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按照帝国法律,士兵不允许穿戴铠甲手持兵器进入贵族家中,更别说像是这样超过五十六人,已经可以爆发小范围战争的数量。

莱茵斯无意识地抓住石质栏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只是站在三楼往下看,就有种想要躲避的感觉。莱茵斯觉得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来源在领头的人身上。

仿佛他白袍下包裹的不是人类的身躯,而是什么污浊粘稠的液体用恶意凝成人形了一样。

莱茵斯蹙眉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欧珀恩抬头准确地和他对上视线。

……那一瞬间,莱茵斯如同被蛇锁定的雏鸟,白生生幼嫩的羽翼根本不能支撑他逃离。

奥格斯特并不急于帮助莱茵斯苏醒血脉,他的小银尾的身体太虚弱。莱茵斯的生长期需要鲛人原液刺激,而奥格斯特在伤势没有恢复之前提供不了。

如果贸然动手,莱茵斯甚至可能虚弱致死。

但莱茵斯天生的敏感性注定了他即使还没发育成鲛人,也对同族中残暴嗜血的黑尾天生畏惧。

他身边那条更加狡猾的黑尾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气息,即使奥格斯特曾经无数次想要在莱茵斯身上留下痕迹。

可欧珀恩不会。

鲛人本来就是深海中没有天敌的顶级掠食者,本能中并不存在“隐匿”这个天赋。

短短两天的时间,站在欧珀恩身边的研究院已经能隐隐嗅见一种难以形容的腥香。

如果莱茵斯现在已经是鲛人,他早就远离这片已经“有主”的地方了。但现在,莱茵斯只是不能地感觉不舒服而已。

助理研究员不明白欧珀恩仰头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只看见了一点快速缩回去的金色,被吓到的金丝雀一般。

“阁下?”

……

欧珀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心脏有种被人攥住的感觉。

助理上前,小声提醒,“上面那个是索克伯爵的私生子莱茵斯·索克,需要找人把他也抓下来吗?”

“……不用管他,去吧赫伯特·索克带下来。”

助理立刻应下,收起脸上的表情对后面的士兵,“你们两个上去。”

三楼,莱茵斯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没来由地心下一冷。

而就在此时,正准备上楼的两个士兵被一柄长矛拦住。

欧珀恩冷冷看过去,索克伯爵身边跟着管家和几个护卫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赶来。

“给我把他们都赶出去!我现在就要写信告知肯利阁下这件事情,欧珀恩,你等着坐牢吧!”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侮辱我的家族,我要让议会判你绞刑!”

索克伯爵是真的气到了极点,吼得整栋房子都能听见。

莱茵斯手指还搭在门把上,闻言微微一愣,正打算再出去看看,腰间就冷不防环过一条手臂。

“别动。”

奥格斯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抱住莱茵斯,将人抵在门上,暗蓝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

一楼,气氛僵持不下,两个士兵踟蹰回头,看欧珀恩的反应。

毕竟这个责任不是他们能承担起的。

欧珀恩:“……是吗。”

他笑了一下,声线带着种奇异的韵律。

身边的助理两步上前,“我们怀疑伯爵您曾偷窃帝国机密,请问您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吗?”

几乎是同时,索克伯爵和管家的脸上都是饱含愤怒的茫然。

偷窃国家机密这个罪刑不可谓不重,如果真实存在,获得肯利授权的欧珀恩确实有资格这么做。但若是污蔑他人出卖国家,被查实以后同样处以斩首。

仆人被吓得冷汗涔涔,低着头都不敢往这边看。

确认自己清白的索克伯爵出离地愤怒了。

“我看你是神经病!你该进医院而不是在这里!你有什么证据!你这个疯子!疯子!”

连伯爵夫人也被惊动,站在二楼皱眉朝下望去。

索克家的房屋足有十几米高,但内部只分了三层。在门后的莱茵斯被隔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和奥格斯特一声清晰的冷笑。

“奥格斯特?”莱茵斯仰头想要回头,但身体被奥格斯特死死固住,“笑什么?”

奥格斯特似乎很愉快,额头抵在莱茵斯肩上笑得抖个不停。

莱茵斯无知无觉地翘了下唇角,伸手戳戳奥格斯特的额头,“到底是怎么了?”

而在莱茵斯看不见的地方,奥格斯特已经逼成细线的竖瞳缓缓张开,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脸上隐隐出现的鳞片轮廓也消了下去。

这本来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所准备的,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

待一切都恢复正常,奥格斯特使坏般地突然抬头叼住莱茵斯的手指,笑着在他指腹上轻轻咬了两下。

像只是一个有些过火的玩笑。

“松口啊,脏的。”莱茵斯轻声。

奥格斯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很奇怪,那目光明明是带着笑的,莱茵斯却有种背后发冷的感觉。

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莱茵斯的小竹马就凑上来亲在他的眼皮上,黏黏糊糊地像是条还没长大的犬科生物。

“别,奥格斯特,唔。”莱茵斯耳尖微红地推他。

这种程度的亲吻中亲昵完全盖住了暧昧,莱茵斯的警惕没有一点被激起。

被黑尾鲛人盯上的小银尾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如果助理研究员再晚开口哪怕只有一分钟,奥格斯特就会毫不留情地给莱茵斯注入微量毒液,然后带着他回到浅海。

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奥格斯特会大量摄入血肉快速成为成体。

到时候莱茵斯大概会被鲛人原液折磨得很可怜,毕竟从身体内部的改变比任何刑罚都要难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从正常到无力,再到融合。

鲛人的传承记忆没有那么快苏醒,他大概会被自己的变化吓到哭出来。

全身酸软燥热,连进食都需要依靠他人哺育,奥格斯特能抱着他去任何黑暗的地方。

更何况在最初的转化中,莱茵斯甚至不能在深海中摄取氧气,这时候就只有两种选择。

浮上海面或者依靠奥格斯特。

黑尾人鱼一定会把他欺负到哭出来再渡氧气过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也不会给莱茵斯选择。

如果欧珀恩没有那么蠢的话,这些事情最快会在一天后发生。而现在,奥格斯特只能抱着莱茵斯强行压下身体的躁|动。

莱茵斯不知道奥格斯特为什么要贴在自己颈间呼吸,但他也没有反抗,背靠着门任由奥格斯特抱了一会。

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毕竟鲛人确实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好处安抚一下。

“奥格斯特,你能把我带下去吗?”莱茵斯小声问道,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大厅里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但我不会爬窗。”

身边是从暗无天日深渊中爬出来的怪物,楼下有无数同族各怀鬼胎。

可莱茵斯半分没有察觉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只是想和奥格斯特去看看未来将要生活的地方而已。

甜美得让人心疼。

“……当然可以。”奥格斯特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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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克家族的大厅里,伯爵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剑柄,看上去甚至想要直接砍了欧珀恩。

助理研究员上前一步,“近日研究院丢失主要研究对象与索克家族有关。”

“污蔑!”

助理研究员的声音沉稳冷静,一点没被吓退,“出逃研究对象在今天上午攻击并杀害了数十名所属肯利军团的士兵,镇上有两名尚存活的女性可以作证。

我们已经通过塔罗占卜确认了相关性,确认研究对象和索克家族联系最为紧密,甚至目前正在这栋房子中。”

“该研究项目为直属皇帝管辖的子项目,任何信息都属帝国机密。索克伯爵,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吗?”

“——胡说八道!还塔罗占卜,那些小姑娘才会用的傻东西你居然敢用这个污蔑我!”

索克伯爵被气得头晕,他年纪本来就不小了,身边的管家忙上前去扶。

索克伯爵气喘着指欧珀恩,“把他们都抓起来,把这些侮辱我家族荣光的混蛋抓起来。”

欧珀恩的一声冷下夹杂在纷纷议论中,仿佛一片冰生生切进火炭中。

他琥珀色的眼瞳略深,直直迎上索克伯爵怨怼的目光,“您看上去倒真像是被污蔑了一样。”

“否则呢?你有证据吗?!就敢这么说!”

索克伯爵确实快被气疯了。

他常年远离政治中心,所以自然没听过欧珀恩的名字,更别说研究院什么事关国家机密的研究项目了。

他们这些老牌贵族,除了钱就是色。除非有人出了足够的价钱,否则他怎么可能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索克伯爵心中已经在排查和自己有仇的贵族了,这件事情要么是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挡了欧珀恩的路,要么就是他替别人来收拾自己。

无论是哪种,应该都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肯定要逼着他和索克家族出点其他的东西。

索克伯爵是这样想的,但欧珀恩却不是帝都那些利欲熏心的贵族。

年轻的研究院院长垂眼笑了一下,“那就把索克少爷请出来吧。”

伯爵和二楼的夫人都是一愣。

欧珀恩慢条斯理地伸手,四张塔罗牌正面朝索克伯爵展示开来。

正位皇帝,表示拥有权力的统治者。欧珀恩的助理研究员是对着绅士夫人采用的占卜,在索克家族的领地上,这无疑代表索克家族中拥有权力的男性。

正位隐者,暗示这里有一场隐藏的事实,且只牵扯一个人。

最后的,是一张逆位太阳,也是让欧珀恩确认为赫伯特的原因。

索克伯爵完全没有一点身体不适的样子,但逆位太阳所代表的则是消沉衰败。

欧珀恩修长的指尖压在纸牌边缘,蛇一样地盯住索克伯爵,“是不是小姑娘的把戏,把您儿子请出来看看就知道了,不是吗?”

……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中蔓延开,欧珀恩的放松让原本甚至是荒唐的理由都变得有了那么一点可信度。

片刻之后,索克伯爵扬起下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现在滚出我家,就原谅你的不敬,否则——”

他话还没说完,欧珀恩就像是难以忍受一般朝助理做了个手势。

下一刻,几名研究员直接疾步窜上楼梯,朝着赫伯特的房间奔去。

“你们要干什么!”伯爵夫人惊声尖叫。

索克伯爵怒目而视。

家族侍卫和欧珀恩带来的士兵缠斗在一起,一时间整个大厅乱成一团。

“你们要干什么!咳咳……”

“……什么味道?”

“是这吗?”

“阁下!是他没错!”

一个黑袍研究员匆匆趴到栏杆上朝下喊,一声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紧接着赫伯特就被两个人架了出来,他刚才正在熟睡,此时茫然又愤怒地看着这群人。

但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赫伯特裸露在外的脸和胳膊都呈现出一种极为恐怖的青白色,树根一样的黑色血管可怖地浮现在脸侧。

甚至连眼白都染上了带着死气的灰色。

……他简直像只尸体。

“……天啊!”伯爵夫人的神色凝在脸上,“你怎么了,赫伯特?”

索克伯爵愣神了两秒,猛地看向欧珀恩。

欧珀恩笑了一下。

而此时,高墙之下。

莱茵斯被奥格斯特托着腰臀,稳稳地落在草地上。

“到了吗?”莱茵斯闭着眼睛,声音有一点点颤,他恐高。

奥格斯特的声线平稳不带一丝起伏,他甚至回了下头让自己像是往下看了一眼,“没有,还有一层,抱紧。”

莱茵斯“唔”了一声,双腿环在奥格斯特劲瘦的腰上,生怕自己掉下去。

片刻之后,他都没感到一丝移动。

“是不是,抱着我没有办法移动啊。”

外墙虽然有不少凸出的雕像,但带着一个人往下还是有些艰难。莱茵斯有点担心自己的小竹马。

奥格斯特要很克制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笑出声来。

“确实有些麻烦,我先下去,然后在下面接着你好吗?”

……

莱茵斯把自己埋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好欺负的柔软。

但过了一会,“那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不想摔在地上,疼。”

这种语气,都不知道是嘱咐还是撒娇。

结合两人现在的样子,倒更像是恋人。

奥格斯特微微压近距离,“好,一定接住莱茵斯哥哥,快下来吧。”

莱茵斯抿唇犹豫了好久,才慢慢睁开眼睛准备找个位置在半空的雕塑上坐下。谁知入目的尽是草地……

莱茵斯清晰地听见一声笑。

气得他在人背上锤了一下。

小骗子。

奥格斯特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不过这只是他们之间的小玩笑而已,莱茵斯当然不会真正生气。

奥格斯特笑着带他往前走,“好了都是我的错,买蛋糕给莱茵斯道歉好不好。”

莱茵斯喜欢软绵绵的甜食,但这次犹豫了一下。

“不一定来得及吧,晚上没有马车回来。”

……

奥格斯特垂眼,暗蓝色的眼瞳中尽是暗色。

“我在镇上租了房子,今晚可以住那里。”

当然,也没必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