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周四的天气不太好,一上午都阴沉沉的。

下午出门时雨下得特别大,路况不好,公交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忽的一个急刹车,把段凌波的心脏都差点吓得蹦出来。

最近总是容易受惊,再这么搞下去,段凌波觉得自己迟早要得心脏病。

她在饭店门口将折叠伞抖了抖,折好装进门口免费提供的塑料封袋,看见堂前有一尊佛像,金光闪闪、小小的一尊。走近仔细瞧了眼,才发现并不是什么佛像,是关公。

关羽英姿魁梧地立在佛龛里,手握一把青龙偃月刀,刀刃向外。

以前看闲书,书里有提到,关公是武财神,能驱邪、催财。

段凌波想到近来诸事不顺,打算燃几根香拜拜。雨天湿气重,火柴受了潮,她划了好几次才将火柴点着。

陆生尘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段凌波手持三炷香,极为虔诚地对着关公拜了三拜。

他走到她身旁,一脸玩味地笑:“没想到你信佛啊。”

听到声音,段凌波转过身,见他收了伞,刘海上挂着些微水珠,他随意地甩了甩头发。

陆生尘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抖了抖伞,冲电话那端柔声说:“五一不回,怪折腾的,暑假回。”

她猜是在跟他妈妈通电话。

“嗯,那个项目还没定呢,到时候再说吧,没准过段时间我就想通了。我就是觉得麻烦,不回,行,过几天聊。”

段凌波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回趟宁江倒是嫌起麻烦来了,当年陪卫听南跨省去看演唱会,整个周末都搭在火车上也没见你觉得折腾。

睁眼说瞎话。

“你信佛?”

听到对面又问了一遍,段凌波才缓过神,反应过来是在同她说话,她慢慢道:“不信,就是喜欢拜拜,图个心里安慰罢了。”

“是吗?我也不信,不过我家里人信。”他想了想,脑海中掠过几个画面,“我小时候经常去寺庙拜佛,南法禅寺你有听说过吗?在宁江还算比较出名的。”

南法禅寺是宁江最负盛名的一座庙宇,一年到头全国信佛者纷至沓来,终年香火不断。段凌波当然知道,但难得听他提起有关自己的事,好奇心作祟,她装作闻所未闻般晃了晃脑袋。

“你不信这些,不知道也不奇怪。我家里的话,属我外婆最信佛。她以前经常带我去寺庙里头抽签问卦,所以我对寺庙这些比较熟悉。”

“抽签?算命吗?”

“对啊,很迷信吧?不过我也就抽过一回。”

段凌波被勾起好奇心,忍不住问道:“是好的坏的啊?你没解签吗?”

“没有,我当时不耐烦,抽完就走了。不过后来听我外婆说是下下签。”陆生尘淡淡地勾起唇角,不以为意,“解签那老和尚说我今后要么爱情不顺,要么婚姻不幸,但凡你能想到的不好的事他都往我身上揽。可把我外婆她老人家给吓坏了,问他有什么解决办法。我一听就晓得我外婆要被坑了。”

“怎么了?”

“那老和尚给了她一串开过光的密宗法器,告诉她我今后应该怎么做,不然余生肯定会很惨。”

说完,陆生尘给她展示了一下左手手腕上所谓的密宗法器,是一串由108颗檀木珠、琥珀珠编制而成的佛珠手串,绳尾还系着两颗绿松石,看起来就很贵。

“她肯定被宰了。”

陆生尘想起当时外婆把这串佛珠套他腕上的表情,真可谓虔诚之至,还特意叮嘱他,叫他不要摘下。他一个大男生,哪能戴这玩意儿啊?趁她不注意,转头就当垃圾似的给撇了。

过了两天,老太太从沙发缝里捡出了这串佛珠,当即杀上了二楼,把他给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命他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摘下。

陆生尘颇感无奈,原以为等老太太气消了就完了,谁能想到这一戴就戴了两年。

后来进了明怀,《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上作了明文规定:不许佩戴首饰。

陆生尘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回家就讲给她听,但老人家固执得很,死活不同意。还让他立马写申请报告,说家里人信佛,事关终身大事不能摘,要摘了肯定会影响今后的幸福。并且还特地给他的班主任打了通电话,说明了原因。

陆生尘说着说着就学起了他外婆当时的语气,段凌波像是抓住什么似的,嘲讽道:“所以你后来爱情很顺利咯?”

他哽了哽,像是始料未及,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接着敛了敛眉,笑说:“我顺不顺,你那天不是看见了吗?”

段凌波笑了笑。

良久,听到他问:“你有信仰吗?基督或者其他?”

还没来得及回复,服务员出来迎接,二人被服务员领着带往预定的座位,陆生尘走在前面,段凌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盯着他好看的后脑勺,偷偷地对着他的背影比划了一个“你”字。

座位靠窗,窗外雨声不绝。

段凌波取下肩上的包,放到一旁:“这家店的菜还挺不错的,我上回跟同学来吃过。”说着将菜单递给陆生尘,他却没有接,让她看着点,段凌波就随便点了几个。

她将菜单递还服务员,沉思了片刻,从包里拿出包装盒,递向桌对面:“这是生日礼物,前几天忘给你了。”

陆生尘眯眼瞧她,有些许惊讶,他微笑着接过:“谢谢。”再无话可说。

因为无话,又怕尴尬,等菜的过程中,段凌波支着脑袋侧向一旁。

店里正在播放张信哲的《信仰》,歌词唱到“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她看到邻座坐着一对恩爱的小情侣,穿着考究、细致,一眼就能看出是为了来见对方,精心打扮过的。男生笑着给女生布菜,女生咧着嘴巴大笑,肆意地施展自己的活泼热情。他们互相照顾着对方的情绪,顺从着彼此的心意。

氛围好得让人想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庭院外头下着雨,雨水顺着檐角一粒粒落下,清脆有声。廊上摆着别致的盆景,屋里亮着精美的花灯,面前坐着喜欢的人。

段凌波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天真的想法,如果时间能够暂停在此刻就好了,如果陆生尘也是她的男朋友就好了。

可是时间怎么可能会为她停下?陆生尘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他喜欢的类型从来都不是她这样的。

服务员将菜推了过来,一一摆上桌。

她点的都是这家店的特色菜,红红的,亮亮的,一看就特别辣。

陆生尘咽了咽嗓子,眼梢挂着点儿怀疑:“你爱吃辣?”

她点点头。

其实不是的,她是因为知道他喜欢吃辣,所以才点的,故意装作很喜欢吃的样子。

段凌波夹了一块辣子鸡,含进嘴里。很快,辛辣的味道就从舌尖窜到头皮,她嚼了两口,努力咽下去。

见他没动筷子,段凌波问他:“怎么,没有你喜欢吃的菜吗?”

陆生尘微微皱了皱眉,舀了席上少有的清淡番茄鸡蛋汤:“不是,我吃不了辣。以前是因为女朋友爱吃,所以强迫自己吃下去。分开后的这几年,不再强迫自己吃了,也就吃不了了。”

闻言,段凌波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抖,胸口立即涌上一股酸涩。她面上并无任何反应,夹起一片水煮肉片,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

“那......你会和她复合吗?”

正当她斟酌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陆生尘看都懒得看一眼,飞快地将其掐断。那边却像是不甘心般,再次打过来,被他一一掐断。

从没见识过他这般冷漠的样子,段凌波想不留意都不行。她停下筷子,低眉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她气得心口疼。

她恨死了自己这双眼睛。

见对方不再打过来,陆生尘回:“不会,我和她之间不可能的。”

可不可能跟她有半毛钱关系,段凌波冷冷地回了一个“嗯”字,喊来服务员又加了几道不辣的菜。直到这些菜上桌,才见他慢慢拾起筷子。

不过他今天看起来食欲不佳,从始至终都没吃什么东西。段凌波不喜欢浪费,竭尽所能地夹菜,争取光盘。

陆生尘瞧她这顿饭吃下来,腮帮子一直鼓鼓囊囊的,开玩笑道:“胃口挺好,我以为你一直不爱吃东西的。”

段凌波停了停:“怎么说?”

“上次吃饭就没见你吃多少,我以为你们女生都爱减肥,不愿意多吃。”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个鬼。跟女生很熟吗?哪个女生告诉你了?不就是卫听南乐意减肥吗?以为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吗?少自以为是了。

她的愤怒忽然像是暴雨天的潮水,汹涌着往脑海里扑,一浪接着一浪,一打一打地朝她袭来。

恨不得当场摔筷子走人。

不过理智及时地拽住了她:“我不胖,不用像那些人一样刻意减肥。”。

段凌波166的个子,90斤,身上没有一点儿赘肉,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但或许是情绪太重,话语落到陆生尘的耳朵里,完全变了味儿。

他不是傻子,一晚上听了段凌波好几句嘲讽,只是装作不在意,想把话题尽快揭过去。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恼了,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带有几分讥诮:“那些人?对,你一点儿都不胖。”

段凌波听出陆生尘语气不善,忽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餐厅放起卢冠廷的《一生所爱》:“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段凌波搁下筷子。

这顿饭便这样草草收场了,她吃得如鲠在喉,也不知道他离开时心情怎样。

沈梓溪回宿舍时,看到段凌波在阳台上呆呆地站着。

落雨天的晚风吹着,还是有一丝凉意的。

段凌波手里抓着好几包烟,红的、白的、绿的、蓝的,她像是有选择困难症,又像是土财主,因为选不出,所以各色的都买了一包。

沈梓溪走了过去,站一旁抱臂看她:“别说,凌波,我发现我这人啊,看人还是挺准的。我早说你这人叛逆,你看我没说错吧?”

段凌波没吱声。

凭她对这室友的了解,不理人完全不是她惯有的作风,沈梓溪顿觉不对劲:“你怎么了?”

她仍是不说话。

沈梓溪也没再多问,拍了拍她的肩,指着白色的烟盒说:“抽这包吧,这包味道淡。”

可段凌波却立马放下了那包。

“你这人是真叛逆啊,怎么着,要抽最烈的吗?心情不好?”

她点点头。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爱抽烟,不过最近情绪特别稳定,顺道把烟也给戒了,不能陪你了。”

段凌波回头看她,好似猜出什么,问道:“原谅他了?”

“嗯。”她语气淡淡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他跟我解释过了,我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就是我养的狗,第一次犯错我都不该直接给它扔了。”

段凌波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新奇,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摊开掌心,将烟盒正对着沈梓溪,问她:“哪种最烈?”

沈梓溪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段凌波听从她的指令,从红皮的烟盒里倒出一根,点上、塞进嘴里,慢慢抽了一口。

的确很烈,味很冲,冲得她鼻腔都疼。然而她却好像抽过无数次一般,并没像偶像剧里的女主第一次尝试吸烟那样,咳得五脏六腑都疼。

段凌波抽得特别平静。

沈梓溪在旁边陪她站了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冷,叮嘱她抽完这支就别抽了,然后便进屋了。

她一个人倚着栏杆抽烟,烟雾弥漫在夜间黯淡的光线下,看起来特别虚假。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段凌波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她妈妈的电话。她犹豫了两秒,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端,她妈妈问她最近天气怎么样,生活费够吗。

段凌波平静地回,挺好的,够的。

然后听她问:“五一回家吗?”

她说不回。

在她说完这俩字,又听她妈妈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她刚准备跟她妈妈抱怨最近的烦恼,她堆积如山的压力,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很不开心,很烦。蓦地听到那个人在一旁说:“不回吗?那正好,咱俩一块儿出去旅游去。”

段凌波一怔,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忽然没有了出声的勇气。她把烟递到嘴边,猛抽了一口,接着吐出一口烟雾。隔着烟雾遥望对面暗沉沉的教学楼,看着看着,看到它们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太真切。

就好像,全世界都被打上了马赛克。

她妈妈在那端又问了几句有关学习方面的问题,段凌波静静地听着,直到烟灰落在掌心,烫得她有些疼,她才回过神来,敷衍地回复了几句。挂了电话,她望着落雨的天空,长时间压抑着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如同倾泻的洪水,汹涌着滚落面颊。

无声无息,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