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日岩城。
日出之初，光必先及。
位于南梁的沭州最东地的日岩城，是一座山海相依，以‘盐和岩’闻名南梁的海城。
盐。日岩城有南梁最大最多的晒盐场，自古便盛产食盐，又因盐而兴，故日岩城也被戏称作‘盐城’。
岩。围绕着日岩城颇负盛名的赤炎山脉似龙盘虎踞，群山奇峰林立，溪涧百转，石窟幽洞数不胜数，四季皆有天然繁花争奇斗艳。但真正被称作山中奇景的，却不是这山间十步一景的壮丽奇秀的自然景观，而是裸｜露凌驾于葱郁的茂林之上的，犹如红龙盘卧山巅的绛色山岩。
那是一种在日照之后，能够在夜晚发出浅淡柔光的奇异山岩。而最稀奇的，是绛色山岩一旦被带离了赤炎山巅，就会变得和普通的山岩一般无二。
除此之外，依山傍海的日岩城的物产也极为丰盈富饶，以致于日岩城常年都是一派商贾云集、货栈相连的盛景。
和有着泰煌湖的庆州一样，沭州境内即便是有着赤炎山脉这般卓尔的锦绣之地，也同样是南梁少数几个连小宗门都没有的‘凡间世俗界’之一。
只不过，比起年年都有仙人下凡来红尘炼心的绥阳城，日岩城却是真的极少有修士踏足，无他，仙人们嫌弃日岩城铜臭薰天而已。
就好像那在修真界流通交易的灵石就不沾铜臭了一样。
日岩城的整座城邑依山而建，楼阁屋宇错落有致，建筑风格很是任性散漫，颇有些将南梁七州的迥异风情都混搭在了一块儿的意思，同时也张扬出了一股来者不拒的包容坦荡的豪奢阔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来自不同地域文化的影响，才熔铸出了日岩人外粗内秀、豪爽重诺的性格。
但日岩城独特的城邑构成，也意外导致了日岩城内各不相同的街道之间纵横交错，难辨东南西北，就连本地人偶尔也会迷路——然而这全然难不倒从小就混迹于日岩城的洛时笙和洛翊，他们比本地的专业特产向导还要熟悉日岩城，再是错综复杂的暗巷窄隅也拦不住他们没边的瞎浪。
那时候，洛家的院墙都被他们俩翻矮了三寸。
洛夫人的鸡毛掸子都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但那只会往桌子上敲的鸡毛掸子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再加上有最擅长和稀泥洛老爷惯着，又有她那极擅经商，日常就是给她花钱，和给她钱花的兄长护着，以及她那满腹经纶，预备科举做官，一心奔着给她当靠山的长姐宠着，洛时笙可不就带着她的小弟兼玩伴洛翊一起，顺利的长成了给个梯子就能上天的纨绔么。
“……这边原先也有一座长桥，也是咱们洛家捐修的，还有那边的养济院……”
洛时笙和洛翊并肩走在遍地焦土与废墟的日岩城中，沉静而徒劳地寻找着曾经熟悉的景物。
洛家一直是日岩城出了名的积善之家。早先洛家的老袓母还在世的时候，老人家把对此嗤之以鼻的洛时笙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地跟她说：“我们做长辈的积德累善，也是为了我们的子孙能得福报呀。就像袓母如今日日都盼着，我们种下的善因，能教我们家的乖宝笙笙啊，得着一辈子都平安喜乐的善果才好。”
洛老爷在一旁跟着连连点头，洛夫人佯作嗔怪地虚点了点洛时笙，长姐和兄长凑在一起，故意挤眉弄眼地瞧着才一丁点儿大，就满脸桀骜不驯的洛时笙偷笑，把洛时笙气得，愣是让他们一起亲手做了一桌子的海鲜宴，才算是被哄好了。
“现在想想……”
洛时笙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才是对的。积德累善又怎么样？哪有什么善果？”
但偏偏，洛时笙不敢做一只只知复仇的疯狗。
哪怕是灼心的恨意和戾气时时都在折磨焚烧着她的神魂，哪怕是她恨不得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洛时笙也不敢，不敢做疯狗，也不敢做疯子。
她要平安喜乐。
洛时笙得平安喜乐才行啊。
于是，痛苦到了极致，也就成了最好的冷却剂。
所以洛时笙总是笑，就像她现在站在洛家大宅院里，神色很正常，也很平静地看着十三年前的那道剑气斩出的巨大裂缝，“今天有些太晚了，我打算明天再去祭拜爹娘和兄姐。”
洛翊安静地站在她身旁轻声应着，“嗯。”
在夕阳的余晖中，日岩城的海、天、山依然相映成景，却再也不复曾经的疏朗悠远。从前犹如红龙盘卧山巅的绛色山岩已然断裂成了几截，再极目观山望海时，也就少了很多奇趣。
在日岩城的百里之外，是如今的新‘盐城’，曾经幸存的数百名日岩人都搬了过去。那是个很普通却也很热闹的城镇，还在不停扩建，也许都不需要百年，新‘盐城’就能取代日岩城了。
洛时笙和洛翊去了一趟新‘盐城’，买了些她能用得上的东西。
翌日。
洛时笙换下了宽袖黑衣，穿着一身素裙，简单的挽了素髻，戴着玉簪，又细细地在脸上抹了胭脂粉黛，好让自己看起来，基本上和活人没有两样。
抬眸漠然地看了眼镜子，洛时笙想，不用另想法子遮掩青面獠牙，倒是省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