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与鳞甲触碰，指端一片冰凉。
铁训兰不由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心里冒出两个声音，一个冷静地说这是全息这是模拟你别上头，另一个声音鬼哭狼嚎喊着这是神兽这是华夏鲲鹏。
太撕裂了。
忽然，穹顶黑暗中一片明光大亮，游客纷纷抬头。
此时大家才发现，天花板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雕刻满了银河系的数百星座。
每个星座都代表着真实宇宙中的一个人类星云，其中最显眼的二十个，便是银河帝国综合实力最强的二十王座，他们缄默无声，共同俯视着实验黑洞中的【游戏展示】。
这便是黑暗赛道，漫长岁月铸就的文豪本竞赛制度。
当实验黑洞展示文豪本时，每赢得一颗恒星亮起光辉，便意味着有一个恒星大区同意这个本子在本区发售。
亮的星星越多，文豪本收获的疆域市场越大，名声越火。
……
刚才那束光亮来自天鹰座，它亮起了十颗恒星中的七颗——
7/10，表决同意超过恒星总数的三分之二，那么——
“银河帝国天鹰座，同意《山海经》在全疆域内发行。”
一道隆隆巨声贯穿全场。
这一声唤醒了全场呆愣的看客，一张张鲜活的脸上张大了嘴巴。
“我靠！刺激啊！”
“这么快！恒星冲刺就开始了！”
“七星，是七星啊！《山海经》开门红，第一个星云王座这就拿下了！”
“冲击100恒星啊山海经！”
铁训兰认真数着星星。
真正有表决权的只有二十王座，每个王座十颗恒星，代表着星座前十大区，每颗恒星后站着一位轮值评委，裁决文豪本是否有资格在本大区发售。
少数服从多数，当2/3恒星亮起，整个星座便会同意文豪本的发售。
眼下，《山海经》已经获得了二十王座之一天鹰座的发售权力，这是至少数万光年的人类市场，泼天财富不言而喻。
掌声如潮水般席卷全场，游客们发出口哨和尖叫，鼓掌欢呼又蹦跳，喊得脸红脖子粗，像在看一场赛马。
铁训兰：“……”
整啥，全息化才刚看了只鸟而已，还没完全进入文本世界，就激动成这。
她一边不屑地想，一边勤勤恳恳帮鲲鹏抠着脚皮，手指头一秒都不想离开。
鲲鹏：“……”
神兽低头看着人类，看她手指轻微发颤，最后握紧拳头。
招标会选在北河二，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能登上帝星级别的黑暗赛道，是实力的象征，媒体会充分报道招标过程，虚拟宇宙也会有跟踪直播，将心血之作赤/裸裸丢在二十王座冰冷的目光中心，接受体无完肤的评价——愿走黑暗赛道之路的文豪，真的很有勇气。
如果点亮的恒星数量不到预期，那真叫名声尽毁。
热血在耳膜里鼓噪，铁训兰想起了原主对A级文豪的渴望。
……
“天鹰座不赖啊，拍马赶来维护兰德公司。”
“应有之义，毕竟是母家星座，兰德年年给天鹰座缴税呢。”文豪小团体窃窃私语。
“帝星级别的黑暗赛道，恒星冲刺最高纪录是多少？”
“一百二十颗，二十年前的《水浒传》，S级文豪马小跳大师的遗作，横扫了银河系60%的市场份额。”季平回答，有些不适地蹙眉，手掌频繁抚摸着座椅，友人拍拍他：“怎么了，不适应？”
“有点。”他答，“轻微的眩晕感。”
看着和真实场馆一模一样的虚拟宇宙——是的，从文豪本【全息测试】开始那一刻起，在场人的意识便被接入了网络世界，如婴儿回归母体羊水，所见所闻，皆是脑海遨游。
你的一根毫毛，一管血液，包里的一本书，鞋上的一片尘土，都会被虚拟宇宙完整复制，视听触嗅尝五感齐全。
没人知道虚拟宇宙和真实宇宙谁大谁小，它无限辽阔，只要有网络信号，人类便能接入虚拟世界。
友人理查宽慰他：“放松，兄弟，我知道你刚退役不久，舰队工作特殊，虚拟宇宙对你们而言是必备工具但不能上瘾。”
“军人是要和钢铁意志放在一起的词，有网瘾听着多难堪？”
季平失笑，正要说话，一瓶灰色液体递到他眼前：
“如果你不介意——这口味很解乏，能缓解眩晕的。”
营养液的塑封还没拆，一看就没喝过。
金发男人：“……”
是坐他旁边的姑娘，脖子上挂着E级文豪执照。
理查小声念叨一句，听着像怎么还有E级同行来丢人现眼，季平笑了笑，接过来拧开瓶子，“多谢这位——”
“我姓铁。”
“多谢铁小姐，”他看出了这是宾馆的免费营养液，但并未多言，“您的善举——哦天呐！这味道！”
铁训兰笑出声来，神情带着点不明显的快乐，像小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
“核废水味，刺激又有用，是吧！”
金发男人睁大眼睛看她，半天说不出话。
脑子确实不晕了，以前队医诊断他轻度网络过敏也似乎一下全好了！
可是！
这啥人！
铁训兰也在不明显地打量他。
这人有着灿烂的金发和澄澈的蓝眼睛，气质温和中透着悲凉，完全看不出曾是杀伐果断的军人。
“铁训兰。”她伸出手，露着小白牙，“双子座北河三E级文豪。”
文豪小团体发出讥笑，季平瞪他们一眼，回以握手，说话间礼数完备：
“徐衡，猎户座帝星参宿七B级文豪，即将转业文化猎头，很高兴认识您。”
铁训兰随意握握手，冲鲲鹏眨巴两下眼睛，又坐回座椅。
鲲鹏歪歪头，似乎在说，人类，脚皮还没抠完，快来伺候。
徐衡：“......”
掌声没有减弱，还越发响亮了，英仙座紧跟着亮起了八颗星，《山海经》成功拿下了第二片星云。
这时，一颗恒星闪了闪，天鹰座的一位评审点开扩音，赞美道：
“无可争议的优秀，恰到好处的角色，真实可感，呈递上来的剧情片段也字字玑珠——”
游客安静地听着，正说话的评委忽然被同事拉了一把，没再说下去，旁边双子座星象图却闪烁起来，一声嗤笑溢出，不知是哪位评委开了腔，放大的男声震得人耳膜疼。
“无可争议？你脑壳长泡了？”
“这剧情分明平的像水。”双子座评委抖着手中纸页，哗啦啦的声响回荡在黑暗中。
“故事性在哪呢？”
“上了帝星赛道，就要公平公正，天鹰座该恪守底线，别偏帮自家，丢脸。”
看台哄堂大笑。
铁训兰侧耳听着声响：“评委看的是……白纸做的文豪本？”
徐衡偏头看她，这人似乎常识缺乏的厉害：“习惯而已，星际社会完整保留了地球末法时代的万物，有人喜欢读纸本，有人喜欢看网络。”
铁训兰：“……”
铁训兰觉得搭讪徐衡真是个明智之举。
被双子座一波搅局，第三波恒星冲刺彻底失败，天鹅座看势头本想亮个六星，现在亮到三颗也停下了，偌大星象图只空落落地点亮了两个星座，兰德公司这波脸丢的十分彻底。
现场一片难捱的寂静，没人说话。
鲲鹏收拢翅膀望着人类，眼神并不温顺。
理查嘬嘴唇，小声嘀咕：“什么仇什么怨，恒星冲刺现场给难堪，不喜欢不亮星不就好了？”
“我看这鲲鹏做的挺好。”
徐衡摇头：“我们手头没文豪本，看不到剧情只瞧个皮毛，没资格参与评价。”
铁训兰使劲勾脖子看理查，见他颈上挂着C级文豪执照。理查察觉到了偷看，吹口哨道：“美女，要不要坐我旁边啊？”
徐衡责怪地看他：“理查——”
理查继续口花花：“徐季平撩不动的，他铁板一块，贼忠贞，不如看看我。”
铁训兰：“……”
啥？他觉得我想勾搭这金毛？
“不知道剧情也没事，目前呈现的全息部分，确实是有缺憾的。”她屏蔽了调侃，认真说。
这撮文豪没听见似的，没一个人看她，既不鼓励也不贬低，把她当空气。
铁训兰并不气馁，盯着鲲鹏认真思考，先前好心提醒她那个游客正在第三排拉着传感台查看着什么：
“我是没看过上古文本，太晦涩了！”
他喊，眼睛却放光似的紧盯住手中屏幕：
“但这全息《山海经》的原始文本读着真棒，流畅优雅！还混编了段《逍遥游》，复合文本可得调和语言兼容性啊——”
“不愧是A级文豪啊，我完全……改无可改啊。”
周围一片附和，细看，大家都盯着手中传感台。
铁训兰：“……”
调和个屁，人菜瘾大。
她是个说做便做的性格，继承了原主身体，有些事便成了应有之义，谁叫她读这些僵硬古板的小说就头疼呢？
甩了薛岱不可怕，当他是个过期工具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保质期内的工具人，再去考虑文苑选拔。
眼前是个好机会，烧香拜佛都未必求得来。
来之前，铁训兰只想长长见识，了解下全息文豪本究竟是什么运作逻辑，没成想撞上了二十王座评审团内讧，白白晾着一个A级制作，接受现场所有人红口白牙一番指摘，脸都丢光了。
不浑水摸鱼一番，真对不起上辈子滚刀肉之名。
拉来一台空闲传感，铁训兰有样学样，链上光脑，以游客身份登陆黑暗赛道版块。
虚拟宇宙庞大的数据流中顿时多了个叫【爱喝彗星土的穷鬼】的id。
这一时间，银河帝国共有2390场恒星冲刺在举行，北河二被兰德公司包圆，只有这场《山海经》。
点进来看，界面正中央呈现着解构状态的【鲲鹏神兽】，边框周围是具象化的数据流。
红色文字正在左上方读秒，显示三分钟后【实验黑洞】将要展示【北冥之海】全息景象。
三分钟。
铁训兰思索着，不明白刚说的“我完全改无可改”是什么意思。
【改】不了？
看来是能改的。
界面右下角的【文本梗概】提示，这段展示讲的是鲲鹏诞生于北海，飞往万山之祖昆仑，拜访西王母。
铁训兰：“……”
这故事都快淡出鸟了。
“开放给游客的招标通常会搞些噱头，比如暂时交付【修改权】，让游客体验一把调整全息游戏的爽感。”旁边男声说道，徐衡身体不动，眼神却微微留意着她，礼貌地微笑着。
铁训兰：“？”
“文豪提交身份验证后，能获得临时管理员权限，修改原始文本。”
“这一般是用来挽救游客喜爱却不得评审团青睐的文豪本，类似场外求助，删删补补，抒发一下大家无用的参与欲望，对最终决定影响不大。”
徐衡平淡地补充。
“多谢讲解。”
“客气了，铁小姐有个直爽性格，情绪波动清晰，这很让人羡慕。”
“谢您吉言，我确实没有精神弱感症。”
徐衡：“……”
这姑娘性格好直球啊。
他顿了顿，见铁训兰不动弹，心道这人估计还是没会，便掏出自己的光脑，展示了界面边框里大约二百字的文字段落。
“这是正在测试《山海经》文豪本片段，实验黑洞里这只鸟就是这段文字的【全息化】。”
“写的是鲲鹏诞生。”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选删除了一段文字，铁训兰还没看清删了啥，前头鲲鹏忽然发出凄厉惨叫，健壮的爪子消失了一条，整个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铁训兰：“！！！！”
游客们顿时暴躁地骂街。
“草，谁啊！会不会改！”
“没事儿干回家纳鞋底子去！手贱吗！”
“鲲鹏都站不稳了，谁啊，快点改回去！”
徐衡撤销上一步，将文字重新加回数据流，鲲鹏的腿又长了回来。
“看明白了吗，这就是【文本修改权】。”
“你写什么，全息化展示什么；你写到什么程度，全息化便给到什么程度。”
铁训兰看他的眼神，跟看跳大神的差不多了。
徐衡：“......”
帮铁菜鸟点了两下验证，徐衡心中唾弃自己怎么总忍不住多管闲事。
“我看你好像对文本修改挺好奇，那就试试看吧，机会难得。”
“文字是全息文豪本的灵魂，当你成为管理员，这些文字无论最初由谁书写，此刻都能被你驱使，为你执刀秣马，将你想象的世界创造出来——”
“你不刚说，全息《山海经》有缺憾吗？那就改出来。”
“十分钟管理权限，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