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波暗恋陆生尘近四年,但是直到大二下学期,她才再次遇上他。
那是2011年的春天,空气中仍带着三分寒的季节。
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不期而遇,又像是一番歪打正着、命中注定般的巧合。
那天她在宿舍复习葡语语法,耳机里的标准女声正念到“O melhor ainda está por vir(最好的还没有来)”,搁在桌上的iphone4“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她将书本倒扣在桌面上、摘下耳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划开。
里面传出的声音大有十万火急的架势,声音洪亮,滔滔不绝。
听筒里喧闹得厉害,她有些听不清,将手机微举着,贴近耳朵:“怎么了,梓溪?你不是在外头玩吗?”
沈梓溪是她二人寝的舍友,经济管理学院的。
A大的二人寝常年数量有限,一般都是给博士生们留着,方便他们做学术研究,本科生要想住进二人公寓,非抢破了头不可,并且还得支付一笔高昂的住宿费。
大一开学时她妈妈担心她从未住过校,加上跑到朔城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处理不好女生之间的关系会很麻烦,干脆让她办理走读,在外头给她找个保姆、负责她的生活起居。
段凌波死活不同意,她母亲便同她各退一步,只允许她住在二人寝。当然这些话,沈梓溪是不会知道的,至于她为什么也会住在二人寝,段凌波亦无从知晓。
趁刚开学没多久,老师们都不会点名,沈梓溪放宽了心、独自跑到北京去看Zakk Wylde & Black Label Society的演唱会。
本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只是万万没想到啊,她们系万年不点名的李莫愁一时兴起,突然点起了名。
李莫愁是个硬核老师,被她发现你翘课,期末准有你苦头吃。
“小波儿。”沈同学试探着喊了声。
段凌波印象里,她只要喊自己小波儿,准是有求于己,索性开门见山道:“什么事儿?说吧。”
“我现在买机票往回赶也来不及啊,请您大人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帮我去上个课吧。求您了。”
说得可真像是这么一回事啊。
让我一个学葡萄牙语的去给你代课,你怎么不上天呢?她犹豫着:“我,怕听不懂……”
“没事儿。”她立马打断她,“你只要替我答声到就行,快去吧,就要点到我啦。”
段凌波转了转眼珠子,思考间隙手指不住地抠着葡语书,没一会儿页脚就印上了深深的折痕:“行吧。”准备挂断电话时,想起什么又问了句,“你课本在哪儿?”
帮人代课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经管学院在主教学楼1号楼,同她们宿舍有一段距离。段凌波从她杂乱不堪的书柜里翻出管理课本后,立马往1号楼跑。
大概都是临时接到通知要点名的,教室里不断有人从外头跑进来。待她赶到时,阶梯教室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段凌波抬眼扫了扫,发现只剩下后排的空座儿三三两两。
她不敢走前门,怕被李莫愁看见。李莫愁的名声,在她这个和他们管理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外语系学生听来,也是如雷贯耳的。被她发现,准吃不了兜着走。她胆儿可没沈梓溪那么肥,敢翘她的课。
她站在阶梯教室门前,好半天没进去,腰板挺直,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只见她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吐出。然后,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忽的跑到了后门、猫着腰钻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了教室后排。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顺利地让人感到意外。
段凌波在心中窃喜,快步走上前去落座。
1号楼是老教学楼,教室桌椅都还保留着上世纪的特点,具有年代感的椅子由于生锈,在她坐下时发出刺啦一声剧烈的声响。
她心下一跳。
身旁有一个男生,原是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补觉的,听见动静,给他吓得一哆嗦。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抬了抬下巴,迷蒙着双眼朝她这边看过来。
段凌波刚刚那股得意劲儿登时烟消云散。
她转过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对上眼的一刹那,心忽然猛地一震,慌乱间漏跳了好几拍。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缘分真的挺奇妙的。你费尽心机地去寻找一个人,却总是无功而返;当你打算放弃时,命运偏偏同你开起了玩笑,也不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巧点到沈梓溪,她急忙瞥开目光,站起来答了声到。重新坐回座位时,段凌波翻开管理学的课本,假意看书,心却早已七上八下,不受控制了。
点完名,李莫愁象征性地四下瞅了眼,见没什么不对劲,她合上记分册,复又开始讲课。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讲台上的人似乎一直在喊某个人的名字,段凌波深陷在回忆里,也没在意。等她回过神来,意识到是在喊沈梓溪的名儿时,脸上莫名一燥,接着在周围一片注视中,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李莫愁:“讲到这里,我就想到大一时管理学概论,我给你们介绍过韦伯行政组织体系的特点,不知道还有没有同学记得?来,请沈梓溪同学来给我们讲讲,遗漏的其他同学再帮忙补充。”
韦伯行政组织体系的特点?这是个什么问题哦?
她咬了咬唇,脑子一片空白。
明明是春末,教学楼前的积雪还未化干净,她却感觉额上的汗已经开始汩汩地往外冒,是气温回暖了吗?
正当她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瞎说几个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男生轻轻地磕了磕桌面,将一张小纸片递了过来,那上面写满了遒劲有力的字。
段凌波僵僵地站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男生再次磕了磕桌面,示意她拿去,她才明白过来,眼含感激地接过,照着他罗列出来的几个特点念。
坐下时,心情再无法平静。
没一会儿下课铃响,她暗自揣度着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忽见他匆忙收拾东西就走。段凌波将纸片攥进手心,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跑了出去。有一个微胖的男生忽然拦住她,问可不可以要她的联系方式。
段凌波是典型的江南人长相,皮肤白皙水嫩,姿容秀美,面部线条柔和,整张脸给人的感觉都是水灵灵的,是大部分男生都会喜欢的初恋脸。
照以往,段凌波一定会考虑到自尊心方面的因素,礼貌拒绝的。今天她一时脑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摆摆手就把人给打发了。
她下意识地跟着那个男生走,如当年一般,鬼迷心窍地跟在这个白衣少年身后。
书上说,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对某种颜色产生一丝偏爱。男生会喜欢白色,女生会喜欢粉色。
她如年少时一般讨厌粉色,而他却和当年一样爱着白色。从她认识他开始,除去校服,他的衣服饰品几乎都是白色的。她常想,这已经不是偏爱,是偏执了吧。
她笑着注视前方,面前的身影蓦地一顿。瞧见他转过身来,低下眸子看她。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段凌波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无脑地冒出一句:“我不叫沈梓溪。”
男生明显一愣,笑了笑,说,我知道啊。
她僵了僵嘴角,抿紧嘴唇,还以微笑。
陆生尘,你怎么可能知道?
曾经她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一走就走了两年,他始终没有发现,也从来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哪怕是一眼也好。
那时候,韩流在内地大火,教室里的女生会在桌上贴满韩国欧巴的贴纸,买各种周边产品,疯狂地痴迷于韩剧。可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陆生尘。
那是2008年,她看过的最好看的背影是陆生尘的,她眼里最好看的男生是陆生尘。
可是在她的全世界都是陆生尘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曾知晓半分,现在呢,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心底涌起一股子酸涩,她执拗地将抠着纸片的手塞进口袋里,面上平静无波,心却像是下了一场大雨,湿意渗入骨髓。
主教学楼前的大白杨仍旧光秃秃的,枝干上覆了一层微薄的雪。风一吹,雪片四散飘飞,莹莹洒落地面,在地上积起斑白的痕迹。
忽然想到了2008年。
那年拉尼娜现象导致大气环流出现异常,南方地区至1月3日起出现大范围的低温、雨雪、冰冻等自然灾害,电网大面积受损,一大批城市和农村的生产、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公路、铁路、航路等交通线一度陷入瘫痪。校方出于学生出行问题等方面的考虑,决定暂时停课。
那个时候学校担心学生安全,遂将同地区的学生召集到阶梯教室里,组织大家一块儿步行回家,相互间好有个照应。
段凌波在阶梯教室的角落里站着,摁开了她妈妈的来电。电话里告知家里的司机会过来接,让她先待在教室里,别着急。在她打算应下的瞬间,目光移动,意外地在拥挤的人群里瞥到了他。
那一刻,她对电话那端说了声不。那是她第一次反抗她的母亲,还未等对方应答,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始终记得那天,那条长长的街道,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纯白的雪上反射着人的影子,路边的梧桐早已脱了叶。他们那个地区的学生总共有十二人,她和他们都不熟,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末端。
陆生尘走在她前面。
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却分明像隔了两个世界。
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雪,脚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心脏某个位置破碎的声音。
她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后面,前面的路早已被人踩硬、踩实。段凌波小心地行走,尽量避开人家走过的地方,避无可避时,只能踩着人家的脚印走。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她原以为会摔得四脚朝天,吓得想要尖叫出声。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只手,稳稳地将她扶住。
那是她第一次和他发生身体接触,那一次,她丢了伴随她好久的日记本,那个日记本里全是有关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