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什么破脾气?”
秦淮以指尖挑开丰天澜的剑锋,说道,
“不要动辄就拿剑指人,我不吃你这一套,师弟。”
全修真界都畏惧丰天澜的剑,但唯独秦淮不会,因为他的剑比丰天澜更利更快。
秦淮一副从容模样,道:
“我要回去继续闭关了,总这样被打扰,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丰天澜:“……”
你小徒弟还在走火入魔的路上狂奔不止,你还有心情继续闭关?
秦淮听不见他的心声,握着剑潇洒离开了。
丰天澜深吸了两口气。
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怒火。
他叫来主峰弟子,下令道:
“与执法峰联手,全力调查梦如昔身份。”
“另外,对仙阁内所有的弟子下禁言咒,梦如昔之死不能传出半分。”
……
幻境又转。
仍是在这大殿之中,只是殿外的风变得冷了些,相应时节应该比上一次更晚。
“阁主,我们已去查了梦如昔出身的村落。”
主峰弟子说道,
“那村落中的确有一姓梦的人家,有个叫梦如昔的女儿,数年前离开村子,求仙去了。”
执法峰峰主严振道:“不应该啊……”
主峰弟子的话还未说完:
“我们便拿出画像给那户人家看,他们说家中的女儿不长这样。”
这也就证明,梦如昔出身是假。
“阁主,这是我们在梦如昔房中找到之物。”
主峰弟子低着头,手中捧着一只方形木盘,盘中是一根黑色的羽毛。
那羽毛修长,羽管上刻着不太起眼的咒文。
丰天澜拿起羽毛,运使灵力。
灵力充盈之后,羽管上的咒文亮了起来。
不多时,大殿中的人听见一声鹰鸣。
一只黑翼鹰隼伸着强壮的翼展,毫无阻力地穿透了山海仙阁的护山阵法,进入主峰大殿中,落在了丰天澜的伸出的手臂上。
执法峰峰主严振认了出来:
“这是……魔宗的传信鸟?”
严振年岁比秦淮和丰天澜都要大,他当年也参与过那仙魔混战的乱世,见识得不比那二人少。
“魔宗的传信鸟竟能穿破我们的护山阵法?”
严振脸色严肃,道,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仙阁护山阵法,对魔宗来说形同无物?”
丰天澜低垂着眼帘。
有这样一根翎羽,便能够证明梦如昔是个魔宗卧底。而能解破山海仙阁的护山大阵,意味着这卧底很不简单,至少也要有元婴期。
丹心峰峰主说道:
“我们日前已解了梦如昔尸身,发现她只是表面上是筑基期修士。她丹田里藏着一股很厉害的魔气,应该已经有元婴期了。”
丰天澜说道:
“她拜师于我时,就是筑基期。她是如何将魔气掩藏,在化神期眼中也藏得滴水不漏?”
阵法峰峰主思索片刻,问道:
“阁主,你可听说过西洲的古魔族?此族奇异,有办法掩藏自身修为,谁也看不穿。”
这会议又维持了一会儿。
峰主们散去了,有的去继续查别的线索,有的是回自己峰里去忙了。
丰天澜从阁主的座椅上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没有两步,便低头咳出了一口血。
“阁主!”
……
穆晴道:“小师叔!”
她想要去扶丰天澜,却忘记这是幻境,手从丰天澜身上穿了过去,扶了个空。
穆晴扶空后回头,发现幻境又一次变化了。
……
这次出现的,不是主峰大殿了。
而是大殿之上的第七层,这里被修成了丹房,丰天澜以前偶尔会为了钻研医术,把自己关在里面几个月。
丹炉里填着天霜灵火,此火属水性,比寻常灵火更易淬炼凝聚药中精华。
幻境出现的片刻后。
丹炉逐渐停止了旋转,灵火也已经熄灭了。
这代表着丹药已经炼好了。
丰天澜并指运灵力,启丹炉,将其中丹药取出。
这丹药色泽极佳,纹理漂亮,没有半点气孔。看丹就能明白,药材之贵重,炼丹之人的功夫有多扎实。
丰天澜取到药丹,放在眼前看了看,便吞了下去。
他盘膝静坐。
不一会儿,他周身灵力爆蹿,冲撞经脉。
丰天澜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他睁开眼睛,点住自己身上各处要穴,勉强平息药性。
他召来笔,在铺开的竹简上写着漂亮清秀的小楷:“第一百二十七次失败,药性太烈,易损经脉,非元婴期能够承受。”
……
穆晴心想:
“你一个化神期,在给哪个元婴期炼药呢?甚至不惜以身试药,你被人家灌迷魂汤了?”
穆晴在幻境中绕了绕,走至另一边,终于看见竹简最右方的字——“驱除心魔之法”。
穆晴:“……”
灌汤人竟是我自己。
穆晴盘腿在桌边的蒲团上坐下,继续去看幻境之中映现。
这个幻境有些长。
丰天澜试药从一百二十七次,试到了二百次。每一次都失败,要么容易损伤经脉,要么就是没有作用。
第二百次时他直接吐血昏厥,身体状况已不堪继续试下去。
穆晴安静地坐在蒲团上,看着倒下的丰天澜。
一道声音出现在耳畔:
“你不将他扶起吗?”
穆晴回答道:
“这是幻境,我再如何想扶,也扶不起他。”
穆晴抬起头。
一名身披星袍的少年正站在她旁边,他与摘星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和身形。
但那双眼睛却很空洞。
摘星总是很活泛的,高兴、愉快、苦恼、愤怒、伤心……他的眼睛里总是充斥着丰富的情绪,比起剑来,他更像是人。
穆晴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少年不是摘星,而是那块材质与神剑摘星一样的天机石所化。
“见他为你试药,险些出事。”
天机石问道,
“穆仙子为何还能这样冷静?”
穆晴回答道:
“因为我知道,他最后没有出事。”
她前段时日在中州养病时,丰天澜动辄就拿剑追着她揍,他那模样健康的很。
天机石不解道:“你对他毫无愧疚吗?”
“怎会没有愧疚?”
穆晴笑了一下,说道,
“杀他徒弟,与他拔剑相对,利用他为棋子对付魔君,以自刎胁迫他……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
天机石又问道:
“那你为何不动摇?”
穆晴站起身,回答道:
“因为我很清楚,这是一场试炼。我心若摇晃,便会输掉,往后再也没有与他相聚的机会。”
天机石迟迟没有说话。
穆晴问他:
“就到此为止了吗?”
穆晴慢悠悠地说道:
“这一关考验的,是我心中存在的遗憾和歉疚吧?除了我的小师叔,还有严师伯、三师兄、妖皇……我的遗憾多着呢,不继续考验了吗?”
天机石问道:
“你会因愧疚而后悔当日选择吗?”
穆晴回答道:
“绝对不会。”
天机石疑惑道:
“为何?你认为你走的路很对吗?”
“因为后悔无用。”
穆晴说道,
“至于对或不对……我从未标榜过,我的言行举止是正确的。毕竟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一颗善心。”
“对或不对,我都已经做了,就交由后世去评定吧。”
天机石说道:
“你比我更像石头。”
穆晴笑着问他:
“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天机石未答。
穆晴眼前的幻境消散。
她又一次回到了周身有着星辰银河之景的漂亮房间里。
她面前悬挂着三块木牌。
中间那一块,上方写着的“今日”已经失去了颜色,这应该代表着穆晴已经通过了这一关的试炼。
※
东海,小秘境。
殊识舟手中握着碧落剑,指着冒充主峰弟子的巫族。
他持剑姿态看似轻巧随意,实则毫无空隙。
秘境洞天之内已经布满了他的剑意,只要他心念一动,巫族就会被割掉脑袋。
巫族毫无畏惧地看着他,道:
“如此漂亮的剑,用以杀伐实在可惜。”
殊识舟冷厉道:
“剑不杀人,与废器有何差别?”
不待那巫族多言,殊识舟已经一剑挥出!
殊识舟是个标准的剑修,能靠剑解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动嘴皮子。
至于直接动手会引发什么后来的麻烦?
他才不管这些呢。
脑子里总想着这种事情,手上的剑也会跟着变钝的。
剑气已出!
那穿着主峰弟子服的巫族没有胆怯,而是朝着殊识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他揭开篮子上的布,一缕残魂从里面淌出。
巫族双手结印。
碧落剑的剑气已经到来,自他颈上削过,留下一道齐整剑痕!
巫族的颈上溢出血来。
随后,他的脖颈便沿着剑痕断掉,头颅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最后那头颅停下时,是面朝着殊识舟的。他面上笑意仍在,此时显得诡异又恐怖。
丝丝缕缕的红色雾气,从巫族的血中升起。巫族的魂魄,也从身体之中离开。
血气与魂魄缠绕上巫族死前所结手印,将那印记笔画拓延,形成诡异血印!
随即,完整的血印,携着那一丝篮子里淌出的残魂打向殊识舟!
殊识舟迅速后退闪避!
他手中夹着一张以天蚕丝为纸张的符咒,念动咒诀后扔出,符咒燃烧,顿现结界护他周身!
殊识舟调动剑意,欲除血印和残魂!
触及剑意一瞬,血印忽然散开,呈现一团细密血雾,将殊识舟包裹其中!
殊识舟身上结界虽坚固,却不敌擅阵、也擅破阵的巫族以命相换而成的术法。
结界触及血雾之时瓦解,巫族之血和那一缕残魂,直扑殊识舟面门!
一道声音在殊识舟耳畔响起:
“好好看看吧,这才是你应当有的前路!”
“——剑鬼!”
殊识舟眼前顿现情景和声音。
……
穿一身红衣的魔君祌琰,带领魔族攻山海仙阁,解破仙阁护山阵法。他手中握着扇子,在众人惊恐视线之中,对殊识舟道:
“能够如此轻易破除山海仙阁防御,还要多谢殊仙长帮忙才行。”
因魔族势大,来仙阁做客,欲商盟友的天越剑盟的副盟主朱纶,也在这时道:
“殊师侄,我来仙阁这些日子,总瞧见你鬼鬼祟祟,原来是在忙这些事?”
……
东海小秘境中。
殊识舟一首握剑,一手扶着额头。
这些到底是什么?
这还没完,新的场景又现。
……
殊识舟看见了自己。
他着一身白衣,持碧落剑与魔修厮杀。
他背后的仙阁弟子也在与魔修的对战之中,死伤惨重。
天越剑盟的朱纶持剑而上,却并非帮助仙阁,而是朝殊识舟刺来,道:
“殊师侄,你天生剑骨,才能无限,为何要走偏道?”
“你师父和师叔,若是知你行径,该有多么失望?”
“我天越剑盟,今日就助山海仙阁除孽徒!”
前方是魔君祌琰,后方是天越剑盟。
殊识舟修为不敌前者,抽不出功夫应付后者。
他与魔君血战,受天越剑盟背后捅剑,一身白衣战成血衣,见证山海仙阁沦亡。
经脉俱毁,肝肠寸断!
碧落护主,为他挡下魔君刺向他心脉一剑,断为两截。
濒临死境之时。
他听见了声音:
“殊识舟,这样的正道,真正值得你舍命断剑去护吗?”
那声音哀怨,似是碧落泣血之音。
值得吗?
如何值得?
殊识舟于濒死之际,滚滚天雷之中,心魔大成,蜕变为剑鬼。
他持碧落断刃,杀魔君祌琰,毁天越剑盟,屠仙魔二道!
一时之间,修真界血流漂杵。
剑鬼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
殊识舟看着映现于脑海之景,双目赤红,口中溢血。
他告诉自己。
这是巫族之术。
若是因此而入魔,便是如了南洲巫族的愿。
他有师父,有师叔,有师弟和师妹……
这些人在世一日,便不会让这样的未来发生,不会让他于仙魔二道夹击之中独木难支,战至剑断。
他道:“有他们在,不会有那一日。”
“若他们皆不在呢?”
心脉深处,魔音唱响,
“你仔细看看,你师妹和师叔死了,师父不见踪迹,师弟们也都各有前路,不走正途……”
……
东海之上,乌云凝聚,雷声滚滚。
正在主殿处理事务的祁元白伸了个懒腰,从蒲团上站起,走至窗边,说道:
“这才二月份,可不是老天会打雷的时节。”
他看向云中。
紫雷黑雷交错流窜,乌云拧成漩涡,那漩涡的眼睛对着的,是东海上不起眼的一处地方。
“心魔天雷?东海小秘境?”
祁元白顿时就慌了,他道,
“坏了坏了。师叔!小师叔——!我师兄出事了!”
※
穆晴在天机石中,伸手探向“昨日”木牌。
被她修长手指触及瞬间,木牌光芒大放,将她包揽进去。光芒迟迟不散,穆晴感觉一股强烈的困意袭上。
穆晴没有抵抗,而是顺着这困倦感觉睡去了。
……
“你三师兄就是个杂种!没人要没人爱的杂种,连他爹娘都抛弃他不管他!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喂,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所有人都是你的仆人和丫鬟,都要听你的吧?你现在在山海仙阁,不在你穆家!”
一句句刺耳话语响起。
穆晴抬起头,去看那说话的人。
她发现自己的视线高度变矮了好几个头,要仰起头来,才能将那几人的面貌收入眼中。
她面前有三人,一个叫周全,一个叫安闲,一个叫王珏。这三人在她记忆里,早就已经因为心性不佳,被丰天澜废了修为,撵回老家种地去了。
她为何还能见到这三人?
周全嗤笑一声,说道:
“你个七岁小丫头,拜了秦峰主为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别急,师兄们这就教你如何做人。”
穆晴:“……”
哦,原来现在她七岁。
穆晴摸了摸腰间,摸到了一柄木剑。
周全看她的动作,问道:
“怎么,才刚开始接触剑法,就想打架了?”
七岁的小姑娘点了下头,认真道:
“好久没用木剑了,试一下剑。”
……
丰天澜接到巡山弟子汇报,说穆晴和外门弟子打起来了,便丢下手中阁主事务,出门去找她了。
穆晴入门五个月,到达炼气境界两个月。
学剑时总喊着剑太重,连第一式都没学完,目前的主要功课是扎马步、挑水、举桶等锻体基础项目。
她打架时,只能打过两种人——一种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另一种是比她小的孩子。
然而穆晴入门五个月,已经打了十六次架。
次次都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丰天澜想不明白是谁给她的勇气。
打输受伤不疼的吗?记吃不记打?
丰天澜已经做好了准备——见到穆晴时,若是她伤得重,就给她治一治;若是伤得不重,就不治了,让她疼着长个教训。
但寻到后山瀑布旁边时。
丰天澜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三个看年纪有十五六岁、身强体壮的外门弟子堆叠在一起,脑袋垂着,眼睛闭着,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叠在最上方的周全背上,坐着个扎双丫髻的小丫头,她身上的白衣服脏兮兮的,脸上带着伤,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向丰天澜,那模样无辜又可怜。
丰天澜:“……?”
为什么会这样?
这还是他那个引气入体两个月,提水提不动,和别人打架每次都输到哭鼻子告状的小师侄吗?
穆晴朝他张开了手,说道:
“小师叔,背我,我脚崴了。”
七岁的身体不太好用。
修为境界太低,灵力太少,使用身法时不够灵活,用剑法时又慢又轻,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区区三个外门弟子,竟能让她崴到脚。
丰天澜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和穆晴对视半晌后,把她提起来夹在了臂弯里。
穆晴:“……?”
你就是这么对待伤患的?
你这医修好没医德!
丰天澜对巡山弟子说道:
“叫丹心峰的人过来,把这三人抬去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