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向修真界放出了消息——
她潜心闭关百年,如今归来,于剑术上有新造诣。欲邀五洲四海剑修,共同交流剑术,地点便设在天越山剑坛。
星倾阁回应,会全力支持穆晴行为,不日将派人前往天越山,修复剑坛。
各大仙门也一一回应,剑修大比开始时,一定与会观战。
殊识舟坐在茶楼里,抱着剑道:
“剑修大比?那我们可不能缺席。”
碧落剑没有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自言自语道:
“这样我们不需要到处跑,便能杀光修真界所有剑修,多么方便……”
店小二走了过来,道:
“客官,您点了一壶上好的桃花酿,和二两牛肩肉。您身上有银钱吗,可否先结一下?”
殊识舟:“……”
这修真界的茶楼和酒馆皆是先点菜上菜,等客人即将离去时才会提及结账之事。
但掌柜的见多了修士,深知剑修贫穷。一见殊识舟是个剑修,赶紧叫店小二来问他有没有钱。
抱着剑说话的剑修道:
“这城中可有当铺?我去当一些丹药。”
店小二:“……”
掌柜的果然料事如神。
这剑修身上衣料又新又好,打扮得人模人样,姿态也是从容镇定,可就偏偏没有钱。
店小二沉默了片刻,道:
“……有,我给您指路。”
※
东海山海仙阁,主峰楼阁。
灵鸽带回了太乙宗宗主回信:
“先有鬼修来将我门派中剑修藏起,又有穆仙子举办剑修大比,星倾阁和山海仙阁插手,丰阁主传信要我表面应约即可。”
“修真界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太玄宗宗主也寄信道:
“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我信任丰阁主与穆仙子,便顺应你们安排,向修真界公布太玄宗剑峰应邀参加大比的消息。”
沉鱼夜的手下带走修真界所有的剑修,穆晴又举办剑修大比,要各仙门参与。这事实在做得太离谱,让各大仙门摸不着头脑。
好在丰天澜动用私人关系私下致信,各大仙门又有想讨好穆晴这个修真界新领袖的心思,便一一如穆晴所要求的那样,在表面上应了剑修大比的邀请。
这件难办的事情,就这么做成了。
“还挺容易的嘛。”
穆晴收到信时,嘀咕道,
“我还以为需要我亲自去这些门派,将剑架在掌门的脖子上,逼着他们答应呢。”
丰天澜斥责道:
“穆晴,你注意一点。”
“你是修真界领袖没错,但这世上只有暴君才会说一不二,强迫他人。”
穆晴一副“原来是这样吗”的惊讶模样,道:
“那当暴君还挺不错的。”
丰天澜:“……”
丰天澜要骂她,但想了想,又住了口。
很多事穆晴都只是说一说而已,她嘴巴虽然坏,但做事却没什么毛病,没必要骂她。
丰天澜道:
“那些剑修呢?”
穆晴道:
“原本我是想将他们藏在鬼市的,但鬼市阴气太重,不适合活人长待。”
“所以星倾阁将他们安置在了云崖山。”
丰天澜问道:
“星倾阁能安抚住他们吗?”
除了天越剑盟的剑修之外,其他剑修并不知此时发生何事,自身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鬼市将他们带走,星倾阁将他们强留云崖山,这实际上是救助的行为,此时在他们眼中应该更像是软禁。
“应该能吧?”
穆晴不确定道,
“我已经安排过了,安抚不住就用幻术迷惑,实在不行就下药迷晕,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在我彻底制伏大师兄之前稳住他们。”
丰天澜:“……”
他刚刚还觉得穆晴行为有度。
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她也许是真心想当一个说一不二的暴君。
※
离所谓的“剑修大比”还有一段时日,穆晴离开山海仙阁,回了一趟云崖山。
沉鱼夜不在山中。
他游走于各地的星倾阁之间,为穆晴的布局,为帮她扩散消息而出力。
千机子则是已经在等着她了,道:
“没想到你出行一趟,便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情。”
穆晴落地后走在千机子身侧,嘟囔道:
“怎么说得就好像是我的错一样?明明是巫族手段太多,狡猾难测……”
她跟着千机子走了一段路,问道:
“千师叔,剑修们的情况怎么样?可有不安和闹事?”
千机子道:
“原本我也担忧这个问题。”
穆晴:“原本?”
千机子一边走一边道:
“你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穆晴听了他的话,跟着他走到了安置剑修的地方。
这一带是星倾阁昔年举行大比时,接待来宾的地方。每一座楼阁都修建的极为奢华舒适,玉阶绒毯屏风软床,什么都不缺少。
穆晴到时,正有一剑修,惶惶不安地站在楼前空地上。
“这是清风剑派的掌门。”
千机子道,
“百年前他还是少掌门时,西去沧夷取剑,撞见魔修,被挖金丹,受魔火所焚,经脉俱毁,本该沦为一介废人。”
穆晴看了看那剑修。
他已是筑基后期的水准,想来不久之后,又会重新回到金丹期了。
千机子说道:
“清风剑派往药王谷求医多次,谷雨子谷主说他无药可医,清风剑派也已放弃。”
穆晴听到这里,产生了一丝好奇心,问道:
“那他是如何被治好的?”
千机子道:
“你小师叔百年前外出时,路过清风剑派,顺手就将他的经脉接起来了。又以炼丹炉改了化形丹的药效,将他被魔火灼过皮相恢复。”
穆晴:“……”
小师叔真是妙手回春。
话说药王谷知道这件事,应该要哭出来了吧?最好的医修老谷主修行医术丹道多年,最后却败在了由剑修转为医修的丰天澜手上。
穆晴继续看着那清风剑派的掌门。
他惶惶不安地站在空地上,不多时,另一人从楼阁中走了出来。
这人穆晴认得,是天越剑盟的谢瑶,昔年因她挑落天越剑榜,毁剑盟之事对她宣战。星倾阁举办过两次大比,获胜者皆是他。
如此说来,这谢瑶是相当有出息了。
谢瑶问道:
“清易,你在为何不安?”
名为清易的清风剑派掌门道:
“我一门之人,莫名其妙便被鬼修挟至这云崖山里,星倾阁态度虽好,却不允我们外出,也不告知理由。”
谢瑶所在的天越剑盟是唯一遭遇过殊识舟那个疯子,并被鬼修救下的。他大约能想明白,剑修们被带来星倾阁,和那实力高强的疯子有关系。
星倾阁不肯告知真相,多半是怕造成更大的不安。
谢瑶劝道:
“清易,星倾阁已说过,贸然相邀是发生紧急状况,等事态平息,便会给我们一个解释,再我们送归各自门派。”
清易说道:
“可我们清风剑派势力薄弱,星倾阁不将我们送回门派,将我们直接禁在此地,修真界又有何人留意呢?”
谢瑶摇了摇头,道:
“清易,话不可如此说。”
“被邀来这星倾阁的,尚有太玄宗、太乙宗这种大门派的剑修。星倾阁和鬼市若不想引起修真界针对,一定会将剑修们平安无事地送回各自的门派。”
听谢瑶这样说,清易似乎安心些了。
穆晴和千机子看着这一幕。
千机子道:
“这些时日里,他一直在安抚其他人。”
穆晴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谢瑶能成大事,假以时日,他或许真的能光复天越剑盟。”
千机子没应和她的话,而是说道:
“关于他,另有一事……”
穆晴道:“什么事?”
“他似乎知道你与星倾阁的关系。”
千机子说道,
“来这里的这些天里,他每次见到鬼怪们,都会问他们,他能不能见你一面。”
穆晴:“……”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坚持见她一面是想做什么,寻仇吗?
千机子问道:
“穆晴,你要与他谈一谈吗?”
穆晴思索片刻,说道:
“让人叫他到主楼吧。”
……
谢瑶进了主楼大殿。
纹金红毯尽头,雕花座椅上,坐着一名白衣剑修。她一身白衣,乌发简单束在玉冠之中,腰侧的剑也黑沉沉的,看起来太过素朴,与这位置不太相衬。
可谢瑶却觉得,她此时的姿态,像极了一位主君——
她侧着头,手肘支在扶手上,眉眼低垂,在看着烛火倾下的光纹打发时间。
直到他进来,她才抬起眼帘,眸光明艳又清冷,似揽尽天下风尘,又清透不染尘埃,能看穿世间所有。
叫人无法忽视,又不敢直视。
穆晴懒懒地直起身坐正了,她看着谢瑶,道:
“我听说你要见我。”
谢瑶稳定住心神,抬头直视穆晴,道:
“我知你与星倾阁有关,却从不知,你是这星倾阁之主。”
穆晴浅笑道:
“现在你知道了。”
谢瑶见她笑颜,忍不住呼吸一滞。
虽过百年,她仍是这世间第一绝色,尚且无人能出其右。
穆晴问道:
“你非要见我,是有何事?”
谢瑶让自己清醒过来,说道:
“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谢瑶酝酿了一会儿语言,说道:
“一百多年前,你挑落剑榜,使剑盟败落之事,我始终都无法理解和原谅。但很多时候,我又觉得,你不是那种只图自己痛快的人,你之行径必有原因。”
他百年前与穆晴接触过,他觉得穆晴这个人很矛盾。她一边自说自话,一己之力毁了天越剑盟;一边又在鬼市,舍她自己性命,将他这个剑盟弟子救回阳间。
谢瑶始终无法理解她为何要毁剑盟,他觉得穆晴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可她又确实那样做了。
现实摆在那里,没有争议的余地。
穆晴:“……”
自然是有原因的。
但穆晴与他不熟,不想对他解释。
谢瑶说道:
“如今鬼市和星倾阁救天越剑盟于死劫之前,我该谢你这个幕后之人。”
穆晴问道: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谢瑶对她说道:
“穆仙子,你如今之言行,皆是为修真界好,没有坏心,对吗?”
穆晴答道:
“是这样没错。”
谢瑶看了她好一会儿,似在确认她言行真假。
他说道:
“那么,此事过后,我们双方之间便和解吧。穆仙子昔年对天越剑盟所做之事,由穆仙子此次救助为抵,恩怨两清。”
“此后,天越剑盟会像各大门派一般,奉穆仙子为主。但凡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事,穆仙子可以尽管交代。”
穆晴愣了片刻,失笑道:
“我说我没有坏心,你便信了?”
这信任来得未免也太轻易了。
谢瑶说道:
“穆仙子,虽然过去有诸多矛盾,但我觉得你这个人,是值得相信的。”
穆晴弯了弯眉眼。
她心里一直对天越剑盟怀有愧疚,如今恩怨能清,是再好不过。
“那么,我也该向你承诺一句。”
穆晴站起身,说道,
“我不会让你失望,不会让这修真界失望。”
谢瑶拱手,向她行了一礼。
穆晴这话说的轻易,可其背后诚意和责任,却重于山川。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敢做此承诺。
她不是常人。
她做常人不敢做的承诺,承担常人不敢承担的责任。那么,她就值得这修真界之人的礼待,值得他人奉她为主。
※
天越剑坛由鬼怪们在短时间内进行了翻修,演武台已经被修复成了崭新的模样。
祁元白在演武台上行走,查看各处阵法。
巫族在阵法方面十分专业。
祁元白在这方面天赋一般,对家族里世代所传的东西也不感兴趣,如今是被迫将阵法这方面的东西捡起来了。
“这里改一下,阵法距离近一点,多叠几层,更容易绊住我大师兄。”
“阵法再往外扩一层,化神期打架,天越山估计是保不住了,但千万不要祸及到外面。”
“天越山外城镇里的百姓?”
祁元白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立刻迁走。”
……
穆晴到到达天越山剑坛的时候,便看见改阵法改得要吐血,苦不堪言的鬼怪们和山海仙阁阵修。
祁元白问道:
“师妹,你看还有需要改的地方吗?”
“就这样吧。”
穆晴说道,
“我和大师兄打起来,阵法多半是要毁掉,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祁元白失落道:“……也是。”
※
剑修大比当日。
殊识舟携碧落剑,到达天越山。
只见这不久之前还一片破败,人员也全被迁走的天越山剑坛,此时焕然一新,人山人海,一片热闹。
演武台上,抽签已经完成,对局公布。
第一局比试者,是散修青洵,和清风剑派的掌门清易。这两人皆是筑基期,修为平平无奇,但所学的剑法却很强,也算是有些看头。
两人上了演武台,态度客气。
清易拿着剑,彬彬有礼道:
“青洵师弟,由你先出招吧。”
青洵则是退后一步,道:
“清易掌门,你当年之伤还未好全,还是你先出招吧。”
这两人让来让去,观看席上一片嘘声。
“你们两人还打不打了?”
“这是剑修的比试,称兄道弟互相客套的事,滚到演武台下做去!”
“修为这么低,肯定没法闯到后面,干脆都退出算了,让我们赶紧看下一场!”
……
看客们失去耐心之际。
一名白衣剑修落在了演武台上,他气质清冷,眉眼间却略带疯态,还有满满的不耐烦。
他已旁观了许久,现在已经彻底失去耐心。
如此磨磨蹭蹭,哪里是剑修该有的姿态?
殊识舟抬手,翡色长剑出鞘,剑柄落在他掌心里。
他对台上那二人说道:
“你们皆不肯出剑,那便由我来吧。”
话语落下,他手中长剑一挥,肃杀剑意在演武台上弥漫,碧色剑气震天荡地,要将那两名小剑修格杀当场!
但是——
剑气触及小剑修之际,那两人并未血溅三尺,而是身形扭曲,化作符文锁链,避开剑气,朝向殊识舟袭来。
殊识舟一剑挡开锁链。
他听见有人在谈话,声音让他很是熟悉。
“小师叔,二师兄,你们看,我当初就说了,这么一副场景肯定会让他失去耐心,气急败坏,主动跑出来。”
“师妹,别说是大师兄了,我刚刚都要急了,你可太会拿捏人的耐性了。”
殊识舟朝向声音源头看去。
穆晴、祁元白和丰天澜三人,正站在不远处看台上,眼中含笑,对他指指点点。
而那三人身边,人山人海的热闹之景,已经变得不太清晰。
殊识舟后知后觉道:
“幻术……?”
他朝向周围看去,演武台上的裁判,台下等待上场的剑修,与来自各门各派的观看者,皆如海市蜃楼,扭曲消弭。
一切消散之后,演武台周围空空荡荡,一片寂静,就只剩下了那三人。
穆晴脚踩石阶,轻盈一跃,再落下时,她已立于殊识舟对面。
“大师兄,今天这天越山剑坛里,只有一场剑决,比试双方,就是我们二人。”
殊识舟看着穆晴,道:
“你算计我?”
穆晴拔出悬挂于腰侧的神剑摘星,道:
“这怎么能叫算计呢?”
“大师兄,多年前我们约定过,我修为追上你时,我们便来一场剑决。现在我们该履行约定了。”
殊识舟油盐不进,说道:
“与我有剑决之约的是我师妹,而非你这个披着她皮相的邪魔。”
穆晴:“……”
她灵力灌注于摘星剑,嘴角噙着笑,说道:
“我到底是你师妹,还是邪魔,你与我比试一场,尝一尝我的剑,不就清楚了吗?”
话语落下,她剑意释出,演武台上天地肃杀,一片死寂!
丰天澜持天霜剑,挡在了祁元白前方。
远处,沉鱼夜和元颖启阵法,层层叠叠的金色符文交织成天网,将整个天越山锁在了其中。
穆晴手执神剑,说道:
“大师兄,脑子坏了就要好好治,不可讳疾忌医,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