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天澜道:
“星倾阁把钱付清之前,你们的阁主就先押在我这里了。”
穆晴转了下眼珠,像是在盘算什么坏事一样,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她连忙抓住丰天澜,生怕他反悔了。
“就这么定了,小师叔。”
等她飞升了,她就从丰天澜手里跑掉了,这笔巨额账单也就赖掉了。
沉鱼夜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握着折扇,假惺惺道:
“穆仙子,我会尽快凑钱赎你的。”
穆晴也和他一起演:
“那就拜托你了,沉楼主。”
沉鱼夜点了点头,拿着扇子和巨额账单的拓本离开了。脚刚一踏出离开山海楼,他就没憋住,笑了出来。
千机子正站在门外,问道:
“沉楼主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
沉鱼夜将账单拓本抛给千机子,道:
“我在高兴,这些钱都不用还了。”
千机子:“……”
沉鱼夜和穆晴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俩给丰天澜下药了?
不,以对药的理解程度而言,丰天澜不给他们俩下药就不错了。
……
丰天澜问道:“你在鬼界做了什么?”
他不相信,鬼界真的会按照穆晴的要求医治好青洵的魂魄,并且让她带着魂魄离开。
穆晴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穆晴在丰天澜对面坐下了。
她让人送了一壶梨白醉,拿了两个酒杯来。她给丰天澜斟酒,说道:
“小师叔你尝一尝,这酒可好喝了。”
丰天澜道:“别转移话题。”
穆晴:“……”
唉,见招拆招太多年了,师叔不好糊弄了。
穆晴只能将在往生台抢魂魄的事情说了。
丰天澜拿起酒杯,品了一口。
白酒辛辣,但又有梨子的果香在唇齿间漫开,回甘绵长,确是好酒。
丰天澜一点也不意外穆晴抢魂魄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敢做。
昔年她乱来时,他便拦不下她。
如今她能力通天,阴曹地府也拿她没有办法。
丰天澜说道:
“如此,你若再下鬼界,便要遭难了。”
“你的前路,就只剩下飞升了。”
穆晴一手支着脸,说道:
“我本来也只求飞升。”
丰天澜道:
“也是。”
丰天澜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说道:
“这酒不错。”
穆晴道:
“这酒稀有,一壶一百二十枚灵石,凭我们俩的关系,这酒就给你打个折,一百枚灵石一壶。”
“小师叔你想要多少壶?”
丰天澜放下杯子,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道:
“做生意做到我头上了?”
穆晴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说道:
“星倾阁欠了巨债,自然要想办法搞钱,不搞钱怎么还债啊?”
丰天澜道:
“那就从债里抵扣,这酒我带走十壶,你们可以少还一千枚灵石。”
“……”
穆晴脸上的笑容垮了。
※
又过了数日。
青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抬头,便看见穆晴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个茶杯,一边饮茶一边看风景。
青洵眨了眨眼睛,昏迷之前的记忆,正一点一点从脑海之中涌现。他似乎记得,有很多人在为他的伤而操劳,穆晴更是从鬼界的往生台偷走了他。
他掀开被子起身,对着那窗边的人,便要跪下去。
穆晴却在这时回过头来。
她指尖一弹,术法固住了青洵的膝盖,让他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青洵疑惑道:“师父?”
穆晴起身,走到他面前,面色严肃道:
“青洵,做我的徒弟,不可卑微,不可低头,更不可屈膝。”
“之前的事我不与你计较,此后你若再露出半分的不自信来,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青洵一醒来便对上这样的穆晴,心里有些怯懦,但他听见了穆晴所说的话,他不想被逐出师门。
他昂起头来,直视着穆晴,坚毅地应了一声:
“是。”
穆晴的神情舒展开来,道:
“这样才配做我的徒弟。”
就在这时,冬奉敲了敲门,说道:
“穆师妹,秦师兄……妖皇已经到云崖山了。”
穆晴回道:
“我这就来。”
她对青洵说道:
“我说的话,你仔细想一想。”
话语落下后,她便拉开门离开了。
青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半晌,他五指攥成了拳,他想,自己是该改变了。
他想要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
就算无法追上,也要距离她近一些,像她一些。像她那样厉害,像她那样骄傲,像她那样明艳耀目。
※
穆晴跟着冬奉,到了山海楼。
云崖山的主楼之前被炸了,现在才刚刚修复好,还没来得及添置桌椅。大家现在的主要活动地点,都在山海楼。
穆晴进了大殿。
穿一身红衣,背对着门口的银发妖族回过头来,他五官极美,额心上绘着红色妖纹,更显艳丽。
只是那双眼睛里,存着不可融的坚冰,一眼望进去,冷肃疏离,冰寒彻骨。
穆晴招呼道:
“三师兄,你怎么来了?”
“是我叫他来的。”
祁元白走进了大殿里。
“你不是要灭巫族吗?这种事情,多一个化神期,就多一分把握。”
穆晴神情古怪道:
“二师兄,你这么兢兢业业地帮我灭巫族,就让人感觉有点奇怪。”
祁元白知道她想吐槽什么,道:
“对,我就是不肖子孙,虽然没欺师,但我要灭祖。”
秦无相眉眼之间带上了极浅的笑意,他道:
“你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穆晴和祁元白都是嘴巴很伶俐的人。
很早以前,还在山海仙阁的时候。
穆晴和祁元白每次遇上,都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调侃彼此,偶尔也会讽刺一下别的人和物。
山海仙阁严苛的门规,被他们当做话题讽刺出了很多花样,如果开阁老祖不是飞升而是仙逝,一定会被他们俩气得从冰棺里爬出来。
“大师兄也已经醒过来了,就在楼上。”
祁元白道,
“我们先上去吧。”
穆晴和秦无相点了点头。
师兄妹三人一起踏上了楼梯,到达了二楼。
丰天澜、千机子、沉鱼夜、元颖和殊识舟,皆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
穆晴看向殊识舟,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殊识舟挑了下眉峰,道:
“看什么看?”
穆晴放下了心。
大师兄对她的态度,和百年前别无二致。
二师兄说,殊识舟再醒来后,已经失了关于入魔的所有记忆。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百年之前。
他记得自己曾在后山放走穆晴,记得自己为护师妹对小师叔拔剑,也还记得穆晴欠他三万两黄金。但除此之外,他就不记得什么了。
穆晴呛声回去:
“看你不爽。”
殊识舟觉得穆晴真是莫名其妙,他低头小声嘀咕道:“又犯什么毛病了?”
丰天澜道:
“殊识舟,你怎么这样跟你师妹说话?”
殊识舟不可置信地望向丰天澜。
穆晴拿着剑慢悠悠地走进来,道:
“我没有毛病,是你有毛病。”
她在丰天澜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
殊识舟皱着眉道:
“你……”
他话还未说出口。
丰天澜便说道:
“确实是你有毛病。”
殊识舟:“……”
小师叔未免偏心的有点厉害。
师兄妹斗嘴,小师叔凭什么只阻止他,不喝止穆晴?不仅没阻止,小师叔甚至还帮着穆晴骂他?!
祁元白拍了拍殊识舟的肩膀,说道:
“大师兄,算了吧,真的是你有毛病。”
秦无相从殊识舟另一侧走了过去,道:
“我听说了,的确是这样。”
殊识舟:“??????”
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偏向穆晴?
穆晴给你们灌**药了?
祁元白拿出一卷画轴,往桌上一放。
下轴一滚,整幅画卷便铺开了。
他取一笔形法宝,在纸上上描绘几笔,画卷中的笔墨便活了过来,整个浮出了纸面,浮现在众人眼前。
清脆山谷,无数古树,灵脉流淌……
这正是南洲巫族灵地的景色。
在祁元白要开口之前,有一名鬼怪出现在了房间里,说道:
“诸位,天越剑盟的盟主谢瑶求见。”
“还有清风剑派掌门、天乙剑派掌门……各大剑派掌门求见。”
“太乙宗宗主和太玄宗宗主也已致信,正在赶来路上,应该不久之后,就会到达云崖山了。”
穆晴疑惑道:“他们来做什么?”
鬼怪拱手,笑着道:
“穆仙子最好亲自出山去看看。”
八人纷纷起身,走出山海楼。
他们乘云舟下了山,尚在半空时,就看见云崖山下,是一片人海。
腰侧佩剑、穿色彩不同的制服的剑修们皆聚于此地。
远处还有大批大批的仙修正在赶来。
他们乘灵器,御阵法,高举门派旗帜,浩荡而来。
依循旗帜辨别这些仙修的来源,有太乙宗、太玄宗,还有其他仙门。
细细一数,竟达百家之多!
不只是人。
还有北地妖修和西洲的魔修,江连和罗旭走在最前方,带领着这些穿黑红衣服,满身妖气魔气的妖魔们赶来。
云崖山下,妖魔们与仙修们碰面。
他们没有发生摩擦,而是对视一眼,默契地冷哼一声后别开了头,就当做没有看见对方。
穆晴道:“这是……”
千机子说道:
“一个多月前,我写了书信予修真界各地,言明巫族罪行,声明不久后要攻打南洲,灭巫族,请有意者助之。”
沉鱼夜笑着道:
“看来,大家都很讨厌巫族,都想出一份力啊。”
这绝不仅仅是对巫族的厌恶。
这是修真界对星倾阁,对穆晴的信任和托付。
※
南洲,巫族灵地。
“唉,五长老非要去攻打云崖山,现在好了,云崖山没打下来,他人先没了。”
巫族后辈们一边行路,一边谈话。
“那穆晴会不会来找我们寻仇?我们应该早点离开灵地远迁才对吧?”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可族长和长老们不同意啊。”
“要是离开了这灵地,就再也没有灵脉,巫族再也不会在修行上领先他人一步,过不了多少年就会没落的。”
“灵脉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说起来,这灵脉本就属于南洲,巫族只是奉命守护,并非灵脉的主人……”
……
他们一边说着话,接近了巫族灵地中心,也就是那颗最古老粗壮的灵树。
他们远远地,便在灵树下方看见一人。
那人着一身白衣,乌发束冠。那人衣着简单,五官也带着英气,巫族弟子看了片刻,才分辨清楚,那是一名女子。
她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
她话语悠悠地,似是感慨,又似是疑惑:
“东洲平城五百年的古槐树都能成精夺舍,这巫族灵树都快要年满万岁了,怎么还没跳起来打人呢?”
巫族后辈:“……”
有人问道:
“她是谁?”
“是族中的客人吗?”
有人回答道:
“你傻啊,灵树这里可是禁地,不允许外人接近的。哪个外来的客人能到灵树
穆晴放下手,看向那三三两两的巫族后辈。
她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道:
“真是活泼灵动,我都有些不忍心杀了。”
这话惊到了年轻人们。
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穆晴。”
白衣剑修笑着问道,
“不用我再多介绍了吧?既然是巫族的人,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字。”
话语落下,她抬手,一柄黑色长剑出现在了她的掌心里。
这一伙巫族后辈们慌了神。
“快逃!”
“让族地里所有人都逃!”
“快告诉族长和长老们!”
“族长和长老们在闭关,不容打……”
“这时候还管什么闭关不闭关的?”
由灵树之下而起,巫族灵地,一片混乱。
有人慌忙奔走到了巫族灵地的边缘,想要逃出,却硬硬地撞上了一道屏障。
他愕然地抬起头。
一名眉眼含笑,额生双角的粉发娇俏少女守在屏障对面,笑着道:
“此路不通哟。”
随即,那少女化成了龙!
粉龙盘旋,从半空俯冲而下,以捕猎之态,硬生生咬穿了那巫族的身躯!
……
以阵法而成的屏障呈现半球型,如同一个罩子,扣在了了巫族灵地上。
这阵法精心调整过。
哪怕是擅阵的巫族,也钻不出半分的漏洞。
灵地四周,早已准备好的鬼怪、妖魔、剑修、仙修,在龙影腾空的那一瞬,像是收到了信号一般,大肆冲入灵地。
巫族之人惊恐不已。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雾凝聚,沉鱼夜如鬼魅出现,他以折扇掩去唇边笑意,道:
“自然是报应来了。”
“你们仔细瞧瞧,这些攻入灵地之人,皆是你们巫族祸害过、欺压过的人。”
说完,他又一次化为黑雾,消散不见。
巫族被这诡异之景吓得不轻,惊叫道:
“是鬼!有恶鬼闯进灵地了!”
无人响应。
灵地之中一片混乱,只有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惨叫声,却没有话事者,能让这混乱平息。
没过多久,鲜血便染红了这片灵地。
剑修们大声喊道:
“闯进你巫族地盘的,可不只有鬼!”
剑修数量繁多。
他们之中有人来自天越剑盟,有人来自天乙剑派,有人来自太玄宗……
他们所有人,都曾被星倾阁护在云崖山过。
“巫族恶毒!我如今才知,巫族欲取云崖山,亡我们所有人,想伤穆仙子声誉,引起修真界大乱!”
“我们竟让药王谷的医修和丹修挡在了前面,替我们赴了死!真是荒唐!真是剑修一生难平之耻辱!”
“巫族也该付出代价了!”
山海仙阁的丹修和医修喊道:
“医修和丹修怎么了?!你们不要瞧不起医修和丹修!我们前任阁主就是医修,他能打的很!”
“医修和丹修也是能捍卫世道的!”
丰天澜呵斥道:
“离战场远点,乖乖做你们的后援!”
祁元白站在远处高峰上,亲眼望见了这一切。
他摇了摇头,说道:
“昔年,巫族承天命护守南洲,百姓对其十分尊敬,捧花献果,赞颂不绝。”
“万年之后,却沦落到被七个化神期围攻,天下修士共同讨伐的结局。”
秦无相说道:
“是巫族做错了事。”
祁元白说道:
“谁说不是呢?”
“做错了事,总是有报应的。就算天不现报应,也会有人来报。”
……
穆晴提着剑,转过身去,直直朝着灵树树身走过去。
她没有一头撞在枯老树皮上。
她直接穿过了灵树,走进了另一片天地。
古树之内,绿藤环绕,灵气流淌。
穆晴环视片刻,看见了几乎织成一张网的灵脉,她也懒得去数到底有多少条了。
这些灵脉中的灵气,足够供养出二十余个化神期了。
也难怪巫族起了贪念,将灵脉占为己有。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贪欲。
南洲别的地方灵气枯竭,修行方面的人才青黄不接,修真界的手也伸不进来,有许多邪祟横行,无人管理。
南洲的凡人容易病,容易横死,是这修真界里最苦的百姓。
穆晴走到灵脉前,打量片刻。
她举起摘星剑,要将巫族控制灵脉的阵法毁掉。
这阵法毁了,灵脉就会重为整个南洲所用。
灵气馥郁,便能养魂养灵,南洲百姓的身体会变得健康许多。在修行这方面,南洲也会人才辈出。
南洲的未来,就与其他地方一样,是一片精彩繁华。
就在这时,有两道紫影从后方蹿出,直扑向穆晴!
穆晴回首便是一剑。
这一剑下得又快又突然,剑锋如同游于水中流畅,轻而易举地便割断了一人的脖颈。
而另一人,被一截碧色剑身贯穿了心脏。
这两人倒在地上,面貌苍老,身上、衣服上皆纹刻金色古老符文,木杖更是雕刻的古怪。
看面貌特征,应该就是祁元白所说的大长老与二长老。
穆晴笑着道:
“大师兄,剑法不错。”
殊识舟的脸色却不太好,他道:
“你的剑法更好。”
穆晴杀人的手法比他好看多了。
他不满意。
穆晴对准灵脉,正要一剑贯下。
一道苍老声音传来:
“穆仙子,且慢。”
穆晴抬首循声望去。
是一苍老老人,皮肤枯黄如树,松垮得快要从身上掉下去。
他在织成了网的灵脉中心。
他坐在石台上,灵气如同筋络,爬满了他的身躯。
这就是祁家的族长,祁巫。
祁元白说他是个很老很老的人,他们之间不知道差了多少辈分。
祁元白还告诉穆晴,只需在意祁家的长老,无需防备族长,这祁巫已经是非常虚弱的状态了,她看了便会明白。
苍老声音说道:
“我寿数早至,全靠这灵脉延命。你若毁了灵脉上的阵法,我也该断气了。”
穆晴不解:
“你在求我不要毁掉阵法吗?”
“你认为我会答应吗?”
祁巫说道:
“我只是还有些话想说。”
“请穆仙子暂时不要毁阵法,让我这个老人家,再活上几句话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