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趴在栏杆边上,说道:
“我变了,我现在喜欢莲花了。”
秦淮听了她的话,也不问她为何变了。
在他看来,人过去讨厌一物,此时喜欢一物,长久年月里有些变化、乃至面目全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永恒的。
比如他和穆晴对待彼此的态度。
秦淮问道:
“阿晴,你喜欢什么样的睡莲?我帮你寻种子来。”
穆晴惊讶道:
“睡莲还分品种啊?”
秦淮笑着问她:
“阿晴,连品种都不分,你喜欢睡莲,到底是喜欢了个什么?”
穆晴挠了挠头,嘀咕着:
“我只喜欢看花,又不喜欢种花和仔细鉴赏,分不清品种明明很正常……”
“师父,我说不出品种来的,你别帮我寻种子了,我回头去灵植园里自己挑吧。”
秦淮点了点头,应道:
“好,这倒也给我省事了。”
穆晴嫌弃道:
“……师父,你真的好懒啊。”
秦淮被她这样说,也丝毫不恼怒,只是回道:
“阿晴,偷懒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穆晴:“……”
穆晴寻了水上回廊栏杆边的长凳,悠闲地坐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才幽幽道:
“师父,幸好带大我的是小师叔,不是你。”
秦淮挑了下眉,问道:
“为何这么说?”
穆晴回答道:
“你坏习惯太多,容易带坏我。”
秦淮失笑。
其实穆晴早就已经被他带坏了。
穆晴从前跟着丰天澜的时日长,跟着秦淮的时日短。可也不知道,是养成坏习惯远比养成好习惯容易,还是秦淮的影响力太强。
穆晴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得到丰天澜的言传身教,而是像极了秦淮——她懒到没骨头的坐姿,喜欢挑战规则的不羁,没大没小的讲话方式……这些都是秦淮带她的短暂时日里纵容出来的。
丰天澜曾经常常因此而头疼不已。
他担心穆晴学坏了长歪了,却又不能阻止穆晴和秦淮碰面,毕竟人家才是亲师徒。
他就只能在秦淮出关时,放任这师徒俩接触;再在秦淮闭关时,想方设法来纠正穆晴。
丰天澜是有劝过秦淮的。
可秦淮的态度依旧是纵着宠着,他还说过:
“师弟,你不要这么严格,坏习惯多些没关系,她只要做人没问题就好了。”
丰天澜和穆晴斗智斗勇多年,为她操碎了心。导致这结果的原因里,秦淮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觑。
秦淮看着穆晴,说道:
“可是,阿晴……”
穆晴抬头看他,应了一声:
“嗯?”
“我一直很遗憾,没有亲自带大你。”
秦淮拿起茶壶,往她的杯子里又添了一些茶水,淡淡说道,
“我作为师父,本该为你提供庇护。可你遭遇了困境,陷进了凶险的危境,面临死劫时,我皆不在你身边。”
秦淮放下壶,抬手摸了摸穆晴的头发,似是在感慨一样,说道:
“还好你活下来了。”
否则,他一定抱憾终生。
穆晴看向秦淮。
看了半晌,她颇有些意外地说道:
“师父,原来你也会有在意的事情啊?”
秦淮总是一副宽容豁达,逍遥洒脱的模样。
他好像不会将任何事放在心里,更不会为之日日夜夜愁思不止。
至少在穆晴眼里,他是这样的人。
秦淮听了她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
“我也是人,怎会无在意之事?”
穆晴笑着,认真地对秦淮解释道:
“师父在我眼里,一直都更像神,而非人。”
秦淮摇头,道:
“太夸张了,阿晴。”
穆晴也摇了摇头,说道:
“不只是我,很多人都这样想。”
对包括穆晴在内的许多人而言,秦淮就是神。他修为绝顶,剑艺高超,无人能越其右。他的为人也是,心胸宽广,明朗而豁达,让人敬佩憧憬不已。
对穆晴而言,秦淮是道标。
直至今日,穆晴的修为和剑艺皆已经能与他比肩,她也依然敬佩着他。
秦淮瞧着她这十足认真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扬起唇角,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穆晴问道:
“师父,你在笑话我吗?”
“你怎会这样想?”
秦淮失笑,道,
“师父会笑,是因为高兴——得知阿晴你将我看得这样厉害,我心里十分地欢喜。”
穆晴看着秦淮,说道:
“唉,师父,你这一点,我也是很敬佩。”
秦淮能将一切都坦然表露出来,他的心情,他的喜怒,他可以做到丝毫也不遮掩,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来。
这样的坦荡,是常人永远都不会拥有的。
至少,穆晴觉得自己做不到。
穆晴和秦淮坐在一起,愉快地饮了小半壶甜茶,吃着糕点,谈论着一些闲事。
秦淮给她说什么品种的睡莲好看。穆晴认真地点点头记下,打算派人灵植园问一问。
桃雪说东宫外来了新的客人要见太女殿下,穆晴直接拒绝了,说今日要陪恩师,无空,让其改日再来。
……
时间就这样,肆意而闲适地流淌过去。
过了午时之后,秦淮起身要走。
穆晴站起身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向秦淮,要送他出去。
桃雪恰好又一次从外面进来了,对穆晴道:
“殿下,凤族太子来了。”
穆晴懒腰伸到一半,动作僵住了。
她面色古怪道:
“他来做什么?”
“……”
桃雪心想:
能做什么?当然是谈情。
但她不能这么回答。
桃雪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关心,问道:
“殿下,您要见他吗?”
穆晴揉了揉眉心,恹恹道:
“见,凤族太子专程来天界访我,我能不见吗?”
秦淮道:
“那我就先走了。”
他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好,问道:
“那凤族太子在正门外等着,我从前门出去似乎不太合适,后门怎么走?”
他还记得凤族公主误会他和穆晴的关系,将他当成了穆晴养的小白脸的事情。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件事。
但这事他不在意,还有别人在意。秦淮不希望,自己给穆晴造成什么声誉上的麻烦。
……
凤族太子由桃雪引着,穿过庭院、房屋,来到了这建在池塘上的回廊。
穆晴正坐在廊下桌边。
她面前摆着一壶茶,茶杯被用过,糕点盘子也是半空的。显然,之前她与另一人饮茶对谈过。
服侍的女官正拿着托盘,将茶壶、茶杯和糕点一一换成了新的。
穆晴瞧见他,一指对面的位置,说道:
“来了?坐。”
她这态度丝毫不见客气和友善。
凤云深也未介意,在她指的位置上坐下了。他拿起侍女倒的茶,浅饮一口,问道:
“你心情不好吗?”
穆晴点了点头,说道:
“是不太好,我先前在与我师父饮茶谈话,正在酣畅处,被人扰了。”
桃雪:“……”
秦宗师当时不是刚好要走吗?
怎么就成了谈到酣畅处被人打扰了?
凤族太子好脾气道:
“抱歉,是我来得突兀。”
穆晴也不否认他的话,说道:
“你来这里寻我,是有何事?”
穆晴对待凤族太子的态度,让女官们叹为观止。
她们皆早就知道,太女殿下性情果断,脾气有些厉害。可今日一见,才知道,太女殿下脾性的厉害之处在哪里。
穆晴知道凤族太子对她有情,但她对这凤族太子无情,言行举止之间,便不给他留取半分机会。
哪怕这场交谈,涉及两族关系,对穆晴自身权势利益有所影响,她也没有放软态度。
如此干脆果决,叫人担忧,也叫人敬佩。
“没有事情,便不能来寻你吗?”
凤云深眉头拧起,看向坐在对面的天界太女,神情之中,颇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
“你我皆在适婚年纪,且身边都无伴侣。”
穆晴语气平静且淡漠,谁都能从其中听出疏离的意思来,她继续道,
“若不想引人误会,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凤云深沉默了良久,道:
“不是误会,我对你……松城穆家,平城高家,一场婚约,你可还记得?”
穆晴没有说话。
这凤族太子也是够坚持执着的,她下界历个劫,他都要跟下去共患难。
凤云深有些难过道:
“按原本命运,你我该携手一生,共历苦难,经生死……”
穆晴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只是原本命运。”
她语气平静,抬眸望向凤云深,目光清冷。
“我没有与你携手一生。你是凡人,经生老病死;我是仙修,修行一百三十年飞升回天。我们二人之间,无缘也无分。”
凤云深目光痛极。
穆晴站起身,道:
“桃雪,送客吧。”
凤云深还想再说些什么。
穆晴转过身,说道:
“桃雪,送走客人后,端一壶酒给我。”
听见桃雪应了是之后,穆晴没有再管此事,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桃雪拦在凤族太子面前,恭敬有礼道:
“殿下,请离开吧。”
她低着头,一双眼睛未看向凤云深,里面却装满了对凤族太子的怜悯。
桃雪太清楚自家太女殿下的性情——
太女重情,但也无情。
她若重视一人,会与其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但面前的人若是她不关切的,她连与对方多说半句话,都嫌浪费时间。
这位凤族太子,在太女殿下的眼中的重量,大约还不如一壶酒酿。
穆晴若是知道桃雪在想什么,一定会说:
“自信一些,把‘大约’去掉。”
“酒酿可以让人解忧愁,醉生死。这凤族太子有什么用?他的存在,只能让我的情感姻亲之事显得十足复杂纠结缠乱,麻烦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