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寂静。
褪去了威戮肃杀的辽阔夜空变得明澈而剔透,敞着亮亮堂堂的清辉,细丝淅沥的灵雨仿佛是从漫天星河中落下的一般,透着晶莹的光泽,温温柔柔地随风飘曳。
又渐渐地,明朗的夜色,就被灵雨蒸腾起的溶溶薄雾遮掩得暗淡了下来。
似陨石撞击般,炸削成了的擂钵状的深坑里,洛时笙劈掌挥开将她深埋起来的山石土泥,又将重伤昏迷的洛翊从石堆泥地刨了出来,“阿翊?”
洛翊锌灰色的凤眸缓缓睁开一线,“笙笙,你成功筑基入道了吗?”
“嗯。成功了。”
洛时笙掐了个净尘术,探手拿过洛翊的储物袋,将宿元丹、天玄丹等疗伤丹药翻找了出来,塞进了他的嘴里,“而且,我筑基即巅峰,指不定天道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等着,再劈我一回了。”
作为既是此方世界诞生的第一只活僵,又是修真界第一只筑基入道的僵尸,她现在类似于上辈子茅山秘典里记录的能够使用法术的飞僵,但又不能完全归作一类。毕竟,她全然不需要修炼千年,就已经成功筑基,踏入魔神之道了。
自此,这世间的灵气、地气、妖气、阴气、煞气、魔气、日精月华、山髓川粹……就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吞噬炼化、熔融吸食化为己用的了。
邪祟。
魔神之道。
苏沅茜又哪里需要担心她入魔呢?
区区不痛不痒、无足轻重的入魔,多无用啊。在这奉行着弱肉强食的金规铁律的修真界,只有立志于成为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才是她的生存之道,她也才会有实力和余裕去复仇呀。
啊——
现下,她终拿到了复仇场的入场券,她真是,高兴极了。
“……”
洛翊被吓清醒了,“什么?!”
“……我说着顽笑的。”
洛时笙伸手扶着他坐了起来,一边继续在洛翊的储物袋里翻找着丹药,“不过,像我这样珍稀濒危的野生物种,天道也确实是太不懂得珍惜了。”
洛翊的储物袋设有特别的禁术,即使是在筑基之前,洛时笙也一样能将那里面的东西直接拿出来,“找到了。给,再吃一颗回复灵力的补灵丹吧。”
雨雾朦胧的夜空中,骤然又响了一声炸雷。
洛时笙连头都懒得抬,径直把补灵丹塞进了洛翊的嘴里,又瞥了眼洛翊怔愣地睁圆的凤眸,觉得被他可爱到了,“怎么?我从青面獠牙变成黑面獠牙了?”
“……不、不是、没有……”
洛翊磕巴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是更好看了。”
洛时笙曾经长得非常、非常、非常的漂亮。她从皮相到骨相,都是昳丽到了极致的美,挑不出半分瑕疵,清绝精致的眉眼间总是张扬着锋锐的肆意,明艳得似火般热烈,烨然得尽致淋漓。
然而现在的洛时笙,在雷劫无数次的将她撕碎和复原之后,她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像寒冬覆满枝头的素雪,冰冷,毫无生机。
那双冶艳潋滟的桃花眼在隐去了猩红的竖瞳之后,是颜色黑得几近恐怖的无机质的黑眸,唇色艳红,强烈的色彩反差造就了浓重的非人感,那是与病态和妖异相结合的至美,却也至诡的美丽。
她实在是太过苍白了,周身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蜕变,整个人散发出了一股深刻却又荒谬的虚弱感,予人一种靡艳到不可言说,又惊艳到心悸的冲击性。
细密的灵雨淋湿了她身上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法衣,勾勒出了她纤细削瘦的身体轮廓,如墨的长发缱绻地湿缠在病态的苍白肌肤上,晕染开了纯粹而尖锐的美。
洛翊眼睫慌乱地微颤,他低下头,雪玉般的耳廓上像落了一瓣瓣桃花,一点点蔓延到了白净的脸颊上,仿佛淡染了一层胭脂,眼角眉梢那似有若无的媚色也瞬间就艳了几分,“反正,就,一直都好看。”
他动作镇定地从洛时笙手中拿过储物袋,取出了又一件黑袍,递给了她,“小姐。”他也不抬头,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我们先离开吧?”
“是吧。”
洛时笙浑然没当回事,就她青面獠牙的时候,洛翊也能说好看,可见他是真的很讲义气了。
她接过黑袍穿上,又自然地朝洛翊伸出手,“那走吧。”
洛翊低垂着头,动作僵硬地握住了洛时笙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手被握住的一瞬,洛翊察就觉到了洛时笙的手是寒玉般冷硬的触感,但他的心跳还是漏掉了一拍,开始胡乱地怦怦直跳。
以僵尸的好耳力,洛时笙当然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很难受吗?丹药没用?”
“……还、还好。”
洛翊惶惶又心虚,怎么看都有点儿可怜。
“那我们去找个地方,给你闭关疗伤。”洛时笙没有松手,径自带着他离开了清安山。
“谢了,阿翊。”
洛时笙的道谢在夜风中悄然飘落到了洛翊的耳里,温柔而又郑重其事。
灵雨停了。
皇城的供奉们都没有靠近清安山。毕竟,他们都很清楚,清安山不存在灵物仙宝。
就连或是御剑,或是御器遥遥赶来的众修士,也只是远远地观望了一眼,就干脆地离开了。
“敢在南梁的京都附近渡劫,又惊动了龙气,肯定是邪祟无疑了。”
“此事就交由皇城的供奉来解决吧,我等就不便越俎代庖了。”
“是极。”
修真界的修士们是从来不把凡间和凡人蕴养出来的龙气放在眼里的,对他们来说,凡人的王朝都太过脆弱了,建立在王朝之上的国运,也就更不消说了。
皇城的供奉们也作出了同样的推测,于是,他们立时就吩咐要全城戒严了。
京都的世族权贵们都乱作了一团,他们不住得惶急慌忙地去求问皇城的供奉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即便是后半夜,很多人也因为震天撼地的恐怖雷鸣,在被惊醒后看见了京都的夜空之上,腾游在云层间,那漫天卷地的金龙虚影。
是吉兆吗?
皇城,慈元宫。
南梁的摄政太后傅念竹高高在上的端坐在凤座之上,神情淡淡地撩起眼帘,瞥向匆匆赶来的神情惊惶不安的小皇帝,一边向身旁的女官说道:“……天降凶兆,必是朝中那些逆行倒施的奸佞惹怒了赵氏宗祖。传哀家的懿旨,奸佞者,杀无赦,诛连三族,以答天谴。”
“母后——!”
小皇帝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将他赶来慈元宫的目的悉数忘了个干净,他膝盖一软,惊惧地跪伏在地,“儿、儿臣参见母后,恭贺母后凤体大安。”
“皇帝有心了。”
傅念竹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夜已深了,皇帝你该去休息了。”
随即,她温声随意地吩咐道:“来人,送皇帝回寝宫。”
瑟缩的小皇帝看了眼躬身上前的太监,他再是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是,儿臣告退,母后也早点休息。”
将小皇帝三两句话打发了,傅念竹从袖中拿出了个精巧的小玉甁,这是她在被雷鸣惊醒后,在枕边发现的,旁边还放了张素笺,写着服用丹药的提醒。
天元丹,一日一粒。
一共七个字,那字迹教人不知道是该夸飘逸的笔走龙蛇,还是是该道狂肆的张牙舞爪。
忠心于她的供奉又惊又喜,只道:“似真是丹道仙典里描述的上等八品的天元丹!原来如此,竟是将天元丹重新拆解炼制了么!那位前辈的丹术实在厉害!出手也实在大方!嗐!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托太后你的福,也见着了一回上等丹药。恭喜太后,你这是否极泰来了……”
傅念竹自是极为感谢,那位与她作交易的邪修愿意为她一介凡人而费心。但是,她直觉今晚的异象,也与那位邪修有关。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该查的,还是要查。
翌日。
太后娘娘凤体大安的消息刚传出去,京都无端刮起的那阵强令女子出行蔽面的妖风就消停了。
那些只敢在暗地里玩些鬼蜮伎俩的人,和他们的拥趸,都以为他们识时务了,就能得着个从宽发落。
可惜。
傅念竹只素手轻抬,便将那些伺机兴风作浪的大怪小妖,一点点地碾死了。
暮春中旬。
又找了一处野山峰,闭关了将近一个月的洛时笙和洛翊一起出关了。
他们没有再回京都,而是预备赶在正阳四月之前,启程回一趟日岩城。
刚下山,洛时笙和洛翊就听见极远处路边的茶馆里有人在高谈阔论,“……朝中那些该遭天谴的奸佞被砍头,那已经是早些时候的事了。我要说的,是京都最近才发生的大事!长安公主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太后娘娘的亲闺女!她被杀千刀的世家奸人害死了!虽说太后娘娘下旨,京都的南城又斩了一批世家,但世家奸人死得再多,长安公主也活不过来了,太后娘娘得多伤心啊……”
“啊。”
洛时笙语调很是跌宕起伏,“真的假的哦?”
“……”
洛翊就很配合,“我猜,应该都是那位摄政太后的手段吧。”
他将掌心的昴宿阵盘一抛,又道:“小姐,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