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天澜按住琴弦,止住琴音。
“不管你是为什么醉的,你肯定是醉的不轻。”
他反手抓住穆晴的胳膊,回头道,
“酒拿来,别再喝了。”
穆晴动作利落地一抛酒杯,再以另一只手接住,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丰天澜:“你……唔……”
斥责的话语还未说出口。
穆晴踮起脚尖,两手揽住他的脖颈,将他拉扯得低下头来,又仰着头捉住了他的唇。
带着梅花香气的酒液渡进了丰天澜口中。
丰天澜被堵得措不及防。
他脸颊和耳根皆飞上了粉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
穆晴松开了手,放平了脚。
她仰着头问道:
“好喝吗?”
她背着手后退了两步,而后一转头,撒丫子就跑。跑着跑着便唤来了摘星剑,一脚踩上剑去,以迅雷之势冲出了回廊。
丰天澜抬步便追。
在即将飞过回廊拐角时,穆晴一个急刹。
丰天澜险险就要撞到她身上去。
丰天澜怒道:
“你又玩什么花样?”
穆晴结结巴巴道:“师、师父……?”
“师什么父?你喝到连人都认不清了吗?”
丰天澜伸手要提穆晴的后衣领。
可他只跟着躲闪的穆晴向前走了一步,就看见拐角位置,秦淮抱着手臂正倚在墙上,抬眼看看他的徒弟,再看看他的师弟。
秦淮的眼神和平日里一样,情绪浅淡,古井无波。
丰天澜:“……”
丰天澜愣了有一会儿,才唤道:
“……师兄。”
秦淮:“嗯。”
“嗯”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看到了吗?他知道了多少?
“我来东宫送个饭。”
秦淮变出食盒,平静道,
“糯米藕和荷叶鸡,还有炸荷花。”
“啊?哦……”
穆晴大脑一时间转不太动,抬手便去接。
秦淮将食盒换至另一只手,反手便抓住穆晴的手腕。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问道:
“已经系红线了?”
丰天澜从后方伸手,握住穆晴的手臂,将她朝后拽退一步。他趁隙一手拦在穆晴前方,上前一步,横在了穆晴和秦淮中间,将穆晴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后面。
丰天澜回答道:“系了。”
师兄弟之间的氛围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穆晴从后面翘起脚,脑袋从丰天澜肩膀后冒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唯独眼尾上挑着的眼睛望向秦淮。
看了一会儿,她的视线顺着丰天澜的后颈飘到他脸上。
她道:“……师父,小师叔?”
“喝酒吗?去年的桃花酿。”
秦淮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酒壶,
“酒酿时日不长,却不粗劣,口感醇厚绵润,你们二人皆喜欢这样的酒。”
丰天澜放下了护着穆晴的手臂,回答道:
“喝,穆晴,你去取杯子来。”
他想要支开穆晴。
但穆晴却不领会他的意思,张口便是一句:
“你敢使唤我?”
丰天澜反问道:
“我为什么不敢使唤你?”
穆晴争辩道:
“我是太女,你是医官。”
“你……”
丰天澜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是想来一句“我是你小师叔”的,但他实在说不出口——哪家的小师叔,会对自己的师侄动歪心思?这还是小师叔吗?
穆晴抱着手臂,趾高气昂地指使道:
“丰天澜,去拿两个杯子来。”
丰天澜问道:“两个?”
穆晴点了点头,说道:
“我和我师父的,你个医官乖乖在一边站着伺候。”
丰天澜被气笑了,道:
“好,两个杯子是吧。”
穆晴点头道:
“是。”
丰天澜抬起了手,对着穆晴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一巴掌扇完,他的手仍然没落下,还要打第二下。
穆晴直接躲闪到了秦淮后面,缩头缩脑道:
“师父救我!”
丰天澜伸手要去拎她,道:
“你祖师爷来了也救不了你。”
秦淮挡住了丰天澜:
“行了,师弟。”
丰天澜斥责道:
“你不能总是纵着她。”
秦淮道:
“做师父的护着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丰天澜噎了一瞬。
这两人一个“师父救我”,一个“天经地义”,感情就他是多余的呗?
丰天澜点了点头,道:
“行。”
他转头抬步便走。
穆晴似乎是有些怕将他气走了,从后面追问道:
“小师叔,你去哪?”
丰天澜没好气道:
“去给你们找杯子来,伺候你们喝酒。”
穆晴放心了,喊道:
“要那套梅花的酒杯。”
丰天澜回了一句:
“就你事多。”
穆晴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秦淮将酒壶递到穆晴手里,自己提着食盒走在前面,往回廊下的那张琴桌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阿晴,我想问的事有点多,便一件一件地来吧。”
“第一件事,你把你千师叔怎么了?”
秦淮看向手上的食盒,道,
“他现在连饭菜都不敢亲自给你送,还要拖我捎过来。”
“我……”
穆晴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没有声音了。
秦淮问道:
“是不能告诉师父的事吗?”
穆晴答道:
“是。”
秦淮点了点头。
穆晴松了一口气。
师父就是这点好,她有什么事不愿说出口来,他就不会追问。
秦淮又问道:
“第二个问题,你和你小师叔怎么回事?”
穆晴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嗯,这个……”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回答道,
“我也搞不清楚,就是莫名其妙你情我愿……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答得乱七八糟的。
秦淮默默地叹了口气。
……
丰天澜去取了梅花杯子来。
他路过果园,又摘了几个有些软的桃子。
这不是有桃子吃的时节,可天界的气候就是如此,温暖宜人,万物生长,瓜果常熟。
他将桃子在果园里的水池中仔细地洗了,盛在盘中,往池塘那边端去。
他不是有意要听秦淮和穆晴谈话。
但修行多年,他这耳朵就是这么好用。
“红线锁情缘,生生世世不可移情。”
秦淮看着穆晴手指上的红痕,说道,
“说是这么说,但这红线也不是解不得。红线到底只是一种契约,契约这东西就像绳结,就算系得再死,也有可以解开的方式……”
丰天澜:“…………”
丰天澜走过去,将酒杯重重放下。
“不解。”
他说道,
“不劳费心。”
他在穆晴身边坐下,放下全部的酒杯后,从盘里拿起一个软桃,将桃皮撕去。
他把桃子递给穆晴,道:
“吃这个。”
穆晴喜欢这种桃子,一口下去又甘甜又柔软。
这是穆晴年幼时便有的喜好。
她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习惯、毛病,他都很清楚,比秦淮这个做师父的要清楚得多。
秦淮问道:
“真的不解?”
穆晴接过桃子,无奈答道:
“真的不解……”
秦淮说道:
“阿晴,你不必怕任何人,心里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丰天澜冷笑一声,道:
“怕?她会怕什么?”
穆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
“……唉,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丰天澜道:
“没有,夸你呢。”
穆晴早已从上拆房梁、下挖藏酒的仙阁弟子,长成了上可治天界、下可窃黄泉的太女。
这天上地下,就没有能治住她的东西。
秦淮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有点多余。
他看着穆晴,问道:
“真的喜欢?”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穆晴点了点头,回答的声音有些急促和羞恼。
秦淮叹了口气。
罢了。
他的徒弟和他的师弟,皆不是会轻易动心的那类人。
这搬不动的石头一旦动了,那谁也别想将他们推回原位。
秦淮又问道:“你父皇那边……”
“他知道,也同意了。”
穆晴提着酒壶给他斟酒,有些不耐烦道,
“师父你别再问了,你怎么变得比小师叔还啰嗦了?”
秦淮:“……”
徒弟这是嫌他烦?
穆晴拿着桃子啃了一口,手和下巴有些湿,她对着丰天澜伸出手道:
“手帕。”
“我找一下……穆晴你手离我远点,别滴到我身上了!”
穆晴浑不在意道:
“滴到你身上你就洗洗呗。”
这两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吵。
秦淮总觉得他们吵架比以前吵得更欢了,有些适应不了他们的节奏。
他无奈地起身,说道:
“我在西海待了许久,今日才回返,还没来得及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指着食盒,问道:
“阿晴,你若不吃,我便拿走了?”
穆晴也有些为难。
半晌,她说道:
“放着吧。”
“师父,你和千师叔说一声,不要再给我送菜了。”
秦淮答应了。
他起身,又看了穆晴和丰天澜一眼之后,抬步离开了回廊。
秦淮一走,穆晴多多少少放松了些——今日的师父,着实难以应对。
她说道:
“小师叔,我想听《渔樵问答》。”
“改日再给你弹。”
丰天澜站起身,说道,
“我今日还有些事没做完,要先离开。”
穆晴歪着头问道:
“不留宿啊?”
她这一问,丰天澜便红了耳根。
丰天澜:“改日……”
“改日再说,知道了。”
穆晴摆了摆手,道,
“快走吧。”
丰天澜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
丰天澜出了东宫的后门,便不出所料地看见,秦淮正在后门外等着他。
丰天澜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弟,我们有些日子没切磋了。”
秦淮将九溟剑从腰上拿下来,道,
“走,陪师兄去比一场。”
丰天澜:“……”
他就知道会这样。
这一架是免不了了。
丰天澜问道:
“去哪里打?”
秦淮道:“去南禺吧。”
“可以。”
丰天澜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飞离天界。
片刻后,穆晴从东宫后门里走出来,唤出摘星剑,踩到剑身上去。
桃雪连忙追出来,道:
“殿下,您要做什么?”
穆晴挽了挽袖子,道:
“俗话说得好,拦不住就加入。我今日就要让他们瞧一瞧,谁说话最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