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天澜熬好了酱汁,又从烤炉中取出烧好的鹅。
烧鹅色泽金红,放在案板上用刀切下去时,能听见酥脆鹅皮发出“咔嚓”的响声,而后,失去封锁的肉汁溢出,整个屋子里都飘着香味。
丰天澜将片好的烧鹅码在盘中,又浇上咸香微甜的卤汁,这道卤汁烧鹅就算是做好了。
“看起来好漂亮。”
穆晴问道,
“有毒吗?”
“有毒。”
丰天澜回答道,
“多吃点,毒死算了。”
穆晴“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了。她从丰天澜背上跳下来,端着烧鹅的盘子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问道:
“你怎么不跟上?”
丰天澜说道:
“做两个小菜。”
穆晴眼巴巴地看着手里的烧鹅,问道:
“那我能不能先吃几口?”
丰天澜:“……”
他的火气唰唰地往上窜。
这种吃饭不等厨子的行为属实欠打。
穆晴见他不说话,又喊了他一声:
“小师叔?”
丰天澜回过头去看着锅,说道:
“你吃就是。”
穆晴欢天喜地地端着烧鹅跑了,跑了没两步,又跑了回来,道:
“小师叔,今天我要喝千殇酒。”
丰天澜耐着性子道:
“我给你准备。”
穆晴又说道:
“要加冰和水果,多来点桃子和葡萄,不要香蕉和芒果。”
“知道了。”
丰天澜把择过的豆芽丢进锅里。
穆晴会天界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无论喝酒还是饮食都越发的挑剔。
喝酒要千殇酒,还要加冰和水果。
就连这豆芽菜,都要吃掐头去尾的豆芽中段。
丰天澜无数次嫌她麻烦,但仍然是纵着她。
穆晴的要求还没提完:
“桃子要软的,但不要太软……”
“……”
丰天澜回过头,道,
“你有完没完?”
“小师叔!别看我,好好看锅!”
穆晴道,
“豆芽别炒太久,现在可以盛出来了!”
丰天澜:“…………”
“吃你的鹅去,别在这烦我!”
丰天澜一挥手,厨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上,把穆晴挡到了门外。
“唉,这脾气……”
穆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端着烧鹅,慢悠悠地离开了。
丰天澜压了压心里的火气。
他找出垫了布的竹筐,里面放着十来个桃子,都是他今日从果园里摘回来的。
他捏一捏这个,再捏一捏那个,挑了两个不软也不硬的出来。
……
穆晴嘴上喊着要先吃。
但丰天澜到的时候,发现盘子里的烧鹅还是原样,穆晴的那双筷子尖上也没有半点油光。
“你终于来了。”
穆晴趴在桌上,一边叹气一边道,
“我等你等得,都快望穿了鹅……秋水。”
丰天澜让跟在背后的侍从将托盘里的小菜和酒具放下,他自己则在穆晴对面坐下,一边用湿布擦手一边道:
“你不是说要先吃?”
穆晴歪过头去,说道:
“突然想等等你。”
丰天澜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他和穆晴就是这样,互呛时接话接的很快,别人在他们中间插不上半句话——这一点天帝、秦淮和殊识舟都深有同感。
但他们一旦开始对彼此说好话,另一方便会反应很久,有时会故意说些不中听的来呛回去,但更多的时候是转移话题和沉默。
云梦仙子还奇怪过:
“你们俩明明就是一对冤家,到底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冤家才容易凑在一起呢。”
元颖当时便乐呵呵地说道,
“冤家路窄总相逢嘛,寻常人还没这个缘分呢。”
丰天澜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
“我来了,现在不用等了。”
丰天澜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放在了穆晴面前,道,
“动筷子吧,烧鹅这东西还是趁热吃好吃。”
穆晴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蘸着酱汁的鹅肉,鹅皮酥脆,油水丰足,肥而不腻。
吃上一口鹅肉,再喝上一口甘甜醇厚的千殇果酒,也算是神仙滋味了。
穆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丰天澜看她这样子,不免心里也有些高兴,还有点想笑。
多少年了,早就辟了谷,成了仙,如今都快要成为天帝了,她也还是这样爱吃。
和当年比起来,除了吃得更挑剔了以外,一点长进也没有。
丰天澜只吃了一两口菜,便放下了筷子,语气有些认真地唤她的名字:
“穆晴。”
穆晴抬起头来:“嗯?”
丰天澜的手放在桌下,拇指食指不自在地摩挲着衣袖,但他的语气却很是平静:
“成亲之事,可以放在登基之前吗?”
穆晴:“……”
穆晴嚼了嚼嘴里的鹅肉,吞咽下去之后,才问道:
“为什么?”
“登基之前是储君成婚,登基后是天帝大婚,你别看只差了一个阶级,规模却相差了好多呢。”
穆晴之前和礼司讨论这个问题。
储君就是未来的帝王,储君成亲,两位新人便是以后的帝王和帝后,由此而考虑,储君的大婚可以比不过帝王,但也该办得更隆重一些、不能差太远才对。
礼司和她理论——
可是不是所有的储君都有机会登基啊。
有的人能当储君,却没有帝王命——比如那个已经死掉的废太子常乐。
所以,储君和帝王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储君的大婚和帝王的大婚,区别也应该大一些才对。
穆晴哑口无言。
随后她也没怎么考虑,就直接将大婚的事情定到了登基之后——她想让丰天澜见到最好的。
她以为自己这样安排很不错,只是没想到丰天澜不领这个情,说想要在她登基前成婚。
穆晴问道:
“为什么啊?”
“我想陪着你登基。”
丰天澜说道,
“若是登基后才成婚,你登基的那日,我便只是医宫的主司,是你的臣子,只能站在下方,而非你的身边。”
穆晴顺着他的话思索了半晌。
丰天澜伸出手来,握住她还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说道:
“穆晴,那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那一天到来时,我想站在你身边。”
穆晴点了点头,应道:
“我问问礼司能不能安排。”
丰天澜坦白了自己的诉求,又得到了想要的回应,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穆晴歪过脑袋去,说道,
“你突然伸手过来,我还以为你要把脉呢。”
“还有你露出的那表情,那么认真,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得了绝症,没救了,等死吧,登基前就会死了。”
丰天澜:“……”
他真想问问穆晴:我们俩就没有一天能好好说话是吧?
※
战事之后要收拾一番。
新帝要继位,天帝也需提前退位。
登基大典也需准备……
新帝登基之日,便被这一堆事情,拖拉到了赢下战事的第三年。
当时正是深春,四荒生灵万物于温暖中复苏,生机正盛,仿佛也在庆贺天地迎来新主人。
晌午阳光正好时,天界鸣钟。
钟声浑厚悠远,感振天地。
穆晴着一袭红衣,自钟声中走来。
红衣以红色为主调,黑色为辅色,做工复杂,衣摆宽大,以金线纹绣精致的腾龙逐日纹,象征她身份尊贵,可比日月。
因她是位女帝,那十二旒的天帝冕戴在她头上又大又重,不怎么美观,礼司听了丰天澜的建议,用了别的东西来替它。
替成了一个镂空雕花的金冠,和穿过金冠固定头发的簪子。
簪子上坠着流苏,流苏上穿着十二颗精美的珠子,这些珠子是丰天澜挑了天界和四荒各族送来的独有的灵矿,亲手打磨而成。
这簪子的寓意也好——象征着各族对她的臣服,奉她为这天地的主人。
穆晴一身红衣,戴着这发冠和簪子,很是漂亮。但比起漂亮,更多的是英气和威严。
她是这天地诞生以来,天界的第一位女帝。
她是最厉害的储君,以后也是最厉害的天帝。
穆晴自通往灵霄大殿的道路上走过,两侧的仙官和四荒各族纷纷俯首,以示礼敬。
丰天澜着一身与她相配的红衣,维持着落后穆晴半步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也不会抢了风头。
礼司以一根红线栓在了两人的手指上。
行走之间,手臂轻晃,红线摆动,已然昭示着他们的关系。
穆晴目不斜视,一派庄严之态。
她迈动脚步,踏过铺着毯子的玉石阶,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大殿之中。
宫殿之中华美而空旷。
穆晴抬起头,朝着道路尽头的金椅走去。
后方的仙官和四荒的客人们,也有序地跟随进来,排列在红毯的两侧。
穆晴站在金椅前,停下脚步。
她与丰天澜先后回过身来,手上那段相连的红线,也很是神奇地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穆晴扫视大殿,朗声道:
“我为帝之幼子,本无缘帝位。帝父慈仁厚德,偏爱有加,渐委以重任。我历凡尘劫,止内乱,移入东宫。后主四荒战,未负帝父所望,凯旋而归。”
“而今战事止,天地平,万物生。我遵帝父令,登帝位,诏布天地。”
穆晴声音落下。
仙官与四荒之人异口同声道:
“愿遵陛下为我等之主。”
穆晴脸上带上些许笑意。
原本到这一步,她该在那金椅上坐下,示意自己已经继承帝位,是这天地间的新主人。
穆晴开了口,道:
“另有一事要告知诸位。”
穆晴抬起了手。
丰天澜的手也紧跟着被拽起。
两只白皙修长的手上,一段红线系在指间,连住了两人的姻缘。
“今日对我而言,不只是登基之日,也是大喜之日。”
穆晴道,
“我与医宫主司丰天澜两情相悦,定情已久,愿在今日结连理,喜上添喜。”
“诸位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