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
“穆晴你有病吧?”
穆晴牙尖嘴利地反驳:
“你才有病呢,让我舞剑,又不让我拿你来舞。你这是希望我找别的剑?”
摘星怒道:
“你敢找别的剑,我就……”
穆晴问道:
“你就什么?”
摘星哽了半晌,说道:
“你找一把,我就砍碎一把!”
穆晴一手支着脸,淡定地将话题绕回了原点:
“所以我还是只能拿你来舞剑。剑和剑修要同生共死,摘星,你跑不了的。”
摘星:“……”
摘星头痛道:“那还是不要舞剑了,我不想被你拿在手里跳舞给别人庆贺!”
穆晴牵了牵唇角,笑了起来。
她低着头,在摘星“你笑个屁”的骂声里,认真地解着手中的九连环。
掌情司当值的仙官被叫来,他原本还因为大年夜没休班而恹恹的,一听说众人是想听精彩的感情故事,立刻打起了精神。
穆晴:“……”
果然,只要谈起八卦,人的心情就会雀跃起来。
“这我在行!我亲手牵了好多段情缘呢,其中有一段特别神奇的,且听我讲来。”
仙官眉飞色舞道,
“三千小世界中,有一界的北地生活着许多妖族,和少部分的人族……”
“有一年啊,那北地的主人妖皇独自出宫时,遇到一人族的女剑修,那剑修见了他便追。那妖皇只想与人族和平相处,为了避战,妖皇逃了七天七夜……”
穆晴解九连环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仙官。
那仙官正讲到兴头上,忽然察觉有人在冷眼盯着自己,逐渐寂了声。
他吞吞吐吐道:
“凝、凝华殿下?您有什么……”
穆晴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眸中的剑锋也渐渐隐去,目光柔缓,说道:
“你继续讲,讲得细致一些,我对这故事很有兴趣,回头要转述给他人听。”
“是。”
仙官觉得怪异。
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按穆晴说的做。
※
正月初一子时一到,天帝一家子达成了“一起守岁”的目的。
二皇子在这时说自己有些累了,众人大多数都不想再待在这里,纷纷附和,天帝便宣告家宴结束,让大伙都散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
穆晴走在回公主殿的路上。
摘星现了形迹,跟在她背后,撑开一把绣青花纹的伞给她遮雪。
天界在云上,无雨也无雪。
至于这场雪的由来——
天帝有一习惯,会在除夕夜时,命司掌雨雪的仙官在天界造一场雪。于雪中开家宴,围暖炉,会有种格外温暖的感觉。
穆晴:“……”
天帝是上过二十一世纪的语文课?
深知阅读理解之中经典的“烘托反衬氛围”?
“温什么暖?”
穆晴抱怨道,
“你瞧这天界安静得,雪夜里地上连脚印都找不到几串,分明是寂寞冷清得要命好不好?”
摘星迟疑片刻,说道:
“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穆晴开始和他拌嘴:
“怎么就没有这么糟糕了?”
“穆晴,你看前面。”
摘星说道,
“后面有我帮你撑伞,前面有人在提着灯等你,你哪里寂寞了?”
穆晴看向前方。
微光被风雪模糊,细看才发现,是桃雪提着一盏灯,守在公主殿的门口。
元颖抱了个绣花布袋站在一边,十分有兴致地说着什么事情,桃雪时不时地冷淡应上两声。
远远地见到穆晴后。
元颖停止了对话,抱着布袋跑过来,将那布袋往穆晴手里一塞,道:
“里面是手炉,可暖和啦。”
穆晴笑了笑,说道:
“我不怕冷的,你忘了?”
元颖笑着回答道:
“就算不怕冷,暖一暖手也舒服嘛。”
穆晴带着摘星和元颖一起走回宫殿门口。
桃雪挑着灯,恭敬地行礼,说道:
“殿下,秦宗师来了,正在庭院里等您。”
穆晴皱了下眉,道:
“大雪天坐庭院里淋雪,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改掉这破毛病啊?”
秦淮喜欢雨雪,喜欢风和浪涛,爱世间风雨四季,一切景致。
微雨绵绵时,雪花纷飞时,他便会不避雨,不遮雪,露天温一壶千殇,饮酒品尘世。
这受世人夸赞的高雅别致的喜好,在穆晴这里,就成了“我师父改不掉的破毛病”。
穆晴回到自己寝殿中,换了身简单衣裳,去庭院里见了秦淮。
秦淮也未穿官服。
他一身白衣,乌发披散,任由风雪掀起他的衣角和发丝,却未有一丝狼狈。
秦淮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穆晴。与小徒弟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的眉目间带上了清朗明快的笑意。
这一刻,他又成了那修真界凡尘中,逍遥潇洒,仙气飘飘的剑仙。
秦淮说道:
“阿晴,我等了你好久。”
分明在说着抱怨的话语,秦淮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怨念,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或者,他在表达的,是久等而至。
穆晴用仙术扫开石凳上的雪,又撑起阵法,将纷纷扬扬的雪阻在了外面。
她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去家宴守岁,子时之前回不来。”
秦淮轻轻点头,说道:
“我以为你会偷跑。”
穆晴:“……”
她说道:“师父,这是天界,天规森严,我不能轻举妄动。”
随即,她顿了一顿,又说道:
“下一次吧,下次我一定提前偷跑。”
秦淮失笑,摇了摇头,道:
“罢了,还是我多等一会儿吧。”
桃雪端着一壶甜茶走来,她将茶壶和茶杯皆放在桌上,给穆晴和秦淮分别斟了茶。
穆晴道:
“桃雪,今夜你不必守着了。”
“摘星和元颖去放烟火了,你若有兴趣,便和他们去玩一玩;若无兴致,直接歇息便是。”
桃雪无意歇息。
但她明白,穆晴这是在赶人。
桃雪乖乖地应是,离开了庭院。
穆晴喝了两口甜茶,随意地起了话题,道:
“我还是第一次和师父一起过大年夜。”
秦淮想了想,说道:
“为师都忘了,上次与人相伴守岁,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穆晴:“……”
山海仙阁不涉凡尘事,不过年,不守岁。
仙阁之人唯一放在眼中的节日是中元节——
中元是鬼节,那前后的日子里,人间鬼祟妖邪横行,仙阁收到的驱邪委托会成倍增加。
每到七月,仙阁里的大家就会喊着“哎呀,中元节又要到了”,“今年年份不好,平时邪祟就多,中元节肯定会很要命”之类的话。
穆晴:“……罢了。”
穆晴本想抱怨秦淮这个师父不尽责,趁机讹他些东西。
结果两句话下来,她发现秦淮比她还惨。
好歹她叛出仙阁后,在云崖山时,除夕夜守岁都是热热闹闹的。
“不过该怎么过大年夜,师父还是明白的。”
秦淮这样说着,一扬袖子,手中出现了一只食盒,他从食盒里拿出一盘饺子,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了穆晴。
穆晴看着盘中的饺子。
这饺子皮有些厚,一眼看下去只有面皮的白色,看不到馅料色泽。饺子皮也擀得不好,饺子大小不一,褶边要么歪了要么豁着,没露馅已经很不错了。
穆晴:“……”
这饺子,她属实下不去筷子。
秦淮淡淡说道:
“我听说,你在云崖山时,每年除夕都要讹千机子给你包饺子。”
穆晴惊讶道:
“师父,你人在山海秘境里闭关不出,消息却很灵通啊?”
秦淮笑而不语。
“所以这饺子是你亲手包的吗?”
穆晴夹了一只饺子到自己碗里,纠正道,
“不过你说错了,我不是每年除夕都讹千师叔,不过节的时候我也一样讹他。”
穆晴一口吞了一整个饺子。
她嚼了两下,脸色一变,又很快收敛住表情。她将饺子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夸赞了一句:
“挺好吃的,师父你尝一尝。”
秦淮夹起一只饺子,咬了一口后,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
穆晴吃了第二个饺子。
秦淮来不及阻止,她又囫囵吞了第三个。
秦淮看着她面无表情吞饺子的样子,觉得尘世间那些说穆晴“叛仙阁,欺师背祖”的声音不对。她现在还没拔剑捅他,而是在消灭这饺子,这孝心已经够重了。
秦淮想:
来年不能再包饺子了。
穆晴一边吞饺子,想起了什么。
她问道:
“师父,我师祖呢?”
秦淮淡淡地回答道:
“山海仙阁飞升上来的老前辈们,但凡不当值的,今夜都在月兰庭,相聚守岁跨年。”
穆晴问:“你怎么没去?”
穆晴刚问出这个问题来,就想打自己。
秦淮怎么没去?为什么没去?当然是因为被家宴拖住的她啊,还能是因为什么?
秦淮没介意她的蠢问题,更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
他这个人就是如此。
与他交谈是一件极为舒适畅快的事情。
他性情宽容、随和又体贴,从不会让对谈之人感到尴尬。
秦淮淡淡笑了一下,道:
“阿晴,论剑吗?”
他一边说着,抬手折落庭院中的两段树枝。
“哎,这是一千二百年的玉露树,年纪比你还大……”
玉露树是一种极为珍贵的树。
它对环境要求严苛,且生长得极为缓慢。花叶可做茶,露水也泛香气。
天帝当年得了十棵玉露树,栽到天界各宫殿里,最后成活的只有两棵。
穆晴想要劝阻,可秦淮的动作太快,而她也有些手痒痒,只得妥协道:
“算了,折都折了。”
她握住树枝,指向秦淮,道:
“师父,你可要点到为止,别伤及我宫殿里的东西,很贵的。”
秦淮还未应允,就见穆晴一手结印起阵法,护公主殿,另一手执玉露枝而来。
秦淮旋身后退,雪白衣摆布料翻飞。
他扣住穆晴伸来的手腕,稍一拉扯,另一只手中树枝指向她的脖颈。
穆晴撂下树枝,反手抓住秦淮,脚一点地,整个人倒飞起来。
同时,摘星剑出鞘,落入左手之中。
秦淮甩开穆晴,后退数步。
秦淮看着拿上了神剑的小徒弟。
他挑了挑眉,问道:
“点到为止?”
穆晴拿着剑,反悔道:
“是我说错了,剑修之间比试论剑,就是要真刀真剑,才有意思。”
秦淮没有反驳她的话。
他也是剑修,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无论是穆晴的摘星剑,还是他的九溟剑,剑刃之锋利畅快,都是那玉露枝远远比不上的。
两个绝顶剑修,拿着配得上他们的剑时,才是锋芒最盛,最动人之时。
秦淮握住了尚未出鞘的九溟剑,提议道:
“还是换个地方打吧,阿晴。若真拆了你的公主殿,先不提你心不心疼,师父以后的仕途可是真的堪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