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曾经那个少年

王抚口中的反面典型只是从学创作的角度来讲,她和王猛的关系是从78年王猛从北疆回到京城的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他到编辑部送稿子,的名字到现在都让我记忆犹新队长、书记、野猫与半截筷子的故事,正常人谁会取这种名字?”王抚脸上带着追忆的笑容。

“这是他走出北疆,准备重新在人民学亮相的第一部短篇。78年伤痕学兴起的时候,大家都在控诉那些年的遭遇,一一列数从五十年代就开始累积的伤痕。而他却能以这样俏皮的标题,一下就跨越了那些年苦难的历程。

这些年大家都穿着中山装,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在近处才能分辨各自的不同。他一到我们编辑部就让大家都充满了好奇甚至是崇拜,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我听六天明描述过在北疆的他,说那时候他已经能说得一口流利的维语,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北疆人。像他这样才华横溢又年少成名的作家,被扔到荒凉的大西北,想想都觉得可怕。可奇怪的是,回到京城来,我们看见的他却丝毫没有磨砺的痕迹,没有怨天尤人的愤懑,没有渲染攀比自己的苦难,时光仿佛是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远去了。”

王抚淡淡的叙述着她眼中的王猛,何平听的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无关风月,这是一种革M战友般的情谊。

让人听完忍不住心生向往。

何平看向正醉心阅读的王猛,想不到这个外表诙谐、幽默、大大咧咧的小老头儿,居然还潜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后世看锵锵三人行的时候王猛已经七十多岁了,何平只觉得这老头儿跟所有当官儿的都不一样,身上自带幽默细胞。

却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有着这样的渊源。

就在何平和王抚谈论着王猛这些年的遭遇的时候,王猛手上翻完了福贵手稿的最后一页信纸。

他仍旧低着头,沉默良久,双肩微微的耸动着。

何平和王抚都发觉了他的异常,两人靠过去,王抚轻叫了一声,“老王!”

王猛抬起头,他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厚厚的玻璃镜片后,泪水顺着他脸上那些由苦难雕刻成的沟壑而下。

“没事吧?”王抚关切的问道。

王猛无言的摆摆手,神色哀而不伤。

王抚跟着叹了口气,“我懂!”

何平心里大概明白王抚说的“我懂”的意思,她和王猛是交心的知己,对王猛这些年的经历和遭遇一清二楚。

他把自己的内心坚硬成一块岩石,外表磨成柔软,中间却是少年的炙热与冲动。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艰难困苦中寻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何平所写的这篇福贵,与王猛这些年的遭遇又是何其的神似啊!

福贵是有福的,他家财万贯衣食无忧,因不满父母的包办婚姻便置气败光了家产,沦落到靠种地糊口。他家财散尽气死了父亲、被抓过壮丁、老母病死、幼子因抽血过多而猝死、妻子先他而去、女儿难产而死、女婿被钢板意外夹死、外孙子在饥荒年代被生生噎死

这世间一切的苦难仿佛都是为他准备的。

直到暮年,他孑然一身,只有一头垂垂老矣的老黄牛陪着身边。

他用布满老茧的黝黑的双手掩埋了所有泪水与悲伤,用稀松平常的口气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何其哀恸!

这世间哪个经历过人世苦难的人,面对这样的作品能够不感同身受呢?

王抚没有再说什么,她深知王猛的性格,福贵这篇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那块伤疤,他势必要有一个释放的过程,但她也相信王猛的心智。

何平看着王猛的表现,心里莫名的有些成就感。这种感觉在这个时候可能会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确实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字的力量。

撼动人心!

王猛是何等样的人,20岁时创作第一部长篇青春万岁一举成名。56年发表组织部来了个青年人讽刺官僚主义,该一经发表迅速引起轰动,王猛成了当时国内的知名作家。之后便是长达二十年的艰难生活。

78年被调回京城后,他继续自己的写作事业,多次发表、出版、杂。同时他还是一位政府官员,退休前官直化部高官。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经历,被一部破开心房,涕泗横流到不能自已。

字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

王猛的情绪释放的很快,过了十分钟左右,他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用随身的手绢擦着脸,王抚嫌弃的说道:“你还是去洗洗吧。”

王猛嘿嘿一笑,“女同志就是麻烦,我这张老脸不喜欢看你可以不看嘛!”

“少在这耍贫嘴。你说说你这个老同志,都多大岁数了、都多大岁数了,还耍小孩子那一套,丢不丢人。”

王抚这是在挽救刚才王猛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的难堪,大家都明白王抚的心意,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别总老同志、老同志的,我还没到50呢,整天叫得我跟七老八十一样。”

两人插科打诨的把刚才的场面揭了过去,由此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和默契程度。

何平看着两人之间略带温馨的场面,心里还挺羡慕的。

一个好的编辑真的会成就一个作家,王抚就是这样的编辑。

也难怪她手上的作家资源可以占据人民学的半壁江山。

几人在编辑部畅谈了一天,中午就在食堂蹭的饭。

“我们这里啊,多得是来蹭饭的作家。”王抚脸上带着慈母般的笑容对何平说。

看得出来,她对这些作家是真的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的。

下午下班的时候,王猛拽着何平和王抚,“走走走,今天去李陀那里蹭饭,顺便把何平介绍给他们认识。我跟你说,陀爷这人绝对的性情中人,要搁古代那就是仗义疏财的豪奢客,多少外地过来的作家朋友,过来第一件事不是上编辑部,而是去陀爷家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