿。”

这样的天气,穿凉鞋的大概就他一个,于是他直起了身体,转身看了过来,目光再一次和江别故对上,却并不太友好,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江别故也能感受到他的防备。

或许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孩子总会下意识的做出类似这样的反应,因为大概除了自己,也没人能给他们相应的保护。

如果有,他们也不必在这样的天气,穿着这样的衣服出来谋生。

“过来一下。”江别故说。

小孩儿没动,有明显的犹豫,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走了过来,黄色的编织袋在雪地,在他的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车前,小孩儿停下脚步:

“有瓶子要给我吗?”

小孩儿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自己在路边捡废品的时候,会有车子在身边停下来,将车里的瓶子给自己,小孩儿以为江别故也是这样。

江别故没有让小孩儿失望,他的确是有东西要给小孩儿,但却不是瓶子,而是一沓差不多有20张纸币的钱。

“拿着。”江别故说:“给自己买两件冬衣,别冻着,如果能上学还是要好好上学。”

换做任何一天,江别故都不会将钱给的这么直白,即便对方是个小孩儿,他也会顾及面子和自尊,有一百种方式将这事儿做的体面,可今天他实在没什么心情,想要帮助的方式也只能如此。

或许就是这样直白的方式吓到了小孩儿,愣了一下,没接。

但江别故却没多少的耐心,在小男孩儿没接的几秒之后,他将手中的钱对折了一下,塞在了小男孩上衣胸口处那个破洞的口袋里。

前方的车子在这一刻开始缓缓移动,丁程没动,引来了后车的不停鸣笛,这声鸣笛让小孩儿回过神,下意识的往车后看去,也就是这个时候江别故将车窗升了起来,对丁程说:

“走吧。”

小男孩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将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拍打着车窗,急切的,嘴里似乎也在说着什么。

江别故看到了却没理,更没听到小男孩儿在说什么。

他是个聋子,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虽然会读唇语,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去读,比如说现在,他就没这个心情。

丁程看看窗外的小孩儿,又看看江别故,欲言又止,却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发动引擎将车开了出去。

接下来的路很顺畅,车子一路停在别墅门口,雪还在下,丁程下车后撑了一把伞准备为后座的江别故打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江别故已经先一步推开车门下了车。

丁程将伞移过去,撑在江别故的头顶上方。

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江别故原本应该是要快步走入室内的,可就在这漫天的风雪中,他走了两步又因为突然想到什么而顿下,回头看着丁程:

“那个孩子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丁程没想到江别故会又想起这件事,但还是回答:

“他说,我不是要饭的。”

江别故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默了有将近半分钟的时间,继而才轻应一声重新迈开脚步回了室内。

——

清晨出门,下午回来,江别故连饭都没吃,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如今回到家,依旧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留给自己,换了鞋,洗过手便直接去了书房。

他一整天没有去公司,需要处理的事情都在他的邮箱里躺着,当下能处理的回复过去,不能处理的顺手标记,等明天去公司再说。

冬日的白天总是短的,不到六点的时间,屋内已经只剩下电脑屏幕投射出的光亮了,江别故坐在书桌前处理工作已经有两个小时。

桌面手机震动的时候江别故才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是来自于好友徐宴清的信息:

【路过你家,见一面?】

江别故本身也是一个商人,他很清楚商人嘴里没多少实话的本性,可像徐宴清这么说谎不打草稿的倒也是难得一见,毕竟他不知道徐宴清究竟去哪里能路过自己这栋荒郊野岭的房子。

但明知徐宴清在撒谎,江别故还是去开了门。

雪依旧没停,徐宴清一袭黑色风衣站在门外,头发和肩膀都落了一层的雪,可看到江别故,他却洋溢了一个比春暖花开还绚烂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保温桶:

“路过是假,送饭是真,老太太特意为你做的,让我给你送过来。”

江别故勾了下唇角,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徐宴清迈步进来。

室内四季如春,徐宴清换个鞋的功夫身上的雪花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一丝水痕,江别故没理会他,直接拎着保温桶去了厨房,放在了流理台上,没有吃的打算。

回身的时候徐宴清站在餐厅正看着他:“不吃?”

“没胃口。”江别故说。

徐宴清也没勉强他,点了点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等雪停了我就走。”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确不是来家里一次都还要时刻做陪的关系,但江别故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落地窗外还在飘飘扬扬的雪,静默几秒后,还是走到徐宴清旁边坐下了。

他的确还有工作要处理,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佳,即便此刻回去也是看不进去什么的,不如陪着徐宴清。

徐宴清正在拿遥控找节目,察觉到他的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意外,也没理他,权当没有这个人。

电视屏幕最后定格在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寂静之地》,徐宴清放下遥控看一眼江别故:“这电影适合你看。”

全程一共没几句台词。

江别故没看清徐宴清说什么,也懒得问,就这么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没想着要睡,但迷迷糊糊的竟也睡过去,等感觉到额头上有什么东西触碰自己的时候,他也得以从失重的噩梦中解脱。

徐宴清正看着他:

“又做噩梦了?”

江别故看他一眼,没在意,徐宴清却离开了,没一会儿又回来,将一杯水和几粒药递到他的面前:

“吃了,然后去好好睡一觉。”

江别故对于吃药一直很抗拒,但这一次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干净利落的吃了,倒是让徐宴清有些意外。

江别故要休息,徐宴清也不便多留,只是在江别故迈步上楼的时候徐宴清却突然抓住了江别故的手腕,在江别故回身看他的时候又适时松开,笑了笑:

“别故,我知道让你去认识新的朋友这件事不太可能,但至少也别总一个人待着,实在不行养条狗,养只猫也行。”

江别故没有说话,徐宴清也没有逼他立刻表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晚安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日子特殊,还是因为发烧,这个晚上江别故一直在做梦,噩梦,甚至罕见的遇到了鬼压床。

等他从意识清醒全身却不能动的状态下解脱出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冷汗所浸湿,下意识的起身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他有些没由来的失望,他宁可是看到些什么的。

床头柜上的时间显示4点42分。

江别故掀被下床,赤着脚走向落地窗前,窗帘拉开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就换上了一层银装,即便在这天未亮的时刻也宛若发着光。

不知道昨天遇到的那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有没有去买新衣?有没有地方住?冷不冷?饿不饿?

江别故不算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很多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或事,他都不会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想太多。

今天是个意外,因为他实在是不太喜欢昨晚的那个梦,以至于他必须依靠想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以前这种方式很好用,但这一次却没什么作用,他微微蹙眉,转身想去健身房靠一场运动来发泄,却在走出卧室,看着黑漆漆的,一片死寂的楼下客厅的时候停下脚步。

徐宴清说的没错,这栋房子的确是太安静太安静了。

或许养条狗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