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中,楚潇潇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人影在她面前晃动。
她恍惚间感觉自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息间再也不是天寒地冻的清冷,而是一股熟悉的带有暖意的草药香气……
“楚潇潇?”
“……楚潇潇?!”
所有的莫名倔强在刹那间消逝,伪装的铠甲崩溃散尽,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往下重重坠落,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漆黑中……
看到楚潇潇的昏迷,厉夫人不由一阵心虚。
身为一个母亲,她看到自己儿子红着眼宛如看仇人般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她。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之前见过一次,便是他父亲去世的葬礼上。
当时他就是用这一模一样的眼神盯着她,只那一次,便深深地刻在了她骨子里,这么多年来无时不刻不煎熬着她的内心。
“景儿……”
她心痛难忍。
“再敢动她,别怪我不念最后与你那一丝淡薄的母子情分!”
话音落下,厉夫人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幸亏身边贴身佣人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她摔倒在地。
“景儿,你知道她都背着你干了些什么吗!”
见儿子至今还在偏袒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厉夫人又恨又心疼。
抱着楚潇潇离开的厉景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偏背影比那冬日里的冰雪还要寒凉,直戳厉夫人的心底。
“我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准你伤害她。”
顿了顿,他语气更加薄凉:“你没那个资格。”
“景儿!”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喊。
她很想告诉他,这个女人背着你勾搭别的男人,可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攥紧手指,硬生生将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
罢了!
……
连着冻了几个小时,就是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
一向身体素质还不错的楚潇潇,生了一场大病,病中高烧不退,整个人苍白虚弱的宛如枝头摇摇欲坠的枯树叶。
厉景也一晚一晚地守着她,熬出了黑眼圈,却也不知疲倦。
“爷,这儿有我跟香香看着呢,您先去休息吧。”
厉景不为所动。
“爷,求您去休息休息吧,好歹睡那么个三四小时,也能恢复点儿体力啊。”
厉景依旧没反应。
阿三担心地几乎要哭出来:“爷,您的身子骨弱您也不是不知道,就这么干守着也不是个办法,别好不容易等少奶奶醒了,您把自己给熬垮了啊……爷!”
这一句终于是起到了作用。
厉景抬起眼底有淤青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喃喃:
“你说的是……我要好好等着她,等她醒。”
阿三心头一喜,连忙顺着哄: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啊!”
他赶紧对香香说:“香香,你仔细照顾着少奶奶,我扶爷去休息,一旦少奶奶有要醒的迹象,赶紧告诉我通知爷,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冲香香使眼色。
香香看懂了他的意思,附和地连连点头:
“一定,少爷就放心地去休息吧!”
阿三就扶着厉景出去了。
刚出房门,就看到楼底下桌上又放着一个粉色的大保温壶。
“又是那边送来的?”
他视线阴冷,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温度。
阿三艰难点头:“是……可能厉夫人也知道自己做法欠妥,想弥补一下吧……”
厉景眼神更冷,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转身往卧室踱步:
“扔了。”
阿三不敢多言,立刻应下来:“知道了爷。”
……
楚潇潇发烧期间,在连日地做噩梦。
梦里往事一件一件地重现——
她为了渣男守身如玉,出谋划策。
周转于那些大腹便便的达官显贵们中间,收了自己的天性,砍断自己的羽翼,只当她背后那乖巧又温柔的小女人……
渣男搂着公主,给她强行灌了一杯毒酒送她上路。
渣男成了驸马,风光无限,与公主儿女双全成了一段佳话……
那些画面无数次对比重现,化为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将楚潇潇刺得痛心蚀骨。
真的好讽刺啊!
画面一转,来到了21世纪。
新婚当晚,她豪言壮志以后远离男人,只为自己而活。
狠踹厉景,与厉景对着干,差点把他气掉半条命,刚开始一切似乎都还在正常轨道上。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逐渐不跟他对着干了,开始会因为他不高兴而哄他,会亲昵地叫他“景景”也只当正常,会熬夜等他回家……
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忘掉了初心,几乎要再次陷入虚无缥缈的爱情中。
因为她这还未成形的爱情,修修的助理差点跪下求她离修修远点,他的前途耽误不得。
孙庆书哭着对她说,他余生再也不会幸福了。
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楚潇潇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
厉景对她的爱,对她来说是一场令人窒息的桎梏。
如果她真得到了这份爱情,充其量也只是沦为爱情的傀儡而已……
除了他,他不允许她眼中有任何其他,包括友情。
这真的太可怕了。
梦境中她与他站在春暖花开的草地上晒着太阳,厉景转头看她,笑得温柔:
“潇潇,别怕。我会一直在悬崖边守着你的,就只有你和我。我们就这样陪伴彼此,一直到老吧。”
“……悬崖?”
她不解。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地面陡然塌陷。
楚潇潇尖叫着坠入裂缝。
她喊他救她,可回应她的却是他的笑声:
“潇潇,别怕。我陪着你呢,我怕陪着你呢……”
我陪着你呢。
我陪着你呢。
这句话宛如梦魇,在楚潇潇耳边惊悚地回荡着。
她手不安地攥紧放松,再次攥紧,惊醒了正握着她手打瞌睡的香香。
小姑娘一抬眼,看到楚潇潇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满脸痛苦之色,连忙唤她:
“少奶奶,少奶奶?”
门外守着的阿三听到动静,赶紧推门而入:“怎么了怎么了?少奶奶醒了吗?!”
话音刚落,果然见楚潇潇在香香的呼唤下,狰狞紧绷的面色逐渐放松,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终于醒了!”
阿三很激动。
却见楚潇潇神情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半天都没什么反应。
他愣了愣,轻声唤她:
“少奶奶……”
“……少奶奶?”
“少奶奶!”
最后他猛地拔高声音,楚潇潇终于眼珠子动了动,视线僵直地转向他。
阿三平时看了不少偶像剧,这种时候不免就有点担心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楚潇潇眼前晃了晃;
“少奶奶,这是几?”
香香:“……”
“怎么不说话呀,”阿三有点着急,又张开手掌往她眼前更凑了凑:“这是几?”
香香:“…………行了三哥!让你平时少看狗血偶像剧非不听!你没看到少奶奶眼中的嫌弃吗?”
阿三伸长了脑袋凑过去:
“有吗……有嫌弃吗?少奶奶怎么可能嫌……唔好吧,似乎好像确实有点嫌弃。”
“赶紧找李医生过来呀!”
香香见他在那高兴地发疯,忍不住提醒道。
阿三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对!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这就给他打电话……”
阿三喜颠颠儿地跑出去了。
没过多久,李医生就提着药箱子带个女医生过来,先给楚潇潇量了一下体温,松了口气道:
“烧终于退了。”
香香闻言也放心了:“不会再烧起来了吧?”
“不会不会。”
李医生又让那女医生给楚潇潇做了个检查,开了点药,临走前叮嘱道:
“接下来两三天让少奶奶吃点清淡的清粥小菜,注意保暖。之后可以出去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好的,谢谢李医生。”
“不客气。”
忙活了一通,香香让厨房准备了点粥和菜过来,亲自喂着楚潇潇吃下。
楚潇潇坐在床上,腰后垫着靠背,虽然不说话,但吃东西倒是乖巧。
吃完饭过会儿,她脸上也恢复了点血色。
香香撤下餐盘和碗勺,出去的时候碰见阿三,不禁忧心忡忡道:
“三哥,少奶奶不会真出什么毛病了吧?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讲,会不会……”
阿三脸色变了变:“别瞎说!”
可虽然嘴上这么说,阿三心里也开始担心了。
毕竟他看过数不清的狗血偶像剧,还是失忆车祸癌症一应俱全的那种狗血剧。
他心里很担心,表面却还是强撑着笑容走进去;
“少奶奶,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舒服点吗?”
楚潇潇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少奶奶,”阿三循循善诱地想引导她说话:“有什么想吃的吗?”
楚潇潇还是不吭声。
阿三挠挠头,最终拿出必杀技:
“少奶奶,你要上厕所吗?我让香香来帮你呀。”
这次,楚潇潇终于开口了。
却不是回答他的话,而是说:“我想见他。”
因为连着睡了三天三夜,楚潇潇嘴唇干裂,嗓子嘶哑,但并不妨碍阿三耳尖地立刻听出她在说什么。
他很高兴:太好了!少奶奶没变成哑巴!
“好好好,”他喜悦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爷差不多也该起床了,我这就去叫爷,就说少奶奶您想见他!”
阿三转身往外跑。
刚跑了两步,却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楚潇潇,默了默,说:
“少奶奶,那天是爷把您给抱回来的,抱着一路就没肯撒手,不准任何人碰你。”
“您发烧昏睡了三天三夜,爷也陪您熬夜熬了三天,还是昨晚被我千劝万劝地才凌晨去睡了一觉。”
“少奶奶……”
他后面更咽地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楚潇潇没吭声。
阿三又看了她两眼,见她不说话,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
因为连夜地熬着,厉景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阿三叫他之前还沉沉地处在睡梦中,这次,阿三刚叫了两声,他就像是心里揣着什么事一样,立刻就惊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阿三:
“是她醒了吗?”
阿三看着他因为熬夜而眼底一片青黑,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很心疼地点了点头:
“醒了,少奶奶说想见您。”
床上的人儿一听,眼中溢出惊喜,几乎是立刻翻身从床上起来,随便披了件衣裳一边咳嗽不停一边往隔壁疾步而去。
阿三急忙拿了个厚大衣追上去:
“爷,爷您慢点儿,穿这个,别冻着……”
阿三追到隔壁,才把衣服给厉景披上。
“你醒了。”
看着床上睁开眼的人,他脸上带笑,轻声咳嗽着上前。
阿三识趣地默默退出房间。
他拉着她的手。
出乎意料的,楚潇潇没有把手缩回去。
她就那么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厉景望着她惨白虚弱的脸,心里一阵一阵地揪着疼,他握着她手的手掌微微收紧:
“潇潇,我母亲……我替她向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
楚潇潇看着他,嘴巴动了动。
厉景微微一怔:“你想说什么?”
他弯腰低头更靠近了她一点,而后,听到楚潇潇艰难吐出的字眼,脸色彻底灰黯了下去……
他听到她说:
“我们分开吧?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
这句话,是楚潇潇经过这么多事,又连续噩梦过后,几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逼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说完,虽心中难过,却有了种尘埃落定,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没想着厉景回答她。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对他的回答抱有任何希望。
果然,她说完这句话,厉景握着她的手很久都没有再吭声。
时间在一分一秒钟煎熬着,空气安静的针落可闻,窗外寒风呼呼,听得人心里也冷的彻底。
楚潇潇只觉得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厉景终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先休息吧。”
他咳嗽了两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等你睡醒了,我再来看你。”
他没等楚潇潇说话,就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楚潇潇扯起被子蒙住了脸……
……
晚间,厉景再次敲门进来了。
这次他手里端着一个餐盘,面唤楚潇潇:“起来吃点东西吧。”
楚潇潇悄悄打量着他的神情眼神,却见他面色如常,似乎早上她压根就没说过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