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烛阴的表情十分精彩。他嘴角那点笑意渐渐凝固下来,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脸上。这下连老乌也笑不出来了,他甚至完全忘记摆弄自己的假发,光顾着抬头看这边的热闹了。
烛阴从小看着沈千帆长大,可以称得上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一看弟弟这副低着头不敢吭声的模样,他心里下意识觉得情况不妙。
“大哥年纪大了心脏不好,你别吓我。”烛阴从刚才的放肆大笑变成了板着一张脸,表情变化太快活像精神分裂。
他十分期望能从沈千帆嘴里听到否认的词语,哪怕只是一个“不”。
但是沈千帆什么也没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鼻尖,神情尴尬地看向别处。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哥,他沈千帆就是那个敢跟狐狸精谈恋爱的傻逼。
这个表情烛阴熟悉,每当沈千帆捣蛋做了什么会惹自己生气的事,都会用这副表情应付他。不过自从沈千帆长大后,这样的情况已经有许久没有发生过了。
烛阴绿色的蛇瞳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尾巴紧紧蹦了起来,身上的鳞片忽闪着几欲张开。这些变化都象征着他此时此刻内心极其躁动不安。
烛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弟弟,几次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一样。他虽然觉得生气,又舍不得骂他这个弟弟,半晌才憋出来暴怒的一句:
“沈千帆你这个逆猫!”
一旁的老乌见状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撇下了镜子,跑过去挡在两人中间打圆场。
“别激动别激动。喊那么大声干嘛,一会儿夏姑娘在楼上听见了怎么办。”
烛阴看着这铁树开花的老乌龟,气不打一出来。
眼看和沈千帆都要被老狐狸拐跑了,他居然还有时间担心别人。
狐狸精,那可是狐狸精!跟狐狸精谈恋爱跟虎口拔牙有什么区别!
Andes把手揣着在厚厚的睡衣里,站在旁边眨巴着眼睛看他们吵。
他刚睡醒,脑袋还是蒙的,一双眼睛透过厚棉布口罩和墨镜的缝隙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
“哥,其实楚总没你想得那么……”他刚要开口打圆场,劝他老人家消消气,就被烛阴骂了回去。
“你小子怎么也被狐狸精迷住心窍了。从收容区出来太久,安稳日子过习惯了,把危险都抛之脑后了是吧,连底细都没摸清楚就敢随随便便跟人家跑了,鬼知道他接近你是什么居心?”
烛阴的担心不无道理,可Andes和沈千帆一样,他也觉得楚行洲不是坏人。不过他现在只是一只可怜的脱毛火鸡,没有话语权,烛阴听不进去他说什么。
烛阴很难理解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大概因为他生来就是只冷血动物。
判断危险,并且远离危险,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行为准则。
在他的眼里,身份不明、背景不明的楚行洲就是危险之一。
烛阴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家伙很古怪,对他心怀忌惮,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其间,他也不止一次劝过沈千帆离那个姓楚的远一点。
——以至于听说沈千帆从楚行洲公司离职的时候,烛阴高兴地差点就要放鞭炮庆祝了。
可没想到,沈千帆离职还没几天,又带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沈千帆看着他哥,猫耳朵乖乖地耷拉下来。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选择了楚行洲,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会让步。但烛阴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既当哥又当爹地把他们拉扯长大,沈千帆知道他会反对,会生气,但是没想瞒着他。
烛阴用蛇尾焦虑地敲打着地面,他不太能接受这残忍的现实。
沈千帆从小就是只乖巧的小猫咪,虽然有时候可能会调皮捣蛋好动了一点,但是在大事上从来没出过错——怎么现在偏偏就在终身大事上出错了呢?
楚行洲是谁?他是狐狸精啊,而且是一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
沈千帆这傻小子可太有出息了,喜欢什么不好,居然喜欢一只狐狸精。
烛阴越想越觉得不安,恨不得当场揪住那王八蛋狐狸精的领子,质问他究竟想对自己的弟弟干什么。
狐狸精能真心喜欢上别人?鬼才信呢。
“哼,那家伙还真是修为了得,把我们蒙在鼓里这么久。”烛阴舔了舔锐利的蛇牙,发出一声冷笑。
“老蛇,你不是早就调查过他了吗?嘿,查了这么久了什么都没查出来,也该放心了吧,犯不着这么紧张兮兮的。”老乌劝他说。
“什么叫我紧张兮兮,就是因为什么没查出来我才觉得他值得怀疑。”烛阴看上去非常的蛮横,非常的不讲道理。
也许是天生预判危险的能力,他从看到楚行洲的第一眼就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这人很危险,得离他越远越好。
烛阴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弟弟不这么想。就好像地震来临时,他自己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往外奔跑,他这不省心的小弟弟扭头就往震源深处钻了进去,拉都拉不住。
“如果一点都没问题,那才是真正的问题。”烛阴那双冰冷的蛇眼里闪过一丝暗绿色的光。这回他好像遇上了相当棘手的对手。
老乌似懂非懂,挠了挠头。假发戴久了,弄得他头皮有点痒。
他边挠边想:老蛇摆明了就是跟那只老狐狸不对付,看人家不顺眼找茬呢。
“你坐你坐。”老乌拉了个板凳过来,强行按着烛阴坐下。
等他一坐下,老乌给他捶背顺气,像是怕他老人家气死过去。他一边捶着,一边用眼神暗示沈千帆快来献殷勤给他大哥倒杯热茶,像贴心的老娘舅一样劝道:
“老蛇啊,我说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他们年轻人的事你瞎掺和什么!依老夫看,那个楚总一表人才,跟我们千帆也挺般配的,没准人家真心喜欢千帆呢……”
沈小鱼扒在沈千帆的肩膀上,也拼命地点头,附和着叫唤起来。
“咪咪咪!QuQ”
它沈小鱼可以作证,爸爸好爱妈咪!爱了好久好久!
烛阴听不懂沈小鱼在叫唤什么,不过还是伸手摸了摸它的下巴颏,郁结在心的那点烦躁的感觉被活泼可爱的小猫幼崽化去了一大半。
沈千帆顺手把茶水地上,烛阴接过去抿了一口。茶是好茶,年前的时候沈千帆亲手摘来送他的,满满一大桶,老乌不爱喝茶,他一个人喝了这么久都没喝完。
想到这里,烛阴的气也消了大半,剩下的是一些无可奈何。
他抬头看向沈千帆:“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沈千帆点点头,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喜欢。”
一定是喜欢的。
沈千帆总是习惯于把自己武装得像一只刺猬,而楚行洲是第一个他主动想要去接近的人。
烛阴怔怔看了他一会儿。
他这个弟弟,好像就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东西。烛阴也没想到他能因为一句喜欢,就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最后,他只能叹气说:“小傻子。你喜欢他什么,他是狐狸精啊!没准是那王八蛋对你用媚术了,你才会觉得自己喜欢他,狐狸精那点小把戏我见识得多了……”
烛阴虽然嘴上还不服软,但神情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沈千帆了解他的脾气,这意思就是随他去了。
不过听了烛阴的话,沈千帆隽秀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媚术?是这样吗?
他真的只是因为中了狐狸精的媚术才喜欢楚行洲的吗?
......
沈千帆被烛阴狠狠数落了一通,这件事就算这么翻篇了。
临走时,烛阴还要沈千帆下次把那姓楚的狐狸精带过来,请他一起吃顿饭。虽然烛阴嘴上说的确实是吃饭,但回想起他那个表情,沈千帆总觉得他是要吃人。
老乌把他们送到门口,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沈小鱼。“千帆,你好好谈恋爱吧。小鱼可以交给我照顾。”
沈千帆:“……”原来老乌刚才帮他打圆场,又是为了撸猫!
“咪。”沈小鱼这回也连连摇头,紧紧扒着沈千帆的肩膀不松手。
沈小鱼今天不想跟老乌龟玩弹珠了,沈小鱼今天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玩!QuQ
沈千帆抱着沈小鱼走出山海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沿街的一盏盏路灯,和周围商铺五光十色的灯牌、住宅区的灯光,在黑夜里织成了一张彩色的罗网,又如流淌的星河。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还有一样比城市灯光还要耀眼的东西。不周山在暗夜里静静地沉睡,这联结着天与地的支柱上笼罩着银白色的光,像是被阳光下闪耀的新雪覆盖着。
沈小鱼很兴奋,金色的瞳孔也被倒映得亮晶晶的。它兴奋地咪咪直叫,说着一些沈千帆听不懂的话。
沈千帆摸了摸它的脑袋,只当沈小鱼又调皮了,没怎么在意。但是沈小鱼一直嘤嘤呀呀的不知道在叫什么,似乎想让他看什么。
沈千帆抬头,就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今晚的星星格外的多。
沈千帆愣了一下。久居城市,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么灿烂的星空了。夜空犹如一块暗蓝幽深的幕布,其上缀满了银色光点,仿佛是被艺术家随意洒上了一把光辉耀眼的碎钻。
他仰着脑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星星距离地球极为遥远,它们的光到达地球可能需要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
这些代表着星星的光穿越浩瀚的星河,来到人们的面前,当人们终于看见它们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它们甚至可能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沈千帆盯着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他现在才看到它,但它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