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汪直是以大局为重。
她明白,汪直方才说的,才是对于李照邻而言最稳妥的一个选择。
汪直要李照邻去劝宣吾领旨完婚,如此,宣家无事,宣吾无事,宣家军亦无事。
谁都能平平安安活完这一生,度过这个坎。
可人这一生只活这一次。
李照邻和宣吾,还未曾爱过一次。
于幼恩而言,遗憾永远都是最难熬的。
毕竟遗憾,会留一辈子。
李照邻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站起身,也将她扶了起来。
“快回去吧,我自有主张。”
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幼恩心凉了半截。
完了。
她觉得要完。
什么叫做她自有主张?她说这话,分明是在告诉苏幼恩,她已做好放手的打算。
幼恩还想说什么,却被汪直拉到一旁。
汪直道:“你就这么想宣家因此家破人亡?”
“可督公有没有想过,这一辈子我们只活一次。”
“正因为只活这一次,所以才该倍加珍惜,我总不能看着宣家就这样因为这种事出事。”
这一瞬,幼恩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
她没再说话,默默随他离开。
营帐内,李照邻跪在宣吾身前,沉声开口:“请将军,领皇命,赴顺天府完婚。”
在这一刻之前,宣吾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整顿宣家军的打算。
他分明已经打算抗旨不尊,分明已经打算领兵抗命。
可她下一刻便跪在他身前,对他说,请将军完婚。
她要他回京完婚。
“阿照......”
阿照,我的心思,你当真不懂吗?
阿照,我不愿娶别的女子,我不愿回京成婚。
我不愿,不想,也不该。
可你要我如此。
李照邻又重复了一遍:“请将军,领皇命,回京完婚。”
“你要我如此?”他嗓音已有些哑。
“将军应是如此。”她只是这样答。
他又问:“我问的是,你是否想要我如此?”
她顿住,抬眸望向他。
良久,她终于张开口:“属下,自是希望将军幸福,自是希望将军能与...能与郡主喜结良缘,幸福快乐。”
“所以,你是否想要我如此?”他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李照邻垂下眼眸,轻轻点头。
“想。”
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她不想让宣吾听出她心中不甘。
她不甘,不甘就这样看着他离开。
她不甘,不甘就这样看着他与他人成婚。
她不甘这一辈子,就这样与他错过了。
她心中不甘,可没什么办法。
皇命如此,天意如此。
她没法子。
她心有不甘,可总不该让他知道。
“好。”他双目逐渐变得空洞,恍然间向后失了神一般退了两步。
“那我便如你所愿。”
一语落罢,自此后没再说话。
她和他,都没再说话。
——
幼恩靠着苏砚肩膀,将今日在军营所闻一一讲给他听。
苏砚亦是没想到意外会发生得这么快,有那样一瞬,他忽然想快些与幼恩完婚。
这世界太难琢磨,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
他想快些给她一个名分。
桂花树下,他轻叹一声,道:“若是能将我们的婚事提前就好了。”
她仰起头,望着他问:“要提前吗?”
“婚事于你我二人而言,都至关重要。我不想太仓促,可我,也不想太晚。”
“我有法子。”
幼恩拉住他的手站起身,进入屋内提起羊毫,在一张稍微硬一些的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婚书。
“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样东西叫做结婚证。有了它,便意味着我们两个成为了合法夫妻。
这个时代虽说没有结婚证,但有婚书这个说法。
苏砚,今我婚书一封,要嫁与你为妻,你可愿意?”
苏砚笑着点头,他自然愿意。
幼恩将羊毫递进他手里,温声道:“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
他乖乖写下苏砚二字,随后又摁下一个手印。
“有了这个,是不是就意味着你我已有夫妻之名?”
幼恩很满意地将这封婚书从上到下看了一整遍,随后才笑着回答:“自此以后,我们也算是有证的人了。”
说完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以后你苏砚,只能是我的。这世界,只有结婚证,没有离婚证。”
“好。”他笑着点头,将她揽入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温声道:“以后你苏幼恩,也只能是我苏砚的。”
“阿砚,阿砚。”她唤他的名字。
他抬起下巴,垂眸问:“怎么了?”
她却忽然挑起他的下巴,笑着道:“叫声夫人听听。”
苏砚脸颊微微泛红,他虽是被她挑逗着,却始终没笑出来,很认真地在她耳边温声唤了一声:“夫人。”
——
江允南刚进门的那一刻,便瞧见了这一幕。
也是服了,本来只是想过来跟他们说说话,谁知道刚进来就瞧见这种不该看见的事。
这俩人,怎么成天都这么腻歪?
他啧啧叹了一声,默默吃了把狗粮,随后还是立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不该看的,他不看。
不该听的,他不听。
只要他看不见,听不清,这世界就对他这个单身狗还是友好的。
幼恩听见他的声音,满心的好心情瞬间都没了。
她刚刚才挑逗一下苏砚,江允南这个超大电灯泡怎么就来了?
她与苏砚分开,望着江允南问:“怎么今天不去林家.骚.扰人家林大小姐了?”
江允南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那叫关心她,哪里是骚扰了?”
幼恩笑了笑:“那请问我们江大公子,你如今关心她关心得怎么样了?”
“别提这茬了,今天我过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话的。”
“别跟我说你江允南来找我还能有什么正事要办。”
“你没听说吗?咱们书院又出事了。”
幼恩闻言愣了一下,拉着苏砚坐到了椅子上,望着江允南问:“书院不是在建新斋舍?建个房子而已,还能出什么事情?”
江允南低声道:“听说和之前陆璟的死有关。”
幼恩疑惑道:“陆璟的死?他的死不是早就结案了?怎么又闹出来这事了?”
江允南一边悠哉悠哉吃着糕点,一边道:“似乎是有人在翻修斋舍的时候,查出了新的线索,被陆监丞知道了,这才又翻出了旧案。”
幼恩道:“没想到这事竟然还没完,不过倒也没事,跟我们没关系就行。”
反正这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往她们身上牵扯。
就在这时候,苏漾匆忙赶了回来。
他瞧见幼恩苏砚和江允南,脚步一顿,拐入她们屋内,对他们道:“书院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了?”
幼恩点了点头,“方才允南刚与我们说起这事,大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都过这么久了,这事还能再被翻出来?”
苏漾答:“到底是一条人命,还是陆家的人,要这事彻底过去,怕是有些难。”
陆监丞到现在还在查陆璟的死因,他到现在还不肯放弃。
说完后,苏漾又望向江允南,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允南,她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她的事情?幼恩的?”
苏漾摇头。
不是幼恩的,那莫非是她的?
不知为何,江允南忽然觉得苏漾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和林羡鱼有关。
他猜得没错,苏漾果然说起了她的事情。
“林家小姐林羡鱼,似是与陆璟之死有关。我也是刚刚知道,原来当时的沈鱼,就是林家小姐林羡鱼女扮男装扮成的。”
“怎么可能?”江允南不敢相信,“她那么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和这案子有关?”
苏漾道:“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可是现在这事都已经闹进衙门了,据说这次是知府亲自审案。”
他今日知道书院出事之后,便一直在书院忙这些事,到她们进公堂后,他才得了时间赶回来。
江允南顿了一下,“这事,真和她有关?”
苏漾道:“公堂上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我这就去衙门。”
说着,他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苏漾本想拦他,但见他起身后,幼恩和苏砚也毫不犹豫跟着他一同起身往外走,便没再阻拦,只好任由她们一起离去。
他们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还年轻,这是好事。
——
衙门。
幼恩再来到这里时,已不再是堂中人,而是堂外人。
她立于堂外,望着堂内跪着的林羡鱼和陆廷,对身边江允南低声道了一句:“你说,林复他这一次,会不会保自己的亲生女儿?”
江允南抬眸,忽然瞧见此时立于林复身旁的,是林超与。
而左之权也取代了左霖的位置,成了如今苏州通判。
他忽然觉得这天下有些可笑。
他左之权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为苏州通判?
林复这般糊涂,怎配为苏州知府?
见他始终都没回答,幼恩低声道:“看来,你也觉得,这一次林复要大义灭亲了。”
江允南语气笃定:“林复不顾她,我顾。她若是没做这事,我定会付出一切救她离开。”
幼恩问:“那如果,这一切与她有关呢?”
“那我...那我...那我......”他终是没能再说下去。
国有国法,总不能枉法。
他不必说,幼恩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道:“先看看吧,这事或许与她无关,她或许,也是无辜的。”
可堂内情况,显然与她所想大不一样。
林复垂眸冷眼望向林羡鱼,问她:“你可认罪?”
林羡鱼抬眸与他对视,“我认。”
她认了。
那一刻,江允南瞳孔地震,许久未能反应过来。
她认了,她认罪了。
她怎么能认罪?
苏砚觉察到他的情绪,他轻轻拍了两下江允南的肩,轻声道:“冷静。”
幼恩亦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
她认罪,是因为她真的做了那些事情,真的杀了人。
还是她胡乱认得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当真认罪?”林复似是没想到她会认罪认得这么快,他又重复了一遍:
“当真,是你杀了陆廷之子陆璟?”
林羡鱼对他道:“是。是我杀的。”
幼恩有那样一瞬,觉得自己世界观要再次崩塌了。
真是她杀的?
她杀陆璟作甚?
林羡鱼不是女主?
别人书里的女主,不都是善良的小白莲?
她林羡鱼怎么回事?
“真是她杀的......”江允南亦是反应不过来。“她不是这样的人,不是的。”
苏砚走到幼恩身边,对她道:“先回吧。”
幼恩摇头。
“我总要看到结果。”
她要看看,林复会给他的亲生女儿一个什么结果。
堂下,陆廷重重磕了个头。
“还请大人,公正断案,还我儿一个公道。”
林复望了林羡鱼一眼,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沉声开口:“你要本官,如何断案。”
陆廷扬声道:“大明律法,蓄意谋杀者,当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
他要林羡鱼死。
他要林复,亲手定下林羡鱼的死罪。
林复愣了一会儿,他望向林羡鱼的目光里依旧冷漠。
“你是否还有话要说?”
林羡鱼忽然粲然笑道:“只是一死,又有何惧?”
林复收回目光,却道:“如今此案,还未查明,当再查一段时间......”
他还未说完,便听到陆廷道:“大人,您怎能如此?林羡鱼她分明已经认罪了,您为何还要如此拖拉?
她已是认了罪,那便证明,此案可结!害死我儿的凶手,就是她这个贱女人!
大人,您不能因为她是您的女儿,您就纵容她,包庇她啊!”
林复闻言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道:“本官若是包庇她,就不会让她出现在这公堂之内!”
“林羡鱼,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这件事情到底......”林复还没说完,便听到林羡鱼朗声开口:
“民女林羡鱼,自认谋杀陆家陆璟,大人当按大明律法,给民女定下死罪。”
只是一死,她从不在意。
活着,才是煎熬。
她只是曾经短暂地体验过活着的感觉,可如今这一切又与从前没什么区别。
这天下,早已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何以笙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