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是乌迩最热的时候,太阳挂在天上,炙烤着大地,草叶子都蔫了吧唧的。
风也是热风,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口干舌燥的。
空旷的大地支起了一个大帐篷,一群女人聚在这里给山芋土豆削皮。
玛吉婆婆坐在最前面,她虽然眼睛不好使了,但这么多年手上的功夫还在,削的最快最好。
帐篷里一共十几个妇人,都是容姝喊过来帮忙的。
因为住着离王庭近的一共那么多户,这些人家中多少都带点军功,乌迩人性情豪爽,女子也不例外,说干就干,绝不含糊。
容姝要压红薯粉,土豆粉,今年各家多多少少都囤了一些,马上就收新的了,再者,真做出了粉条,多样吃的不说,没准还能卖呢。
压粉条要用淀粉,容姝做过藕粉,而做淀粉的步骤和藕粉差不多,第一步就是削皮。
削皮的同时顺便把坑坑洼洼,要发芽的地方削掉,削好的土豆红薯分别放进木盆清洗干净,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乌迩长出的红薯是橙红色的,土豆颜色淡黄,把圆溜溜或是长条条的红薯土豆球切碎剁碎,反正是越碎越好。
剁碎的红薯颜色会变淡,往盆里加入山泉水稀释,然后用细纱布把红薯渣滓滤掉,容姝觉得粉条要细腻好吃,淀粉得细,所以滤布用的细棉布,裁成四方状,然后四面都绑上木棍,上面用绳子掉着。
一人往滤布里舀水,一人晃着滤布,
木桶里的水已经没有渣滓了,但看上去仍然有些浑浊,一个妇人来问容姝,“王妃,这个光放着就行了?”
容姝道:“找个阴凉地方,放一夜就差不多了。”
妇人心里揣揣的,红薯和土豆是正经粮食,要不是王妃给乌迩带来各种种子,他绝不可能把红薯土豆剁碎,弄成这么一桶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容姝笑了笑,又道:“这和点豆花差不多的,对了,红薯渣能给牲畜吃,千万别扔了。”
大约是被容姝的笑容感染了,妇人也跟着笑了笑,“王妃今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王妃不会骗人,上回的豆花多好吃,今年多种了不少豆子呢,等秋收做豆腐,和豆浆。
容姝点点头,让金庭玉阶拎着属于她们的两桶淀粉水回王帐了。
说来也奇怪,这都六月了,又没下几次雨,但耶律加央总说帐篷修不好,要不是没皮毛,要不是没木头。
晚上回去,耶律加央比她回来的还晚,容姝已经收拾好上床了,她清清嗓子,“我箱子里还有几块皮毛……”
耶律加央正脱衣服呢,他三下两下就把上衣脱了,“你是说帐篷的事?那你不用想了。”
容姝:“……嗯?”
耶律加央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前两天不还给你搭了个帐篷做红薯粉,帐篷什么时候都能搭,皮毛木头也不缺。”
容姝能猜到,但听耶律加央亲口承认,还是免不了生气,这人怎么这样。“你有木头有皮毛为什么不给我搭帐篷!”
透过屏风,可以看见耶律加央的影子。
耶律加央动作停住,容姝恍惚记起,这个年轻的王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
年轻的身体清瘦却结实,腰看着极窄,容姝莫名有些心虚,她又看了两眼,然后把目光移开。
影子轻动了一下,“你还不明白吗,不给你搭是因为不想你搬出去,容姝,乌迩的男子都会搭帐篷,但不会给你搭,你就别想着搬出去了。”
狼窝是那么好进的吗。
他的王妃住进王帐,让人看见她又搬出去了,像话吗。
容姝身上就披了条毯子,昼夜温差大,一条薄毯也够用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说好的,天晴了就搬出去,什么叫做别想着搬出去了。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们乌迩男子就是这样的吗?”
耶律加央用干巾蘸水把身上擦了擦,“容姝,我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我们乌迩男子,绝不会让妻子住另一间帐篷,我知道,远嫁和亲非你本意,可事情已成定局,你是乌迩的王妃,是我耶律加央的妻子。”
耶律加央把灯吹了,这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容姝扭过头,语气带了生硬,“什么妻子,我们拜过堂吗,单靠一纸婚书就成你妻子了吗,我们,顶多算是东家和租客。”
夜色如墨,耶律加央按了按眉心,从前他做了错事,幸好为时不晚还能补救,他以为容姝也是喜欢他的,最起码有一些喜欢。
原来只是东家和租客。
他给容姝地方住,容姝给他饭吃。
耶律加央可不是柔弱无害的绵羊,“东家,那我的租金可不便宜,你要是想搬出去,帐篷自己搭,自己伐木,晒木头,自己打猎,收拾皮毛,我看十年后能搬出去。”
等十年后,孩子都满地跑了。
容姝气急:“你!”
她倒也不是真想搬出去,不然根本不会住进来。
就是耶律加央太坏了,帐篷没准就是他故意弄坏的。
“我先睡了,明早还要压粉条呢,”容姝把毯子蒙头上,明天耶律加央休想吃酸辣粉和土豆粉。
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已经走了,容姝穿上鞋,先去看土豆粉红薯粉沉淀成什么样子。
桶里的水能看出分了两层,上面一层虽然还有些浑浊,但比昨天颜色清亮多了,
容姝拍了拍脸,把桶放在一边,去梳洗吃饭。
吃过饭,就见乌音珠带着好几个妇人过来,“嫂子,桶里的水颜色变啦!”
才一晚上的功夫,水就变了样儿,她们更加坚信容姝教的法子是对的。
容姝道:“把上面一层水倒出来,下层的淀粉留用,金庭玉阶,烧些热水。”
冲藕粉要用热水,冲淀粉也得用热水。
一桶水沉淀了三分之一桶的淀粉,容姝想起曾经做藕粉,十几斤的藕才弄一斤藕粉,深深觉得乌迩的红薯土豆含粉量高。
淀粉留一半晒成干粉,炒肉做菜的时候能让肉更嫩,也能勾芡。
剩下的容姝先取了小部分,用热水兑着调成稀糊。
白色的粉冲进热水就成了粘稠的糊,颜色也变成了透明状,再加粉和水,粉团越来越大。
容姝把握不好软硬的度,只能慢慢试,粉团揉光滑放进竹漏里,太硬的话压不动,太稀了会自己流下去。
等终于把握好那个度,所有人都围在容姝身边,看她漏粉,竹漏的小孔还没筷子尖大,浅灰色细长的粉条落进盆里,乌音珠发出一声惊呼。
“嫂子!出粉了出粉了!这样能吃吗!”
容姝道:“煮了才能吃,一会儿就煮,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乌音珠:“吃得惯吃得惯!”
她啥都吃的惯,她最好养活了。
容姝压好粉之后就把工具留给她们了,只要找对了方法,工具能做一堆出来。
粉条泡在水里,红薯粉颜色深,土豆粉倒是白白胖胖的。
容姝道:“这个晾干了能存好久,竹漏筛子的孔不一样,漏出来的粉就不一样。有圆的扁的宽的,吃起来口感也不同。”
细粉丝做的酸辣粉,圆滚滚的土豆粉,还有麻酱宽粉,苕粉,只不过乌迩没有水稻,不然还能做米粉。
剩下的淀粉放到簸箕里晒干,这种晴天,半日就够了。
回到王帐,容姝把木桶放灶台上,以前东北有道菜猪肉炖粉条,那个粉条又软又糯,经过肉汤的炖煮变得黏黏糊糊,拌着米饭吃别提多好吃了。
没有猪肉,所以容姝打算做酸辣粉,半份土豆粉半份红薯粉,汤却不是吊的高汤,不是所有吃的都能适应牛肉和羊肉的味道。
汤底是容姝自己调的。
醋,香料,辣椒油,芝麻,花生碎,炸豆子,完完全全的酸辣的口感。
容姝怕乌音珠吃不了太辣的,提前问她要不要少放辣椒油。
乌音珠道:“放吧,要是太辣了我可以喝奶喝水!”
得了,辣也不怕。
粉丝在锅里煮着,颜色愈加清透,乌音珠眼巴巴看着,终于粉丝煮熟了,容姝给她盛了一碗。
汤底颜色很深,光端着就能闻到呛鼻的辣味,有几根土豆粉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上面挂着几滴红油和芝麻粒。
草原人爱吃肉,几乎顿顿不离,这样吃素的粉,还是头一次,乌音珠等容姝也坐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她挑了一筷子粉,结果太滑了,一根都没夹起来。
乌音珠眨眨眼,“嫂子,这个怎么弹弹的,跟面不一样。”
容姝道:“这个得使劲夹,要不然挑起来放勺子里,不过吃起来最爽的是嗦粉!”
嗦粉,她都一年多没嗦粉了。
乌音珠有些疑惑,“嗦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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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加央回来的时候听见王帐里有吸气声,他皱着眉把毛毡帘掀开,看见乌音珠吃的满嘴是油,她张着嘴,吸了两口气,然后又挑了好几根粉,一口嗦到嘴里。
辣椒油混着醋味,辣的乌音珠鼻尖冒汗,太好吃了,也太爽了,根本停不下来。
容姝擦了擦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眼耶律加央,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耶律加央不是说,他的租金贵,那她就多攒攒,争取一天攒够了。
乌音珠灌了一大口牛奶,牛奶解辣,一下子就不辣了,“哥,你回来了啊。”
耶律加央道:“我都回来半天了,你才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的帐篷。”
乌音珠道:“你怎么说话的,咱们亲兄妹,还分你的我的,你说是吧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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