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

这几天内,玉龙瑶和谢扶危对她的态度一直很不错。

除了不能外出,可以说是任她予取予求,毫无怨言。

尤其是玉龙瑶。

似乎是为了弥补她不能外出的缺憾,常常出门给她带来各种吃食、衣裳、珠钗、奇巧。

一举一动,无不体贴入微,简直比当初的“蜜月期”还温柔小意。

而金羡鱼也表现得十分令人“省心”,她每天不是在看话本,就是在涂涂画画,尽职尽责地给自己找乐子。

可惜她并没有什么绘画的天赋,哪怕照着样子描画起来也歪七扭八的,尤为辣眼睛。

金羡鱼嘴角一抽,不忍直视地将她画的“赏荷图”(当然名字也是她胡诌的)揉成一团。

玉龙瑶走了进来,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废纸团。

他脸上倒也没露出什么轻鄙的神色,指尖耐心地抚平了褶皱,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抬起头说:“画得不错,不过这里还需多加注意。”

他指着纸上的辣眼睛的荷花如此说道。

玉龙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过目不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农田水利、机械奇巧、奇门遁甲,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金羡鱼她其实也可以说是个智性恋,当初喜欢上玉龙瑶未尝不是因为他的才智。

“谢谢。”金羡鱼有些恹恹地说,脸色有点儿红,语气听上去很诚恳,神色却很挫败。

她刚刚想拦没来得及拦,在玉龙瑶面前露怯简直郁闷到爆了。

玉龙瑶弯了弯唇角,“你若想学画画,我教你就是了。”

金羡鱼惊讶:“你教我?”

玉龙瑶点点头,走上前,铺纸研墨。

“你若想学,我便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你。”

便开始教她如何以中锋、侧锋、藏锋等方式运笔,又如何以泼墨、积墨、破墨等方式运墨。

“书画本为一体。正如这画竹之法。”玉龙瑶顿了顿,在纸上落下几笔,“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

他一边耐心讲解一边运笔作示范。

少顷,几杆苍劲有力的老竹跳脱纸面。

玉龙瑶将纸页倒转过来,方便金羡鱼看得更清楚,又把笔递给她,“试试看。”

金羡鱼接过笔,和桌上的纸墨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算了——”她刚想这么说。

玉龙瑶忽然牵着唇角,握住了她的手,“我带你画。”

指尖相触,玉龙瑶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金羡鱼一个怔愣。

玉龙瑶他神情自然极了,垂着眉眼,仿佛别无他意。

她看了一会儿。

不管玉龙瑶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显得小题大做了点儿,干脆抛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上。

他稳稳地拿住她的手,开始带她运笔。

过了一会儿。

“还算不赖嘛。”她看着纸上生动的老竹,喃喃地说,嘴角也忍不住带上了点儿笑。

玉龙瑶道:“你很有天赋。”

“多谢夸奖。”她不要脸地照单收下。

“那再试试画荷花?”玉龙瑶主动提议。

“好啊。”

玉龙瑶又将纸张转回来,先示范给她看。

可他才画了没几笔,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五道身影。

金羡鱼认出来这是玉龙瑶最常驭使的五奇鬼。

当中那只身材矮小,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的,民间称之为“一目先生”。

这些鬼怪灵智不高,痴愚鲁钝,玉龙瑶多驭使他们作跑腿传话、监视之用,等到正儿八经战斗的时候,还是多请神明坐镇。

这位一目先生带来了一个消息,道是玉龙瑶手下的疫鬼不愿再受他驱使,打算跳槽。

说完五奇鬼又都藏入了虚空中。

“……”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光凭这一点,金羡鱼都对那位疫鬼好感顿生。

“要与我一起看看吗?”玉龙瑶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幸灾乐祸,向她递出了组队邀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金羡鱼不假思索,一口应下了。

玉龙瑶似乎并不为之感到恼火,他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符箓。符箓落地竟然化作了几个手持白皤跳舞的红衣小鬼,未多时的功夫就将那位跑路的疫鬼绑了回来。

这些鬼生得其实和古代画像里的差不多,或青绿色,或红色,或惨白的肌肤,身材瘦小,不好好穿衣服,围着辣眼睛的兜裆布,皮肤松松垮垮,皱皱巴巴。

“小鱼儿,你想如何处置它?”玉龙瑶看了一眼,扭头征求她的意见。

“处置?”金羡鱼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疫鬼,摇摇头,“随便你。”

如果她知道玉龙瑶接下来会做什么,一定不会这么说。

玉龙瑶站了一会儿,想了一下,倏忽弯了弯唇角,一挥手的功夫又招出来无数小鬼。

这些小鬼如蚁群一般一哄而上,它们四肢着地,动作飞快,嘴大如盆,飞快将疫鬼分食殆尽。

金羡鱼怔了怔,脱口而出道:“等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飞身纵掠去救已经来不及。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小鬼就各自叼着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大快朵颐了起来。

那疫鬼虽然灵智极低,被活体分尸还是哀嚎不止,惨叫不休。

阴风刺骨,鬼啸连连,伴着骨肉咀嚼破碎的微响在耳畔回荡,金羡鱼一颗心立刻如坠冰窖。疫鬼虽非人类,可这一幕就算是杀只鸡也实在太过残忍。

金羡鱼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在自愿、非自愿的情况下更是杀了不少人。她以为杀人不过是一刀的事,不折辱与虐杀是最后的底线。

转瞬之间,疫鬼就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骷髅,黏连着一条通红的脊椎。臂骨与腿骨早就被扯得支离破碎。

夕阳送晚。

玉龙瑶面色不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白净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抽离的冷酷。

金羡鱼也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小鱼儿?”玉龙瑶转过头,面露讶异之色。

“……”

玉龙瑶走上前,举起袖子,细致地帮她揩去了脸颊的血点。

“抱歉,很难受是吗?”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看到这一幕。”玉龙瑶踟躇着,歉疚地说道,“这鬼已生了反心,制不住它,它早晚传播疫病为害人间。”

他窄袖长裤,绑着黑马尾,余下两三缕凌乱的碎发,垂落在瓷白如玉的肌肤前。

金羡鱼却以最冷淡的态度目视着他,皆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玉龙瑶的皮相,犹如最文文秀秀,清清亮亮的少年。

少年弯了弯唇角,他的指尖是暖的,弯弯的眉眼倒映着暖融融的落日。

杀伐果断的反派,独对你一人温柔体贴。

温和地牵起你的手,拭去你脸上的血迹。

你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不可取代,是唯一的特殊的存在。

你是他的掌中雀儿,他为你塑造出华美的牢笼,愿意软下态度,不厌其烦地哄着你。

态度温和,耐心十足地犹如在面对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一幕简直就是言情小说的画风,足够令人心折。

可是所谓的教你书画,实际不过在暗示你还不够成熟,诱使你不断依赖他。而刚刚这一番表演更近乎于恐吓。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双管齐下。

金羡鱼心下微凛,面上带出了点儿冷酷,心道了一声好险,还好她留了个心眼,早有准备,并不吃惊意外,反倒还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玉龙瑶也不过是个活得久了点儿,武力值高了点儿的普通人,他非全知全能的神。

一切就有迹可循,他的动向则可以被猜测,可以被预知。

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金羡鱼的反应实在太沉静,太理智了。玉龙瑶知道她本就不是冷静理智的性格,她的内里柔软、感性。

如今的金羡鱼对玉龙瑶而言,像是一个拥有着坚硬外壳的贝类。

她八风不动,守中气,绝杂念。

他想要攫取柔软的贝肉,却不知从哪一处落嘴,把自己搞得也灰头土脸起来,只好对着贝壳兀自发愁,可就是这样,反倒让玉龙瑶觉得他第一次认识了金羡鱼,对她的兴致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你们那个世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吗?”玉龙瑶饶有兴致地笑道。

金羡鱼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这话听着简直就像是抗战片里调戏中国姑娘的日本兵。

玉龙瑶也只是随口一问,她不回答,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玉龙瑶主动问说:“小鱼儿,你想出去逛逛吗?”

如果她未曾警醒,玉龙瑶的反复无常,游刃有余地逗弄,说不定还真会使她生出几分感激之心。

可如今,金羡鱼只是摇摇头说:“我不想去。”

玉龙瑶始料未及,讶然地看着她,倒也没逼迫她。

“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去再去吧。”

将玉龙瑶不作伪的惊讶收入眼底,金羡鱼默默腹诽。想说她可能是“病娇”文里最省心的囚禁对象了。

有人服侍,有人任她一掷千金,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劳,有什么不好?

又过了几天,玉龙瑶再次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这次金羡鱼她同意了。

玉龙瑶便派了几个山妖精怪跟随在她身后,名作保护,实为监视。

金羡鱼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她只是去寄了点儿东西。

她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回来的,没流露出半分对自由的渴望,也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毕竟目下还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某天晚上,玉龙瑶掌灯,双臂晃动,袍袖翩翩地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

金羡鱼屋内的灯还没有熄。

玉龙瑶隐约记起今天该是周日。

一侧柔和的剪影倒映在绿纱窗前,青灯如豆,纱窗影里烛火重重。

昏黄的烛火勾勒出少女临桌侧坐的身姿。

金羡鱼一纤脖颈半弯,骨肉匀亭光腻,一缕漆发顺着软白的耳垂滑落,垂落在颈前。清冷的肌肤晕着温柔的微光。

玉龙瑶回过神来时,却是伸出了手。

直到指间穿过立秋闷热的风,他这才回过神来,指尖动了动,一时不言。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有种替她挽起那一缕漆发的冲动。

他可能在屋外停留太久了。

玉龙瑶想了想,熄灭了风灯,却没能迈动脚步。

这感觉很奇怪,他竟然在偷窥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自那天之后,他常有意无意地走在抄手游廊,经过她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