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禺多险山。
秦淮和丰天澜选择的切磋场所,便是在南禺的一处陡峭山崖上。
初春刚至,寒气未散。
此时日轮已沉,弯月初升,月光洒落在山崖上,将薄薄积雪映出了银白的亮色。
秦淮和丰天澜皆已出剑,两人身影闪动,满是戾气的九溟剑和寒剑天霜交碰出一片剑光和清脆声响。
大约对了二百余剑后,两人后退,分立山崖两侧,拉扯开了距离。
秦淮抬起头,说道:
“都已经入了医道了,你的剑怎么还是这样难以对付?”
他分明在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带着浅淡的笑意。
像他这样的剑修很难找到对手,能与他战得不分伯仲之人,在这天下间不超过三个。
秦淮难得活动开了筋骨,血液也有些沸腾。
“我入了医道,又不是舍了剑道。”
丰天澜剑尖微转,挑起地上积雪,一片雪沫白影纷飞,他冷声道,
“穆晴说得没错,你今日真是话多。”
“话多没关系。”
秦淮脚下一点悬崖,腾空而起,提着九溟剑飞掠而来。
“剑不磨蹭便可。”
丰天澜横剑挡住他,同时,他左手拿起剑鞘,瞅准了空隙刺向秦淮。
秦淮双手握住九溟剑,用力向前一压。
丰天澜左手的剑鞘被迫着改了方向,与天霜剑一同架住九溟剑,方不至于败退。
山海仙阁的问心剑就是这样。
以攻代守,强者取胜。
丰天澜虽未败退,但两人之间高下已见。
丰天澜仍然不想认败,一边使力一边道:
“你力量增长的速度就像个怪物。”
秦淮笑着道:
“还好吧。”
就在此时,远处一道剑光袭来。
秦淮收剑,向后撤了两步。
丰天澜也握着天霜剑和剑鞘,旋身后退。
那道剑光从两人中间穿过,几乎要将山崖劈裂。
“啊,打空了……”
略带着些遗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秦淮惊讶道:
“阿晴?”
穆晴手握神剑,从远处踏雪而来。
神剑黑沉,天青云阔,积雪洁白。
唯有她一身红衣艳丽,几乎成了素净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的气势也不可小觑。
一人携剑,便像是千军压城,令人拜服。
丰天澜也惊得不轻,道:
“你怎么跟过来了?”
穆晴态度随意地回答道:
“你们比剑不带我,我就自己找过来咯。”
丰天澜:“……”
丰天澜说道:
“这次比剑和平时不一样,你别瞎掺和。”
穆晴问道:
“怎么就瞎掺和了?”
“你们排挤我?”
丰天澜和她互相瞪眼,瞪了一会儿,道:
“论语言理解能力,这天下间真是没人比得过你。”
穆晴十分受用,点头道:
“谢谢夸赞。”
丰天澜:“……”
我没在夸你。
丰天澜不想和她多废话,直白道:
“你旁观就行,别插手。”
穆晴仰起头,说道:
“我就插手。”
丰天澜道:
“你别闹!”
穆晴抱着手臂道:
“我就闹!”
丰天澜和穆晴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但他们之间又莫名地和谐——小吵小闹而已,谁也没有气得跳脚。
这样的争吵仿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若无人无事打扰,便永远不会结束。
“……”
秦淮看着他们俩,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很般配。
不过这种般配也很矛盾——
他觉得天下间无人配得上他的小徒弟,也没人配得上他的师弟。
他也从来没想过,这样两个人会搞到一起去。
说来说去,就是出乎意料,有点难接受。
不过也还可以。
秦淮现在也慢慢缓过来了。
“阿晴。”
秦淮走上前去,叫住正在和丰天澜吵架的穆晴,说道,
“说起剑道,我在西海时悟了一招剑法,尚未完成,你要不要看看,帮师父改一下?”
穆晴是个好剑修。
所以她听到“剑法”二字,便两眼放光。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没问题,师父你演示一下。”
丰天澜叹了口气,跟着穆晴站到一侧去,给秦淮让出空来,没忘了叮嘱一句:
“收敛着点,别把山崖劈断了。”
秦淮应道:“放心便是。”
他提起九溟剑,剑意外放。
九溟剑是一把戾气极重的剑,秦淮不收敛剑意时,它就像是要收割天地万物的性命一样,危险肃杀。
丰天澜下意识就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御起阵法,将穆晴保护在了后面。
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的。
秦淮或者丰天澜演示剑法,穆晴站在一边看,他们师兄弟之中没有执剑的那一人会挡在穆晴前方护着她,不让尚还弱小的她被剑气波及。
丰天澜已经做出了保护的动作,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穆晴早就已经超过了他,不再需要他这样护着。
丰天澜稍稍回头看她。
不过也没关系。
他心甘情愿。
不论她成长到什么地步,他都想要做在前方守护,让她无忧也无虑的那个人。
……
秦淮的剑法尚不完整,没多久便演示完了。
这其中还有诸多细节需要添加。
“这剑法很漂亮,不过……”
穆晴拿着神剑重复秦淮的剑法,她手挽剑花,挑起积雪,而后停住动作,道,
“这里有破绽,若是对手拿较长的武器,容易被扫到膝盖以下的位置。”
丰天澜说道:
“融入个步法即可。”
“我也是这样想的。”
秦淮拍了拍穆晴的肩膀,说道,
“阿晴,教一教师父‘疾雷步’。”
穆晴无奈道:
“……师父你不是吧,这可是你的宿敌捣鼓出来的步法啊,你不怕到时候被祌琰笑话吗?”
“剑可演百器,剑法也可囊括天下精髓。”
秦淮说道,
“取敌人之长补己之短,这是许多人都会做的事情,连祌琰自己也会如此,不丢人。”
穆晴心想:这也对。
她走上前去,在秦淮面前放慢了动作,走了一套疾雷步。
秦淮看完后便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回头琢磨一下。”
就在此时,一缕金灿灿的光芒从远空飘来。
秦淮伸出手接住。
那金光顿时在他掌心里凝现成了一封信。
秦淮读完信,道:
“西海有些情况。”
他将信纸交给了穆晴,说道:
“师父先跑一趟西海,过些日子再见,到时兴许能给你看完整的剑法。”
秦淮话语落下,便踩上了九溟剑,腾空一截。
“好,我等着。”
穆晴点了点头,和秦淮道别。
丰天澜看着秦淮离去的背影,评价道:
“真够忙的。”
穆晴说道:
“执法司就是这样。”
丰天澜问她:“回天界?”
“回去吧,南禺也没什么可逛的。”
穆晴迈开脚步要走,可才走了没几步,她就“唔”了一声,蹲下身握住了脚腕。
丰天澜连忙问道:
“怎么了?”
穆晴捏了捏脚腕,说道:
“用脚用的太厉害了。”
她之前受的脚伤很重,脚腕几乎被砍断一半。
丰天澜的天霜剑气本就有着寒气侵体,让人伤势久久不好的效果。
穆晴用着灵丹妙药,一个月过去,脚伤看似早已好全,皮肤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实际上脚还是有点小毛病。
平时没什么不对劲。
但一用步法,问题便出来了。
“你……”
丰天澜想责怪她没数,但更多的是自责。他低下身去看穆晴的脚腕,道,
“别留下什么旧伤。”
“不会的,就有一点疼而已。”
穆晴捏着手指,给他比着“一点点”的手势,轻松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才一个月就能用步法了,等到一百天的时候,肯定就好全了。”
丰天澜打了一下她比手势的那只手,道:
“别胡闹了,还没好全就好好养伤。”
“养伤?”
穆晴想了想,答应道:
“可以啊。”
“那么为了让我好好养伤——”
穆晴伸出手来,说道,
“小师叔,背我回去吧?”
丰天澜:“……”
穆晴拉了拉他的袖子,十分“宽厚”地给了他第二个选择,道:
“要不然抱我回去也行?”
……
丰天澜两手捞着穆晴的大腿,将她牢牢地托在了背后,从南禺慢悠悠地走着。
他刚刚打算直接御剑回天界。
可才刚背起穆晴,她就说想看看南禺的景色,让他慢慢走。
丰天澜:“……”
刚刚不是还说南禺没什么好看的吗?
丰天澜道: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穆晴两手揽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歪着头在他颈窝里蹭了几下。
丰天澜被她蹭得直歪脑袋。
“你多背我一会儿嘛。”
穆晴说道,
“回了天界,你可就不能背着我到处走了,婚前黏黏糊糊,有伤天界风化。”
丰天澜没好气道:
“说得好像跟‘背着你到处走’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一样。”
穆晴问他:
“是坏事吗?”
丰天澜:“……”
丰天澜沉默了半晌,说道:
“……也不是坏事。”
穆晴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是好事了。”
丰天澜:“……”
道理不是这样讲的。
他觉得自从和穆晴确定关系后,和她讲道理就越来越难了。从前她还会有几分的敬畏惧怕之心,现在倒好,随便得不得了,有时候开口说话都不求别的,就是为了噎他。
丰天澜不想说话。
他将穆晴往上托了托,背着她在南禺落了雪的山林里慢慢地行走着。
“小师叔,我记得我小时候落水着凉、冻得打寒战、走不了路的时候,你就背着我走过仙阁里的山路。”
丰天澜已经有些记不清了,问道:
“意外落水吗?是不是叉鱼的时候掉进去的?”
“不是。”
穆晴摇头道,
“捉虾的时候跳进去的。”
丰天澜:“……”
这有什么区别吗?
穆晴在他颈边叹了口气,抱怨道:
“那时候好难受啊,你一点都不会背人,我在你背上都快要仰下去了。”
丰天澜试着解释:
“……我从来没背过人。”
“我知道。”
穆晴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唤道:
“小师叔。”
丰天澜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
“又有什么事?”
穆晴说道:
“等我拿下了南禺和西海,登上了天帝之位,我们就成亲吧?”
丰天澜呼吸乱了一瞬,不怎么直白地回答道:
“……婚期的事情,之前不是已经和你父皇说好了吗?战事结束后订婚,成婚另择日子。”
穆晴懒散地趴在他背上,说道:
“或者我们再随意一点。”
“嗯?”
“等院子里那颗坏掉的三角梅重新开花,我们就订婚,怎么样?”
穆晴思维发散道,
“订婚的日子可以早一点,只是订婚而已,我不会被套上‘昏君’的罪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