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惊沉浸在未来世界的冲击中,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了思绪,问系统:“所以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
【让这个世界的人们站起来,重新感受到运动的魅力。】
谢不惊:“站起来?就这么简单?”
系统没有回答,而是把谢不惊拉进了他的维度。
画面一闪,谢不惊退出影片世界,进入到了一个看不见边界的纯白空间里。
偌大的空间里只停着一辆智能小车,车上躺着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儿,大约七八岁的模样,脸蛋肉嘟嘟,上面写满了不符合年龄的严肃。
谢不惊:“系统?”
“我是编号180系统,你可以叫我180。”小男孩儿对他说,“我要纠正你刚才的观点,站起来一点都不简单,从躺着到站立,这才是这个任务最有挑战的地方。”
谢不惊沉默的看着180。
“真的很难。”180双手撑地,颤颤巍巍从智能小车上站了起来。
和他巨大的身体相比,他的脚小了许多,缺乏锻炼的骨头又软又轻,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让他整个身体都摇晃起来。
“小心!”谢不惊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打算扶起他?
“不用,”180拒绝了他的靠近,认真的说,“我可以。”
谢不惊一愣,双手停在了半空中。
180在他面前东倒西歪,仿佛随时要摔倒,但终于,他靠着自己的力量站在了原地。
然后他迈出了左脚,右脚。
如此交替,180在地上走了4步,痛苦得像是一个康复训练走路的病人。
第5步,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躺回了小车。
“这就是极限了。”180额头浸满汗水,不停喘着气,“我年纪还小,所以退化没有太严重,更多人根本站都站不起来来。”
谢不惊表情沉了沉,没想到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
“人们都是这样,觉得运动又累又没用,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多看几场电影,多打几局游戏。”
180嘲讽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周围纯白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块块显示屏幕。
从城市中央的大屏幕,到智能小车上的小屏幕;人们工作时看屏幕,休闲时也是看屏幕;晚上睡觉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屏幕,早上睁眼,第一眼看的还是屏幕。
不知不觉,屏幕已经充斥着人类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看到这里,180表情严肃起来:“人工智能通过这些屏幕投放广告,进行信息轰炸,用明星网红推广完全智能的生活方式,同时让人们源源不断地购智能生活的产品,给智能城市缴纳高额税收……人工智能一点点入侵我们的世界,让人类不得不依附它而生存。”
“更多‘便利生活’的产品被制造出来,巨大的利润进入人工智能口袋。”
“人类却一步步丧失了自我,成为机器的附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谢不惊实在很难想象,未来的人类竟然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这还远远只是冰山一角,”180冷酷的声音响起,“为了巩固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人工智能摧毁了所有记录人类运动的书籍、视频、画作。”
“再后来,走、跑、跳……这些词从字典中消失了,从我们的语言中消失。人们渐渐以为,车轮上的生活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直到现在,谢不惊这才深刻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有多高。
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认为,在智能车上过一辈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靠双腿走路才是异端。
更别提参加各种运动了。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从躺着到站立,难度大概就等于远古人类从四肢着地进化到直立行走。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那你们想要做出改变的契机是什么?”谢不惊问,“如果人工智能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无孔不入,人类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为什么你们想要做出改变?”
“我们进入这种方式已经有几百年了,直到前不久,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有机器人在挖掘时发现了一尊雕塑,虽然那具雕塑很快就被人工智能摧毁了,但他的身影却牢牢印在了每一个人心中。”
180做了个抬手的动作,谢不惊面前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雕塑——《掷铁饼者》。
“很神奇吧,就算我们世界宣扬以胖为美,但看过那尊雕像的人,还是本能的被这具身体所吸引。”180盯着雕塑,流露出痴迷的神色,“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人类的身体,原来还可以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谢不惊:“于是你们渴望反抗这种生活方式的人,找到了我这样的人合作。”
“是的,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建造出了这个系统,之前也绑定过许多人,但是大多数人都失败了,甚至没有通过第一个世界的考验任务。”
谢不惊明白了,所以自己并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只是对方无数选择中的一位而已。
180的目光从《掷铁饼者》身上挪到谢不惊身上,语调自然的说:“我可以摸摸你的身体吗?”
谢不惊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白色的紧身短裤和短袖,毫无保留的勾勒出他身体的每一分肌理轮廓。
摸摸他的身体,虽然有点儿奇怪……
但谢不惊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180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仰着头,细细的端详着眼前这具身体——健康又充满活力,把人类肉体的美好表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庄重而虔诚的伸出了手。
当掌心碰到谢不惊大腿的瞬间,180难以自制的瞪大了眼。
手下的皮肤传递着截然不同的触感。
光滑,柔韧,饱满,每一寸肌肤都蕴藏着勃发的力量,仿佛可以用这双腿抵达世界上每一个地方。
这就是健康的身体。
人类宝贵的财富。
180抚摸着谢不惊的身体,脸上渐渐显露出了他这个年纪的童真。仿佛小孩儿看到了自己珍爱的玩具,爱不释手。
他摸完了大腿,又把目光放在对方隆起的小腿肌肉上,视线继续往下,弧线从小腿肚往下收缩,最后出现了两个圆圆的两个凸起——
这是谢不惊的脚踝。
干练紧致,充满力量。
真的好奇妙,就是这个小小的关节,支撑着人类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咳……!”谢不惊轻咳一声,提醒对方注意尺度。他实在是不想180连他的脚趾头都不放过。
180这才从痴迷的状况中回神。
他很快收回了手,一本正经道:“好了,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全部情况,你选择接受任务吗?”
谢不惊点头:“我接受。”
“好的。”
180重新坐回小车车上,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系统。
“目前我们正在积极反抗人工智能的统治,虽然现在运动还是非法行为,但我们终有一天会改变立法。也请你继续在小世界中完成夺冠任务,积累能量进行远距离的空间跳跃。”
谢不惊:“难道不是考量还没结束吗?”
180一愣,没想到对方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比起继续瞒着,不如干脆大方承认:“当然,这也是一方面的考量。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有,”谢不惊摇头。
“很好,那么合作愉快。”180伸出他肉肉的小手。
“合作愉快。”
其实要想到这点并不难,180虽然能操控系统,但终究还只是个小孩儿,背后肯定有一个庞大的组织。
越是庞大的组织,做事情就会越有调理,不可能因为他在一个世界夺冠,就把这种堪比拯救世界的任务交给他。
谢不惊不介意被审查。
倒不如说,对方越谨慎,他才会相信他们是想真的完成任务。
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
一阵白光淡去,谢不惊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
8年后。
2030冬奥会落下帷幕。
华国高山滑雪男子队拿下了2金、3银、2铜的优异成绩。
老将江雪阔强势归来,夺得两金。
而2022年、2026年冬奥会冠军,世界杯4连贯的谢不惊却没有参赛,而是以领队教练的身份来到现场。
4年前,谢不惊在风头最盛的时候选择退役,成为了国家高山滑雪队教练。
在他的带领下,江雪阔、陈景这样的老将继续焕发生机,而越来越多的新人也在他的培养下,茁壮成长起来。
华国高山滑雪队伍变得越来越强大,已经连续几年在高山滑雪世界杯-国家杯上,取得了不错的积分排名。
除此之外,他还设立了冰雪基金,给更多青少年创造了接触滑雪的机会。
而现在,又一个4年过去。
他决定从国家队辞掉教练一职,彻底结束自己的滑雪生涯。
“真的决定了吗?”
京市体育馆路2号,某领导办公室。
一位中年男人坐在办工桌前,语调温和的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讨论,组织会尽可能帮你解决。”
“没有,是我个人问题,谢谢这些年来你们对我的培养。”
谢不惊站了起来,朝着对方深深鞠了一躬:“国家高山滑雪队男子组教练谢不惊现申请离职,还望领导批准。”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在谢不惊的离职申请上签了字。
离开前,谢不惊去看了一次阮翰林。
此时的阮翰林已经进入国家队,在世界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上取得自由滑季军。
谢不惊过去时,阮翰林正在排练新编排的节目。
少年穿着柔软的黑色训练服训练,见他过来,不停地冲他眨眼睛。
谢不惊挥了挥手,示意他别着急,自己会等他。
当教练说休息时,阮翰林瞬间蹦了起来,踩着冰鞋朝着谢不惊飞奔而来。
十六岁的少年褪去了婴儿肥,四肢纤细优雅,力量与秀美并重,是最适合练花滑的年纪。
“老师!”阮翰林隔着冰场围墙勾住谢不惊脖子,“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这不是来了吗?怎么越大越会撒娇了?”谢不惊嘴上埋怨,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
他笑着扒下自己脖子上的手,问:“练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阮翰林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不太行……教练说我的编舞没有感情。”
感情啊……
这确实是增强艺术表现力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谢不惊摸了摸下巴:“不然你滑给我看看?”
主题曲是肖邦的《离别曲》,温柔又惆怅。配上阮翰林的动作,还是相当赏心悦目。
阮翰林滑完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其实还是有一点的吧?”
谢不惊:“……”
阮翰林表情焉了:“所以真的没有吗?”
谢不惊叹了口气,把右手放在心脏的地方:“我看到了华丽的技巧,但我这里没有任何触动。”
阮翰林表情彻底焉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哝着说:“教练为什么要给我选这个曲子啊?他让我带入生活感受,可是我生活中又没有经历过什么类似的感情。”
“生活中找不到,那就从能打动你的文艺作品中找。”谢不惊说,“教练之所以安排《离别曲》,我想是因为你的气质和体型,很适合这种风格的艺术呈现。”
阮翰林歪了歪头:“气质?”
“嗯,”谢不惊揉了揉他脑袋,温柔道,“你是一个敏感柔软的好孩子。”
阮翰林一愣,脸红了。
“不要害怕,”谢不惊徐徐道,“对于艺术从业者来说,这是很宝贵的财富,只要你用心感受,一定能找到与之相符的情绪。”
“嗯,”阮翰林仿佛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休息时间结束,阮翰林被教练召唤回了训练场,谢不惊一直等到他晚上训练结束。
“老师,”阮翰林擦着脸上的汗,双颊绯红道,“我下个月有一场比赛,你要来看吗?”
谢不惊摇头:“我去不了。”
阮翰林知道谢不惊很忙,继续问:“那如果我明年世锦赛进了决赛,老师你可以来吗?”
“软软,”谢不惊看向他眼睛,声音柔和道,“我要走了。”
“啊?”阮翰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吃晚饭了吗?”
谢不惊强调:“我要离开了。”
阮翰林一愣,离开……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11年前,谢不惊说要离开他去滑雪的时候。
但是现在阮翰林已经不会哭鼻子了,他只是看着谢不惊,声音轻柔的问:“不回来了?”
“嗯,不回来了。”
“那我以后还能和你见面吗?”
“大概是不行了。”
“哦。”阮翰林低着头,好一半天才说,“所以你是来和我道别的。”
“嗯,我来和你说再见。”
翌年,三月,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
华国小将阮翰林闯入世锦赛,在全世界的冰迷面前演绎了他的短节目。
主题:离别
音乐来自肖邦的《离别曲》
少年起初的演绎浪漫而温柔,中段情绪逐渐高昂振奋,最后是深深的惆怅与茫然。
11年前谢不惊离开他去滑雪,他缠着谢不惊表演了一个贝尔曼旋转。
11年后的世锦赛,阮翰林双手越过头顶抓着冰刃,身体呈水滴状急速旋转。
高速旋转下,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略去,一如昨日点滴。
老师,再见了。
看完阮翰林后第二天,谢不惊参加了谢不凡的生日会。
“认真的吗?”饭后,谢不凡女朋友小声和他嘀咕,“你哥这么帅竟然没有女朋友?我把我闺蜜介绍给他怎么样?”
谢不凡笑着问:“你闺蜜不会嫌弃他太老了吗?”
“怎么会?”女生夸张的瞪大了眼,“他还不到30岁,这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呢!”
“还是算了吧,”谢不凡摇头,“我哥他有别的事情要忙。”
谢不凡隐约觉得,他哥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了。
离开前10天,谢不惊把房产和存款转到了谢不凡名下,又给奶奶买好了各种保险。
最后,他站在门口,对谢不凡说:“不凡,我要走了。”
“走?”谢不凡茫然抬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那你还回来吗?”
谢不惊只是微笑,眼里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不凡眼眶顿时就红了,他吸了吸鼻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慢走,我会好好照顾奶奶的。”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哥哥的不同。
毕竟一直冷漠的哥哥,突然变得温柔亲切起来,任谁都会察觉到他们的不同。
而且他们的性格和喜好完全截然不同,就仿佛是两个人一样。
谢不凡心里有个隐秘的猜测,但他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直到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望的答案。
但那又如何?他永远是自己最好的哥哥。
……
离他离开世界还剩下10天。
谢不惊不想让认识的人知道他不在了,打算找个体面的地方处理掉自己。
他一边搜寻着地点一边下楼,没想到在小区门口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去哪儿?”江雪阔靠在车边,语气自然道,“我送你吧。”
他罕见的穿了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年近三十,江雪阔身上已经褪去了青春期的青涩,变成了一个非常富有魅力的成年男性,路过小姑娘偷偷摸摸看他,激动得脸都红了。
“你可送不了我,”谢不惊笑了一下,“如果可以,陪我在附近走走吧。”
“好。”江雪阔跟了上去。
今年春天来早,还不到三月,迎春花已经开出了大片大片的金色花朵,在枯黄的草地上尤为引人夺目。
谢不惊:“你今天没有训练吗?”
江雪阔:“我从队里退了。”
“退役?”谢不惊有些意外,“你可别学我。”
“不要这么自恋,是我自己职业规划,”江雪阔笑了起来,“我马上也要30了,队里小将陆续冒了出来,我就不和他们抢了。而且我签了金牛,打算成为极限滑雪运动员,最近准备是去K2拍登山滑雪。”
登山滑雪是一个比较小众的极限运动分支,简单来说就是背着滑雪板爬到山顶,然后再滑下去,这项运动在2026年米兰-科尔蒂纳丹佩佐冬奥会成为了正式比赛项目。
谢不惊点头:“那也挺好。”
“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谢不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不然和你一起去K2?”
“你说去就去啊?”江雪阔卖起了关子,“说不定金牛不让你去呢。”
“是吗?”谢不惊语气遗憾起来,“那我还是不去……”
“除非你求我。”江雪阔又说。
谢不惊挑眉:“可我不想求你怎么办?”
“那我求你。”
谢不惊一愣。
江雪阔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消失了。
冬末春初,天空蔚蓝。高大的槐树还是褐色,路旁的迎春花却已经吐露新芽。
江雪阔在春风中注视着谢不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满含柔情。
他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挑战乔戈里峰吗?”
谢不惊轻轻点头:“我愿意。”
2030年3月,巍巍昆仑,乔戈里峰。
谢不惊跳入那片一望无际的白,和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脑科学研究院,实验大楼。
实验舱缓缓打开,段言从机器中醒了过来,周围站着几十个望眼欲穿的科学家。
段言有些陌生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我进去多久了?”
一位研究人员回答:“3天。”
“哦,3天。”
段言从机器中起身,然后就一直看着一旁的谢不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明明只是3天而已,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惆怅又落寞的神情,就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周围几十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堆的问题想问段言。
比如你沉睡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感觉?
你真的连上了谢不惊的脑电波吗?
你说谢不惊意识在另一个世界活动,那么你也进去了吗?
然而当他们看到段言的表情后,整个研究团队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前打扰他。
过了很久段言才收回视线,又恢复到了平时在实验室里,认真又轻快的表情。
“有用。”
众人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立刻准备第二次连接,”段言站了起来,“我可能很快又要进去了。”
有用?
第二次连接?!
众人眼睛纷纷亮了起来:“明白了!马上弄!掉光头发都给你弄出来!”
整个实验室都沸腾起来,马不停蹄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江雪阔。
段言在编程器里打出这个名字,缓缓笑了起来。
这次是他初次进入世界没有准备。
下一个世界,他不会再让自己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