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期盼

“够的。”

穆晴以灵力替他疗着伤,说道:

“一直都够……”

青洵这个傻瓜,一直以来,都在自卑吗?

穆晴无奈摇了摇头。

少年模样的混血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精神一松,便要撒手而去。

穆晴的声音却硬生生拽住了他:

“青洵,我就只有你一个徒弟,你若是死了,我会很难过。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撑住,活下去,明白了吗?”

青洵的手指动了动,紧紧抓住了穆晴的衣袖,算是给出了回答。

千机子站在两人面前,道:

“穆晴,我来治疗他吧。”

穆晴点了点头,将青洵交给千机子。

她另外补充了一句:

“我小师叔很快便会到。”

千机子以灵力托着青洵,往云崖山顶的方向飞,他嘱咐天机阁弟子,道:

“摆七星续命灯。冬奉,你留在这里盯着,丰阁主一来,就带他上山。”

穆晴站起身来。

自穆晴和元颖回返云崖山,破噬灵阵的那刻起,祁月笙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他嗅到了失败的气味。

祁月笙对巫族之人下令道:

“退!”

他举起木杖,将自己包裹进浓稠的紫色雾气当中,被山风卷着飞速地离开。

但穆晴的剑比他更快!

磅礴如海的灵力在剑意中,凝聚为千万把剑,织成一张剑网,挡在了祁月笙的后方!

那一团紫雾在剑网前停下。

祁月笙毫不迟疑,运起灵力,要在剑网中击出一个缺口来!

可那剑气、灵力竟然绵延不绝!

缺口才现,便立刻有灵力化剑,补了上来!

“祁长老。”

穆晴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她的声音清亮,但在祁月笙听来,就如索命恶鬼一般可怖。

穆晴拿着未出鞘的摘星剑,从容地走进了巫族的阵列之中。

她整个人都如同剑一般。

每行一步,剑气逸散,割裂脚下地面。

巫族无一人敢拦她。

他们被穆晴那天地肃杀的剑意压迫得,甚至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从族人之中走过,走向被剑网挡住的祁月笙。

“你当我云崖山是你家吗?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穆晴缓缓抽剑出鞘,道,

“不过云崖山一向好客有道,刚好山后有一片埋骨地,祁长老远道而来,可长住在此,再也不用回去了。”

祁月笙身上紫雾散去,现出身形来,他似乎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以手中木杖指着穆晴道:

“穆晴,你敢动我,便是与巫族彻底撕破脸皮了。”

穆晴拿着剑不断逼近,道:

“长老想多了。我与你巫族之间,还有什么脸皮可言?”

穆晴左手抬起,双指并拢,在祁月笙愤怒且慌张的神情之下,调动了灵力。

“问心剑,变式!”

围成了剑网,以灵力而成的千万把剑纷纷挪动,剑锋指向巫族的阵列!

穆晴双指划下!

万剑同出!

大片大片的血色,在穆晴后方漫开!

“啊!”

“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我的腿断了!”

……

哀嚎声不绝于耳。

穆晴面不改色地站着,背脊挺拔如松。

她没有去看后方的惨状,巫族的血汇成了河流,一片鲜红,她却衣不染尘,仙气飘飘。

直到那惨叫声止歇。

穆晴手中之剑指向祁月笙,冷然道:

“你的族人皆已上路,现在轮到你了。”

祁月笙道:“你……”

穆晴手中剑尖一挑!

庞然剑气冲入祁月笙的身躯,在经脉中流窜片刻后猛然爆发,让这位巫族长老由内而外地炸开,碎肉血雨泼洒!

穆晴周身术法自启,为她遮住了这些秽物。

云崖山脚下,这片过往青葱秀美之地,此时已尽染血色,尸体断肢堆叠,一片凄惨可怖之景。

穆晴手一扬,甩尽剑上血,收剑回鞘。

“穆仙子。”

沉鱼夜抵达云崖山脚下时,见到的便是这一片血色惨状。他定了定神,道:

“回头有的清理了。”

后方传来声音:“楼主!”

鬼将已经携着丰天澜到达。

丰天澜见这场景,皱了一下眉。

他尚未来得及说话,冬奉就跑到了他面前。

“丰阁主,青洵命危,请快随我来!”

丰天澜闻言一怔,看了穆晴一眼。

穆晴面色平静,一双明眸依然清明,但其中含着的却非灿烈阳光,而是冷然剑锋。

她对丰天澜道:

“青洵的命,就拜托小师叔了。”

她语气郑重,是托付,是请求。

丰天澜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若不将青洵拉回人间,穆晴便会被仇恨和悲痛裹挟,坠进地狱里,化成修罗恶鬼。

丰天澜道:“好。”

他转过身,跟着冬奉上了山。

此时,云崖山忽然颤了一颤。

已受损伤,未来得及修复的护山大阵发出了“咔嚓”的悲鸣。

一道红影如箭射出!

穿过碎裂的护山大阵,直向西方而去!

沉鱼夜道:

“是魔君祌琰,他趁云崖山阵法不全,从地牢中逃脱了,得快些去追他。”

穆晴点了点头,正要让元颖携她去追。

冬奉从山顶飞了下来,道:

“穆师妹,沉楼主,丰阁主让你们二位上山,似乎是有关于青洵伤情之事要交代。”

穆晴一瞬间便有了取舍,他道:

“元颖,你和鬼将一起追魔君祌琰,就是刚刚飞出去的那道红色影子。记住要和他保持距离,远远盯着即可,千万不要接触。”

元颖点了点头,道:

“好,你放心。”

说完,元颖便化龙追去。

穆晴和沉鱼夜上了山。

青洵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生机微弱。

他床边地毯上,七盏荷灯以血为灯油燃烧着,摆成七星阵型。荷灯中的血燃烧时,形成一缕淡色红雾,飘入青洵的身体之中。

沉鱼夜才刚进门,便退了出去,说道:

“这七星续命灯续的是生机,我一身阴沉鬼气死气,与生机相悖,恐会影响续命灯功效。”

千机子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拉了下袖子,遮住被白纱包裹的手腕,说道:

“无事,续命灯周围已提前布了阵法,沉楼主只要收敛好自身气场,也不要直接触碰青洵,便不会有问题。”

沉鱼夜这才走进了门。

穆晴走到了坐在床榻旁的丰天澜身边。

“境界不足,元神弱小,却强撞巫族噬灵阵,没当场毙命,保下这一息生机,已是奇迹。”

丰天澜未行针,只是坐在边上,看着青洵。

他说道:

“若元神魂魄完好,身体重伤,可强行以针和药疗复身体,博一线生机。”

“若身躯还完好,元神有损,身体还可以留住魂魄,以天材地宝灵气养魂,兴许有一日还能睁眼。”

说到这里,丰天澜摇了摇头,道:

“可他魂魄身体皆损,魂不驻身,身不留魂,死期已到。”

穆晴看着青洵,嘴角向后撇了下,她道:

“小师叔,你叫我和沉楼主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丰天澜点了点头,道:

“还有最后一法可博。”

沉鱼夜说道:

“丰阁主请说,但凡我能做到之事,我定不遗余力。”

丰天澜看了看青洵,说道:

“将他的身躯和魂魄分开治疗。”

“身躯交由丹修和器修,以炼丹炼器之法,合灵药神矿锻造,修补伤损。”

“至于魂魄的治疗,沉鱼夜……”

丰天澜抬头看向沉鱼夜,道,

“你应该有办法吧?”

沉鱼夜是个鬼修,他现在就是只有魂魄,没有躯体的状态。他受伤之时损的是魂,医治之时补的也是魂,应是有方法治疗魂魄的。

沉鱼夜说道:

“我确实有方法医治魂魄,但我只会以阴气鬼气补死魂,这些东西可不能拿来补生魂。”

沉鱼夜话语一顿,道:

“不过,这修真界里,确实有一个地方,能治疗残魂。”

穆晴问道:“何处?”

沉鱼夜说道:

“黄泉忘川——鬼界。”

沉鱼夜解释道:

“人的灵魂很脆弱,生老病死尚可,若遇横祸,尤其是遇以灵气为基的术法袭击,三魂七魄多半要离散或者受损。”

“但这些死去魂魄被鬼差带走,进了黄泉忘川之后,再入轮回成生灵后,三魂七魄大多数都是完好的。”

“你们说,这些魂魄,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修补的呢?”

丰天澜道:

“鬼界也只能治疗死魂,不可治疗生魂吧?”

沉鱼夜摇了摇头,道:

“非也。”

“这修真界常有活人掉魂,这些生魂偶尔会游荡鬼界。鬼界死气阴气极重,会伤生魂。但鬼差将这些未死生魂遣返阳间时,皆是完好送回的。”

沉鱼夜就是由此猜测,鬼界有治疗生魂之法。

丰天澜说道:

“鬼界自有秩序,应不会答应协助把青洵这将死之人强留人间之事。”

穆晴说道:“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答应。”

“穆晴,鬼界和修真界大有差距。”

丰天澜说道:

“鬼界虽在地下,可其中鬼差、阎王,皆是受命于天——也就是我们飞升后要去往的天界。”

“你千万不要以强硬手段胁迫鬼界,不然会引起非常糟糕的后果。”

穆晴说道:

“我还是想去一趟鬼界,博一把鬼界的态度。若他们愿意救青洵,自然是好;若他们不救,那就再想办法吧。”

丰天澜不意外她的答案。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清楚穆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不安于天命,别说是还有一线希望,就算陷在绝望中,她也要将阴沉的天撕扯出一条缝隙来。

穆晴问道:

“如何入鬼界?”

沉鱼夜说道:“穆仙子可还记得,你去西洲取剑时,沧夷剑冢外有一条河?”

穆晴点了点头,道:“离河。”

沉鱼夜道:

“因地势风水不太妙,离河阴气瘴气极重,上下通黄泉忘川,经常有不知渡河方法之人被卷进河水,变成忘川河中的水鬼。”

“穆仙子想入鬼界,可以在午夜子时,循离河入黄泉忘川。”

沉鱼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前魔君应该逃至西洲了,穆仙子这趟去西边,可以顺手收拾他。”

穆晴点了点头。

“事情便这么定了。”

沉鱼夜问道,

“丰阁主,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丰天澜说道:

“这一医治方法,要将魂魄和躯体分开。”

“生魂离体之后,生气会逐渐转变为死气,七七四十九日后,生气尽失,只余死气,生魂会变为亡魂。”

丰天澜道:

“你们要注意时间。”

“好。”

穆晴点了点头,拿出了溟霄伞,

“小师叔,将青洵魂魄抽离,装入此伞之中吧。”

丰天澜接了伞,一边准备抽离魂魄的术法,一边对沉鱼夜道:

“沉鱼夜,让你的手下行一趟北海,寻秦无相,看妖族有没有什么秘法可用。”

他又解下腰牌,递给鬼市之主,道:

“还有一事,让人往山海仙阁一行,带炼器峰的和丹心峰的峰主过来,还要将最好的熔炉、丹炉和具备灵气的药材矿石一并携来。”

沉鱼夜拿过腰牌,道:

“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冬奉也连忙道:

“云崖山有些库存,被陆燃带走了,我现在从暗道去追,半个时辰内能将人和东西都带回来。”

说完之后,他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穆晴道:

“我去和二师兄补一下云崖山的阵法,一切准备好后喊我。”

不出片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千机子和丰天澜。

千机子道:

“丰阁主,你这救治之法超脱常理,是逆天而行。”

丰天澜冷淡回应道:

“抢人生机,拦人死劫,医修之道,本就是在逆天行事。若是顺着天走,还做什么医修?”

千机子沉默不语。

修真界众人皆知,丰天澜曾是山海仙阁之主,顺行天道,恪守规矩,是正道支柱。

可很少有人记得,成为仙阁之主之前的丰天澜,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修真界杀神,修仙道,却染一身杀气,以手中之剑判生死,狠戾又凶残。

他说过,天不判恶鬼邪魔死,便由他来判。天要无辜之人在战火中命运悲苦,便由他来逆天。

……

当年的丰天澜,就和穆晴一样,是个不将规矩、天命放在眼中,满身锋芒的离经叛道之人。

千机子心想:

是卸了阁主之位的原因吗?

他似乎变得有点像从前了。

千机子又想,

罢了,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旁人不顺天命呢?

在穆晴翻覆天数,修命改运之事上,自己一直是最大的帮手啊。

他看了看续命灯,问道:

“丰阁主,这灯里的血要添一些吗?”

“暂时不需。”

千机子道:

“那我便先去处理星倾阁之事了。”

话语落下,千机子推门离开。

丰天澜看着脸色惨白的青洵,道:

“昔年我总觉得,你不配做穆晴的徒弟。是我错了,你作为她的徒弟,再合格不过。”

“你还很年轻,前路还长远,要见的风景还多,可千万要撑下去,不要在此断送了性命。”

……

祁元白和殊识舟被穆晴从春秋山水卷里放了出来,前者去帮忙修补山中阵法,后者则是被人带走,寻房间去安置照料。

穆晴没有去给祁元白帮忙。

她停留在一棵树下,背靠树身静悄悄地站了一会儿,抬起手在眼眶下抹了一把,擦去未滚落的泪滴。

一方洁白帕子递到了穆晴眼皮底下。

千机子低声说道:

“想哭便哭吧。”

穆晴捏着帕子站了片刻,却是再未落下一滴泪来。

“也别太难过。”

千机子道,

“天材地宝灵矿锻体,青洵若过此劫难,会与从前大不相同,这或许是他的机缘,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穆晴收了手帕,摇头道:

“谈什么机缘不机缘的,他能活下去便好。”

千机子说道:

“穆晴,你是个做师父的,总得对徒弟有些期盼才对,青洵应也是希望你能这样对他。”

穆晴抬起头,说道:

“我对他期盼倒也不小。”

“我希望他能传下我的剑,希望他剑术精湛,修为有成,有朝一日能证大道……”

千机子肯定道:

“定会有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