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剑指在颈上。
千机子喉结滚动一下,而后,面无惧色地看向天霜剑的剑主。
丰天澜面带怒色,道:
“现在的西洲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可知道?你为何要让她去西洲?”
千机子道:“我拦不住。”
丰天澜手中寒锋已刺入千机子颈间,殷红血滴子渗出,顺着剑锋滑下,滑着滑着便被天霜剑气凝成了寒冰。
千机子不惧,脸上带着浅淡笑意,问:
“你亲手带大的师侄是个什么脾气,你难道不明白吗?她想做什么事情,谁阻她,她就让谁翻船,天阻她,她便连天也要翻覆。”
“这世间有谁能拦得住她?她会去听谁的话?”
说着说着,千机子的话语中就夹杂上了讽刺。
“还是说,丰阁主另有方法,能够管教住穆晴?我已为此头疼甚久,如果真有方法,还请丰阁主不吝相教。”
丰天澜听懂了。
千机子是在说:
管束穆晴这事,你行你上啊?
你厉害,你管得住她,那她怎么还叛山海仙阁而出,成了仙阁逆徒了呢?
云崖山如今人少,又是雪天,一片冷寂。
尤其是丰天澜和千机子之间,氛围若有形态,必然已凝成寒冰。
眼见着丰天澜就要暴怒。
一柄折扇忽然挑上天霜剑,将那寒锋推移,从千机子颈上挪开。
丰天澜惊措收剑,但仍是不及时,天霜剑尖在卜师颈上划出一条血线。
沉鱼夜架着剑锋,劝道:
“住手吧,丰阁主。”
丰天澜:“……”
这真的是在劝架,不是在掐挑吗?
他要是手不够稳该怎么办?
差点被划断脖颈的千机子仍然平静,只是那平静表情中,隐约能窥见一分仓皇失措的崩溃。
这位算天算地算一切的卜师,显然也没想到,沉鱼夜会出这样的损招。
千机子拿着帕子,按在颈间伤口上,说道:
“就当做是这一剑的歉礼,请丰阁主坐下来,好好说话吧。”
丰天澜道:
“你倒是不放过丝毫拿捏我的机会。”
他收了剑,重新坐回千机子对面,开口道:
“说吧,为何以灵鸽传信,诓骗我来中州?”
※
西洲雪谷。
神剑摘星出鞘。
穆晴横剑,对峙雪谷。
古魔族与巫族当场变了脸色。
他们未想到这穆晴如此直接,才说了没几句话,就要直接动手。
孟老太举起拐杖,苍老声音在雪谷中回响:
“启阵法——!”
作为回应,古魔族之人运起掺杂魔气的灵力,异文凭空浮现,织构成一道又一道阵法。
古老阵法层层叠叠,是古魔族之人,早早地为对敌设好的陷阱。
在他们的预计中,踩进这陷阱的人不是穆晴,便是魔君祌琰,因此这阵法耗费了好一番功夫,还请了巫族协助,设置的极为繁复强大。
就算是魔君祌琰来了,也要在这阵法中吃亏。
孟老太道:“穆晴,你今日不遂我古魔族,我这雪谷,便要成你坟墓!”
“我早已在天机阁,从巫族手上吃过一次阵法的亏了。”穆晴说道,“若你们觉得我还会再中招一次,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话语落下。
穆晴右手持剑,左手腾出。
成千上万张黄色符纸从她袖中乾坤袋飞出,牢牢粘成一串,如同游龙环绕身侧!
穆晴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向上一提!
游龙怒吼,狂啸着奔往古魔族阵法!
与阵法相撞一瞬,游龙溃散,千万张以朱砂笔墨绘制的黄符纸飞出,贴上阵法异文!
比起那上古阵法,这些黄符纸看似弱势。
可它们胜在了数量多——
百千万张,铺天盖地!
正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层层叠叠的繁复阵法,也被这黄符纸所啃噬。
穆晴注入灵力。
符纸之间隐约发出噼啪声响,青紫电光浮起,汇聚在一起,引动雷霆!
雷光横扫!
数张黄符纸在碰撞中毁坏,化作碎片和焦灰。但一张符纸破碎,后方还有更多张粘上,阵法来不及应对!
不多时,古魔阵法异文不稳,在雷电中若隐若现。
穆晴提剑攻上!
神剑摘星卷雷电,直刺法阵!
古魔阵法,破!
古魔族不敢相信:
“怎么会……?”
他们上古的阵法,怎么会不敌这黄符纸?
摘星大笑道:
“怎么不会?西洲可不止你们擅长阵法!”
孟老太意识到了什么,惊讶道:
“君家?!”
这黄符纸,正是由君家为穆晴准备。
穆晴救君琰,不止为除去魔君的追随者,还是为了对付盘踞雪谷的古魔族。
君老爷当初听完穆晴请求,说道:
“古魔族的阵法繁复难破,但此世间有一道理,向来好用——一力破万法。穆仙子为变异雷灵根,最适合强攻,我赠穆仙子符纸,穆仙子可以此符,配合自身灵力,引雷霆之力强行破阵。”
穆晴手势再变。
散发雷光的符纸分散飞出,以雷电相连,化作一道巨大天网,将整座雪谷遮入其中!
眼见着穆晴要拆毁整座雪谷。
孟老太呼喊道:“不可!”
穆晴手势变换暂止。
她挑着眉,冷眼看着孟老太。
“勿要对我族人下手!”
孟老太道,
“这雪谷中的古魔族,大多数都未修行过,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此,从不外出,与古魔族和魔君之争无关!”
穆晴闻言一怔,生冷表情软了半分。
再如何阴险恶毒的人,也会有软肋。
这叫魔君祌琰头疼不已的古魔族的主人,姓孟的老太婆,看似不讲理,却会因为未曾修炼过的族人而退让。
也对……
或许正是因此,这古魔族,才会比魔君更得人心。
孟老太说道:
“穆仙子要我古魔族的权力,拿去便是。”
穆晴说道:
“权势好夺,可西洲魔族对你古魔族的信仰,我却无法轻易夺走。”
“我要取这西洲,为我未来权势稳定,古魔族必须灭亡。否则,我就是下一个魔君祌琰,我的未来,就如同他的今日,一样要为西洲对古魔族的支持而头疼不已。”
孟老太拄着拐杖,在原地站了半晌。
她有些撑持不住,身体和腿都在打颤,看起来就快要软倒下去。
最终,她说道:
“穆仙子若不放心,可封雪谷,对外宣称我古魔族已亡……”
她的话说到一半。
轻灵的刀铃声响了——
一截刀刃从她胸膛穿过,又迅速抽回,带着浓郁魔气的黑血泼了穆晴一身。
孟老太是古魔族修为最高之人。
她的魔气之重,足可与魔君祌琰一较高下。
穆晴受魔气所扰,吃痛地“嘶”一口气。
她充盈全身的灵力开始不稳。
摘星唤道:
“穆晴,不可退!”
穆晴听见了摘星的话。
她抑制住后退的本能,向前迈进一步,执摘星剑用力刺去。
孟老太后方的孟怜抽回系着秋铃的刀,他反应极快,在穆晴出剑瞬间,将孟老太朝着穆晴推去。
穆晴一剑刺穿孟老太,也因此而受到阻碍,未能触及老太太后方的孟怜。
孟老太被兵器穿透了两次。
一次是孟怜的秋铃刀,为魔族至宝,最易杀人夺命。一次是穆晴的摘星剑,星陨神石所造,灌注灵力,对魔族有所克制。
这一刀一剑,两道致命伤过后。
哪怕孟老太有化神修为,此时也不支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孟怜,苍白的嘴唇颤动:“阿怜……”
“外祖母,抱歉。”
孟怜握着秋铃刀,说道,
“圣女姐姐之死,还有古魔族一统西洲的夙愿,我皆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孟怜继续道:
“穆晴太强,我无办法,只好牺牲外祖母,以心血之中含有的魔气为我牵制她。”
“外祖母不要难过,我马上就送她去陪你,如此,你也可以瞑目了。”
穆晴握紧摘星剑,深呼吸一口气。
摘星恼怒地喊出了穆晴的心里话:
“古魔族这是下的什么破棋?!”
“棋再破,只要能将穆仙子困死在这里,便是千古一见的好棋。”
孟怜举起秋铃刀,道,
“请古魔族和巫族诸位助我!”
※
中州,云崖山。
鬼将刚刚迎接过了丰天澜,下山继续扫山路,扫了没多久,就又看见另一道身影。
鬼将:“……”
真是见了鬼了。
这云崖山从前人多,适合待客的时候,总是不见人来。到了空山落雪的时候,反而频频有客前来。
这新来的客人瞧着格外眼熟。
他穿一身红衣,衣纱层叠,如枫如火。如此艳色,搭配着他颀长身形,不止不女气,反而更显英朗霸气。
他手中握一柄折扇,扇子敞开,半掩英俊苍白的面颊,却掩不住那双线条深邃,带着异域风味的妖冶眉眼中的笑意。
“…………”
鬼将回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从哪见过这人。
是在画像上。
那幅画是一西洲人所作,画的西洲魔君祌琰。
鬼将:“……”
真的见了鬼了!
这云崖山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客人?
鬼将内心崩溃,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
“君上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祌琰缺不打算维持这份平静。
他手中折扇一甩,化为一柄血色长剑,道:
“踏破云崖山。”
鬼将:“!”
鬼将反应不及,便见一剑挥来。
“铛——”
一柄绘着云崖山水图的折扇自山上飞下,架住血色.魔剑。
那扇子旋转着飞回主人手中。
鬼市之主乘着黑雾,从高处飞下。
他摇着折扇,笑着道:
“我近日里刚刚学了怎么使扇子,没想到这样快就派上用场了。”
沉鱼夜收起折扇,翩然落地:
“听闻魔君常用扇子,是一位老手,可否点评指教一下,我这扇子使的如何?”
祌琰也不恼,问道:
“沉鱼夜,你要拦我?”
沉鱼夜道:“不行吗?”
“行是行。”祌琰深红袖纱翻飞,执剑攻上,“可就凭你,拦得住我吗?你和千机子,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千机子一介卜师,没什么战力,连当初经脉受损的穆晴都打不过。沉鱼夜虽然修为深厚,但终究不足与他为敌。
这一战虽然艰险,却也不是赢不下。
祌琰早已盘算好了。
这一局,他要杀沉鱼夜,生擒千机子。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若是再加上我呢?”
祌琰抬目,意外见一道持剑的蓝色身影。
“丰天澜?你怎会在此?”
沉鱼夜将折扇收了,手中握起一柄半刀半枪的长柄偃月刀。
云崖山顶上,另有一人抛出水镜。
顿时间,雪末纷扬,山雾折射,云雾飞雪流水交织混杂,如同帘幕轻合,将整个云崖山包拢在其中。
那人正是千机子。
而他起的,是早已设好的阵法。
此阵一起,只要阵法不破,魔君祌琰就无法离开云崖山。
祌琰眉眼中神色沉下:
“你们算计我?”
沉鱼夜说道:
“也得你自己愿意踩这圈套才行啊。”
鬼市之主缓缓说道:
“魔君可知,穆仙子离开云崖山前,我与她下了一场赌局。赌局内容是,你魔君祌琰的野心,究竟有多么大。”
沉鱼夜道:
“穆晴入你魔宗极乐殿,是故意而为。她并非受你掌控,而是在提供消息给你。”
“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以试图离开极乐殿,前往雪谷的行为,告诉你,星倾阁快要谋下整个西洲了,只差做掉古魔族。”
“你原本可以拿穆晴直接威胁星倾阁。但你贪婪,想以她为刀,帮你除掉古魔族。所以你故意离开极乐殿,放她去雪谷。”
“而你自己,则是来这云崖山攻占星倾阁,擒我和千机子。等穆晴回归,再拿下她,西洲和星倾阁皆归你所有。”
沉鱼夜说道:
“这一遭下来,魔君离掌控整个修真界的目标就更近了,好计谋啊。”
可惜星倾阁早有准备。
千机子以灵鸽给丰天澜寄一纸条,将他从东海诓骗到中州。
就是这一张纸条,这一句谎言,让双方战力倾倒,原本处于劣势的星倾阁居上,魔君祌琰失去所有胜算。
从打算生擒千机子,到被星倾阁困锁于云崖山。
这一局,祌琰只觉得败的离奇。
他问道:
“这其中过程曲折,变数极多,踏错一步就满盘皆输。你星倾阁如何预料此局走向,又怎么敢真正如此做赌?”
沉鱼夜握着偃月刀,笑着回答:
“魔君不觉得我星倾阁算得太准,不像是双方公平布计对局,而像是早有预料的针对吗?”
“星倾阁所有计谋都有一前提——预知。”
“我们有天机阁,有千机子。算天命、知未来的卜师在手,以修真界为棋盘,你魔君也只是这棋盘上一卒子罢了。”
祌琰尚未反应。
倒是丰天澜先冷笑了一声,道:
“千阁主的确下的一手好棋。”
※
雪谷之内,阵法再起。
这阵法没有提前设置过,因此不如刚刚的阵法那样强。但穆晴此时已被魔气侵蚀,她的力量,也已经不如刚进雪谷的时候。
孟怜掐准了这一点。
他想要趁此机会,夺穆晴的性命!
穆晴受魔气影响,灵力运行不如之前顺畅,行动稍微有些迟缓。
但她未放弃抵抗。
穆晴手中长剑对上秋铃刀。
她施力颇重,重重一击,几乎要将孟怜打入地底。
孟怜偏转刀锋,秋铃声响。
穆晴有些恍惚,手上有些失力,原本直指孟怜咽喉的剑锋,竟从他的颈边错了过去。
摘星道:“幻阵……?”
这古魔族和巫族,竟然在阵法中夹杂了幻术!以秋铃声为引子,让这幻术影响到了穆晴!
摘星生气道:
“你们真是卑鄙!”
古魔族:“……”
巫族:“…………”
这对战呢,你死我活的事情,谈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摘星。”
穆晴的声音响起。
她声音清冷,平静如水,不起波纹。
她说道:“做我的眼睛。”
说罢,她灵力注入摘星剑。
受剑主灵力灌注,黑沉剑身上,明亮星辰乍现,呈现一种极为亮丽的斑斓色泽。
穆晴闭起眼睛。
但她眼前的画面没有断绝。
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而已。
她在和摘星通感,她此时的视野,是摘星的视野,是剑的视角!
摘星是神剑,他从来不受术法影响,更不会被幻觉所困。穆晴与他通感之后,这巫族和古魔族合力筑起的幻术,就成了一堵无用废墙。
剑的视角有些古怪。
但这不成问题。
穆晴是个从问剑峰走出,修习问心剑的剑修。
秦淮教过她,问心剑的诀窍。
“以身为剑,以剑证心。”
“阿晴,剑是剑修的一切,剑修的一切是剑。你身是剑,心是剑,你的一切,皆是剑。”
“你可以剑斩敌,斩困境,斩情,斩道,斩天命,斩这世间万物。但凡是拦在我们剑锋之前的事物,皆可斩断。”
穆晴闭目,四周皆静了下来。
孟怜见她不动,挥刀欲攻击她,却在秋铃刀接近穆晴的时候,感到了一阵阻力。
以身为剑,以剑证心!
身心合剑!
她是剑,剑亦是她。
穆晴持摘星神剑,斜挥一剑!
证剑道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