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东南海岸无风小雨,比起前两天已经好了很多。
在欧珀恩的要求下,皇都的士兵已经将整个东岸都搜寻了一遍,渐渐移向东南海岸。但还是一无所获。
“你确定它真会留下痕迹?”肯利烦躁地问。
鲛人失踪的消息被欧珀恩捂得严严实实,皇族沉溺享乐,下面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军队大肆搜寻海岸的事情被许多人当成了饭后的闲谈,在无数种猜测中达成了一致的观点——欧珀恩一定是弄丢了什么珠宝。
说不定是哪位贵妇人给他的,见不得人呢。
而流言的主人正站在海岸边,面上表情无波无澜。
“一定会,用猎物的尸骨标记领地是它们的天性。”
肯利皱眉擦了把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是说那是吞下了神格的祭祀?”
欧珀恩看了他一眼,这人眼皮薄,眼眶又微微凹陷,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时候总让人有种不舒服的被轻视感。
“但祂现在可能连普通鲛人都不如,不是完全体的鲛人只会动用牙齿和爪子而已。”
肯利抬手给自己擦了擦汗,顺着海滩继续往前走。在某一个时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欧珀恩,如果祂的危险并不高,你还有必要然后这么多人在这……”
“你到底是什么蠢货?”欧珀恩冷道,“祂要是接触到带有神力的东西,或者……”
“总之就是看上天眷不眷顾它是吧?”
肯利恼火地停在原地,脸上的肥肉将一双小眼睛挤得没地方。
但并不影响他的目光阴鸷起来。
“你把我当枪使当傻子耍!”
……
欧珀恩没说话。
海滩上的士兵纷纷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对大人物之间的对峙显然很感兴趣。
肯利恼火地推开欧珀恩,“三天,我最多给你三天时间。”
欧珀恩:“你……”
肯利恼怒地向着两人目的地的相反方向走去,越过欧珀恩的时候狠狠在他肩上撞了一下。
他的侍从追上来扶他,生怕摔着大将军这三百来斤肉。
肯利一下子想到自己这两天像条狗一样被欧珀恩使唤,转身指着欧珀恩的鼻子摆起贵族架势。“我保留对你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身后的侍从一听这话,看向欧珀恩的眼神立刻高傲起来。
……
风越来越大,沉沉的黑云压来,眼看就要到来一场暴风雨。欧珀恩一直没动,目光追随着肯利的背影,直到看着那辆鎏金马车驶离海滩。
有研究员撑着伞匆匆赶来,“院长,发生什么事了?”
欧珀恩的目光定在远处,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
“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找到祂。”欧珀恩收回目光,冷冷看向研究员。
研究员:“可是现在已经找到南海岸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更西边连接亨玛帝国……”
欧珀恩抬手示意他噤声,“今晚我会去询问星空。”
研究员一愣。
所谓询问星空,就是古老炼金术中的占星法。这种近乎失传的禁|术每次使用都需要使用者以生命为代价交换命运的轨迹。
一条融合古神命运的鲛人。
欧珀恩没有理会研究员一瞬间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眼神,转身循着肯利离开的背影回去。
肯利今天的发作不是偶然,按照皇都卫兵每天的平均薪水乘以人数,这几天里,欧珀恩至少已经砸下去一万金币。
而肯利最近对于军队的控制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怀疑,
他日子不好过,就将火气撒到欧珀恩身上。正巧刚才被他抓到了欧珀恩的把柄,立刻借题发挥了起来。
手握一国兵权,却活成一滩烂泥的样子。欧珀恩心下翻滚着粘腻的黑暗,他厌恶肯利,厌恶海滩上的士兵,厌恶这个国家。
他想起了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贵族的学校里,所有人都光鲜亮丽,那个时候的皇帝高大英俊,而还是个青年的肯利跟在他身边,并不逊色多少。提着大裙摆的贵女被逗得咯咯笑,身后是成群抱着书的侍从和帮忙搬行李的女仆。
而他像是只误闯童话世界的虫子,穿着炼金协会发的,已经穿了两年的学徒制服,半张脸被劣质的厚镜片遮住。
他甚至连那些人身后的仆人都不如。
而后的多年里,他必须在严苛的学习任务和繁杂的炼金知识中挤出时间来辅导少爷小姐的学习。
必须在肯利他们喝的酩酊大醉以后接替侍从的工作。
即使这样,他还是会在学期末被自己的老师责骂,老炼金师们并不看好他,只是碍于规定不得不将他收入塔内而已。
从那个时候开始,欧珀恩就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他自毕业接手炼金师年轻一代的首席开始,三十岁得到了元老的位置,用几种治疗皇室遗传病的药换取了建立研究院的机会。
他终于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年少时在古老炼金藏书馆中找到的那本笔记也终于被重新拿到了灯光下。
千年前,老炼金师近乎疯狂的笔记化作嘶哑的低喃重新响在耳边。
——【我成功了,那条黑尾真的召唤出了古神,但它永远不会知道这将给鲛人带来多大的灾难。】
【今天的深海是红色的,祂真是太饿了……】
【……】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那我是否也可以得到呢?】
【……】
【……我要吞噬祂,我要成为神明……】
那位炼金师曾经也站在这片沙滩上望着古神掀起的腥风血雨,曾经只想为人类文明延续做出贡献的他轻易就被真神的力量所蛊惑。
欧珀恩往后翻,杂乱的公式演算铺满了后面所有的纸页。
欧珀恩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要趁着古神虚弱将祂唤醒。
然后吞噬祂的神格。
人类永远是不会满足的生物,无知而无畏。
笔记缺了最后几页,但想也知道,在千年前,延续寿命的炼金术并不那么发达,他失败了。
但好在,千年之后,仍然有人愿意传承他的衣钵。
欧珀恩坐在马车里,双手扶着脸,手肘顶在大腿上弓着身大口喘息。
什么长生,什么将皇都的贵族握在自己手里。
成神才是他最终追求的东西。
所有在这条路上阻碍他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除掉。
……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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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斯正在教奥格斯特写自己的名字。
他上次赶在赫伯特回来之前到了房间,成功避开了一场骚扰,所以这两天都和这个被他捡回来的小孩躲在三楼不下去。
只要躲过这十几天就好了,他像是是一只小鸵鸟那样,满心以为将头埋进沙粒里就能躲过危险。
“嗯,这个就是你的名字。”
莱茵斯坐在窗边,一条腿曲着做支撑,长睫往下垂着。他的字体写得很漂亮,花体带着没有经过系统培训下的柔顺。
“现在是八月,你就先叫这个好不好?”
莱茵斯面前的小孩子有半张脸都被纱布包上,露出完好无损的鼻尖唇峰让他看起来俊美异常。
纱布还是莱茵斯拜托蒂娜给他带的,他现在已经在接一些抄写书册的单子,手上也有余钱。莱茵斯在为两年以后做打算,等他成年被赶出索克家,至少有能安身立命的工作。
奥格斯特暗蓝色的眼睛在纸上一过,他的思维还并不那么迅速,需要一些时间来理解。
小孩子穿着莱茵斯的上衣和短裤坐在他身边……像是一只蛰伏的凶兽。
在看着这个才十岁的小男孩的时候,莱茵斯总会感到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淡淡恐惧。
如果他完全知道所有事情,莱茵斯就会明白。当没有任何干扰存在的时候,本能会告诫他怎么做才是最安全的。
远离祂。
现在就跑。
跑到祂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对于这方面,莱茵斯像是初生的幼崽。所有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都被他解释成了后怕。毕竟这孩子一开始伤成那样,可能是因为太有冲击力的画面一直被他记在脑中,到现在都忘不掉把。
莱茵斯在自我宽慰,而对于奥格斯特来说,身边人所有的变化,都逃不过鲛人敏锐的感官。
莱茵斯在害怕。
这让祂想起了那只白猫,但莱茵斯可不会逃跑,更没有机会。
因为祂现在已经学会怎么让莱茵斯放松下来了。
缠着绷带的手指碰上莱茵斯的手臂,那种冰冷的触感连绷带都没有办法隔绝。
但奥格斯特很小心。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他在莱茵斯的手臂上写。
莱茵斯稍微有些羞涩地笑了下,然后又意识到奥格斯特做了什么,“你会写字啊?”
这可不常见,现在这个社会,能将孩子送去学院读书的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家庭。
莱茵斯想到了奥格斯特的脸,语气有些雀跃,“我这两天一直在请蒂娜问附近的村子有没有丢你这么大的小孩子,一直没有问到。
会不会是因为你其实来自城市?”
奥格斯特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莱茵斯。
“那……”
莱茵斯刚想说可以带着奥格斯特去舞会上认人,就想起只要是索克府开的舞会,赫伯特必定在场。
还有他的父亲和夫人。
一楼金碧辉煌的大厅在他眼中可从来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奥格斯特的眼中倒映着莱茵斯的影子。
他的小银尾在难过。
莱茵斯猝不及防地被碰了下肩膀,奥格斯特像是生怕吓到他一样,等莱茵斯眼中露出茫然以后才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按。
他的亲吻就像是小动物之间的舔舐,落在莱茵斯的鼻尖上。
奥格斯特没有闭上眼睛,他就这么盯着莱茵斯,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这是完全不会造成任何戒备的亲近,奥格斯特就像是任何一个失忆的、没有安全感的、但曾经受过良好教育,仍然残留身体本能的小绅士那样,用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柔软又礼貌的方式安抚莱茵斯。
在经受了赫伯特长达三年的亵渎之后,莱茵斯对于男人的排斥几乎成为本能。
但这一次,他只觉得想要笑出来。
“你这是和谁学的。”莱茵斯软软地问道,笑着推开奥格斯特。
然后耳尖微红地将下巴放在一边的膝盖上,像是朵终于愿意开的娇嫩花朵。像是在说可以再亲一下。
……
奥格斯特觉得指节有些痒,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搓过食指的指尖,果然那里长出了一点坚硬的爪子。
鲛人毫不留情地用中指和拇指捻着将它□□握在掌心。
莱茵斯即使没有半分要转化的意思,但那种甜美似乎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每时每刻都能从皮肤下沁出来一样。
才完成性别转化的鲛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祂觉得自己的速度可以加快一点,早一些将海峡另外一边的恶心人类解决掉,祂就能早一点将莱茵斯带回海底。
木门突然被人敲响,非常急促,莱茵斯一愣,赶紧放下手上的书册走过去。
“是我,莱茵斯快开门。”
是蒂娜的声音,莱茵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但她为什么会现在来?
莱茵斯转身朝奥格斯特摆了摆手,示意他躲起来,随即打开门。
棕色头发的女仆没有穿平时的黑白长裙,而是换了一套鹅黄色的麻布短裙,腰间系了条带子固定。
年轻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只要稍微打扮,就会很抓眼。
莱茵斯这两天的心情很好,此时居然弯着眼睛对蒂娜说道:“很漂亮,你要出去吗?”
这倒是不常见。
蒂娜明显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弄得愣了下,莱茵斯无论是用女性的审美还是男性的审美来说,都毫无疑问地是个美人。
被这样一个美人夸赞,蒂娜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是,是啊。待会要和老安妮去隔壁镇买奶酪。”
“你这两天好像变了一点诶。”
蒂娜说着上下打量站在门里的少年。
在她的印象里,莱茵斯总是垂着眼的,后颈修长白皙,在漂金色的短发下一点也不逊色。
柔软乖顺,总是有些疏离的。
但这两天不太一样,莱茵斯会对着人笑了,甚至还像是今天这样,在“必要交涉”之外也会主动挑起一点其他的话题。
蒂娜没有读过书,但她很喜欢莱茵斯的改变,顺手拍了下莱茵斯的手臂,“这个状态很不错,继续保持。”
紧接着,她就觉得身上好像刺痛了一下。
一种说不出的凉意顺着脊背爬上颈椎,最终尖锐地在她脑髓上刺了一下。
蒂娜打了个哆嗦。
莱茵斯:“怎么了?你冷吗?”
蒂娜搓搓胳膊,茫然,“怎么可能,现在不是夏天吗。”
“对了对了!”她终于想起今天过来的最终目的,“我这两天不在厨房了,老安妮说至少要周四才能回来。”
莱茵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他最近一直在让蒂娜帮忙从厨房给奥格斯特带饭,毕竟莱茵斯的食量小到什么程度,索克家在厨房的女仆男仆应该都知道。
突然反常地暴增食量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赫伯特大概正找机会来寻他的麻烦,莱茵斯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被盯上。
“……这样啊。”莱茵斯垂眸有些讪讪。
蒂娜没看出来,点头表示肯定,“是啊,最近没办法帮你了。但等我去那边的城镇会机会帮你问你弟弟的下落的,别担心。”
莱茵斯知蒂娜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不想让她在外面玩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蒂娜在门口又说了两句,就匆匆跑下楼了。
很明显,她口中的老安妮和其他仆人应该正等在马车里。
这样出外采购的机会,对于仆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好差事。
……
八月的天气还是很热,莱茵斯走到走廊的窗边往下看,那里确实停着一辆马车。蒂娜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门口,三两步就挑了上去。
等得不耐烦的仆人应该是训斥了几句,但蒂娜根本不在乎。甚至还不着痕迹地瞥向三楼这边。当看见莱茵斯时,她明显笑了一下。;
大路两边不知名的多色小花开成一片,他们从中间走过的时候,在地面上压出了两道浅浅的车辙。
……真好。
莱茵斯在心里想道,他不能出去,因为赫伯特的母亲不允许。
就连他借的抄书的活,也是偷偷趁着夜色去交接的。
莱茵斯正在愣神间,衣摆就被人轻轻拽了下。
他朝下看去,奥格斯特被纱布遮住大半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哥哥……你想要出去吗?”
小孩子沙哑地问道。
他这两天都不怎么说话,就是因为嗓子的伤还没有好。
奥格斯特看着莱茵斯,暗蓝色的眼睛此时像极了矢车菊色的蓝宝石,“我会,带你,出去的。”
……
语言就是这样,即使知道奥格斯特是个小孩子,即使知道他说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莱茵斯还是被安抚到了。
他把奥格斯特推进房里,“我,我不能出去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孩子解释自己坎坷的命运和索克家族里不怎么光彩的曾经,想到最后。
莱茵斯无意识地咬住下唇,蔷薇色的柔软唇瓣在牙齿下变得浅了不少。
然后,他察觉到奥格斯特摇了摇头。
“但我能带你出去。”
他说的是我能,而不是我会。就好像将莱茵斯带离这个家是什么已经定下的命运一样。
……
莱茵斯靠着门慢慢蹲下来,然后抱着膝盖抿唇笑了,“好了,我相信你。”
他用的是哄猫咪的语气,又软又宠溺。
但莱茵斯心下一片酸甜,他觉得自己能在这个夏天捡到重伤的奥格斯特,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要是他真有奥格斯特这样一个弟弟就好了。
面前笼罩下一片阴影,奥格斯特第一次用现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莱茵斯。
他也笑了,手指在莱茵斯的手心写字。
——如果,奥格斯特真的能带哥哥离开,莱茵斯会跟着我走吗?
欧珀恩在古老炼金笔记上阅读到的记载至今仍奏效。
很多时候,对于银尾的控制被称为诱捕,从食物开始,银鳕鱼要取背上没有刺的薄薄鱼片三文鱼要用腹部的滑腻一块,或者是新鲜的被剥掉壳的虾肉,用这些让已经有些饥饿的银尾安静下来。
周围都是海怪,它们只能选择接受食物。
如此数次,鱼尾之间的摩擦缠绵,缓慢靠近,等到它们愿意舒展身体时,就能骗取诺言了。
真的很奇怪,教育这种生物似乎很是看中承诺——特别是在这种没有必要的地方。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不没有鲛人会这么愚蠢。
最好的选择是在银尾被海怪吓到瑟缩的时候——“让我陪着你好吗?”
“跟我走好不好?”
“我会永远保护你,爱慕你,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你,好吗?”
这样,在最后的囚牢中,就能一遍一遍地闭着银尾重复当初的承诺,用足够温吞的折磨和快|感。
很没有必要,甚至是多余的,但鲛人总喜欢干这个。
欧珀恩有一点说错了。
即使已经逼近完全体,属于本能的那部分还是在祂的行为方式中占据主导地位。
一无所知的莱茵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陷阱的边缘。
奥格斯特的所有举动都太具有欺骗性,更何况莱茵斯还在思考蒂娜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要怎么样才能将奥格斯特的食物和伤药准备好。
所以已经不怎么起作用的本能警告被他忽视了。
“好啊。”他无知无觉地应下,“不过我大概得十八岁才会被赶出去,应该没有机会的吧。”
远处丛林中,一只飞鸟略过平静无波的湖水,滕然被水中蛰伏已久的蛇咬住翅膀。
雪白的羽翼不断拍打着湖水,短短两秒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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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白天剩下的时间,莱茵斯都有些心神不宁。
按照机会,他本来应该先教奥格斯特一些能用得上的单词,再将自己没有抄完的书册完成。
但现在,他不停地在脑中思索晚上的行动。
他得……
他得自己去厨房偷一些食物回来。
莱茵斯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唇珠抵在茶杯边缘,被滚烫的茶水一激,瞬间又红了一点。
“咔”一声,茶杯摔在地上,和茶水一起溅的到处都是。
!
莱茵斯忙推开椅子,弯腰去收拾。
“……哥哥。”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让莱茵斯手下的动作一顿。
奥格斯特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拿着盘子和手帕蹲下身,那意思明显是他要帮忙。
“不用不用,你去睡觉。”
莱茵斯从他手中接过东西,想到自己准备做的事情,都没敢抬头看奥格斯特的脸。
不知道是先天的种族天赋,还是莱茵斯本身就擅长害羞,此时低着头,金发中就钻出来两只红到不行的耳朵。
奥格斯特目光毫不避讳地划过他们,然后在莱茵斯修长白皙的后颈上停下。
“哥哥,紧张?”
被用兄长称呼着的莱茵斯微微颤抖了一点,“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奥格斯特去睡觉好不好。”
他最后那句几乎是在用撒娇的语气,谁家的兄长会这么和弟弟说话。伴侣之间倒是有可能。
索克家长久的禁锢,对于莱茵斯性格上的影响,所有的好处,都让深海之下的鲛人品尝到了。
非常美味,香甜到他想要更近一步地试探。
……
奥格斯特不说话了。
生气了吗?
莱茵斯下意识想到,所以他抬头去看对面人的反应,恰巧撞进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瞳中。
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奥格斯特就是守在这里等他上钩。
“哥哥……有事……瞒着我。”奥格斯特说道。
为什么还没有回复记忆的小孩子在这方面会这么敏锐啊。
莱茵斯快要哭了。
他要怎么和奥格斯特说自己的打算?
索克家的规矩是晚上厨房必须有一个女仆和一个男仆守夜,都是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如果没有人看着,被不怀好意的人下药怎么办?
当然,这样也是为了防止仆人之间互相包庇偷窃。
莱茵斯曾经听蒂娜说过,今天晚上值班的女仆是一个懒鬼。
她倒也不会偷东西,但一定会在隐蔽的锅炉后呼呼大睡。
但这个女仆从来没有被查到,因为和她一起的男仆似乎是一位小姐的情人,每周都会趁着这时候出去约会。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反正也从来没有出过事,就这么一直瞒下来了。
晚上走廊上会有女仆巡逻,如果莱茵斯环上女仆的装束,即使他被人看见身影,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也没人会怀疑这是莱茵斯。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索克家的二少爷要趁着月色,去女仆的房间里偷一套衣服换上,再去厨房里,像是个吃不饱饭的可怜姑娘一样偷上一块面包或者是腌肉什么的。
莱茵斯总是希望自己在奥格斯特的眼中,是一个哥哥的形象。他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奥格斯特就像是他的家人那样亲近过来,莱茵斯没有办法拒绝。
所以他只是被小孩子用暗蓝色的眼睛盯着,就羞耻到不行。
仿佛他已经被抓到,在所有人面前扒下衣服承认自己的两项偷窃罪名一样。
“……睡觉好不好,我累了。”莱茵斯狼狈地避开目光,手指蜷缩在衣服上,艰难地请求奥格斯特。
真笨,连撒谎都不会。
奥格斯特的目光就像是公正不阿的法官,但没办法,面前是他的哥哥。
所以他很宽容。
“我也累了,哥哥。”他这么说。
看着莱茵斯一瞬间放松下来的身形,恶意地加了一句,“一起睡。”
然后,他的小银尾立刻被吓到了。
奥格斯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
很可爱是不是。
他们两个不睡在一起,即使莱茵斯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但中间用多余的被子隔了一道,保证两个人不会睡到一起去。
当然了,这是莱茵斯的想法,早上他看见的都是奥格斯特乖巧地睡在另一边的模样。
但事实上,每天晚上,绑着绷带的鲛人都会在月色下慢慢支起身。
另外一边的银尾已经睡熟了,在微量的神经毒素之下。
窗外是明亮微黄的圆月,奥格斯特会慢条斯理地从手臂开始解绷带。
祂的动作很优雅,接下来的绷带会被缠在另外一只手上。到最后,放在床上的两卷绷带甚至看不出来是否用过。
然后,祂就会爬过那条可笑的分割线,去到莱茵斯的身边。
用冰冷的,覆盖着鳞片的,如同蛇类一般的尾巴紧贴在莱茵斯的身上。
绸缎一般的柔软触感,带着温热馨香,只是想一想,奥格斯特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祂对莱茵斯的需求确实极为迫切。
但莱茵斯现在不适合转化,他还没有把皇都的那群炼金师处理掉,深海之下也不像是千年前那样给鲛人留着最好的领地。
最重要的是,奥格斯特总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所以他暂时只能浅尝辄止。
不过浅尝辄止也有区别。
平时抱着无意识的莱茵斯挨挨蹭蹭当然比不上会主动环着他的“哥哥。”
奥格斯特看着莱茵斯,“一起睡。”
“不行的。”莱茵斯立刻想要拒绝,但奥格斯特没有给他机会。
小孩子该有小孩子的权利,短短几天时间里,黑尾的狡猾在祂身上已经显露无疑。
他控制着尺度,不让莱茵斯感到厌烦,也没有足够的软化以至于莱茵斯会想办法拒绝。
奥格斯特垂眸收拾地上的残片,一点也不让莱茵斯插手。
他做事很细致,最后连水珠也擦完了。
然后,奥格斯特扬起小脸,现在可以和哥哥睡了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将地板上,莱茵斯弄出的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小奥格斯特需要奖励。
他想要莱茵斯允许自己的亲近。
……
莱茵斯最终还是被鲛人无辜的外表骗到了。
他抱着奥格斯特上床的时候,手指都有一点点的颤抖。
等奥格斯特睡着就好了,小孩子很容易睡着的。他虽然是在三楼,但下去的路并不远,女仆存放衣服的房间,到厨房,莱茵斯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闭着眼睛,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么不安多么……诱人。
莱茵斯的眼睫在颤,一下一下地仿佛动在别人心上。
奥格斯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祂想要亲吻上去。
从眉间开始,然后去舔舐莱茵斯的眼皮,再将睫毛都润湿,一点一点,向下吻上鼻骨,最后到唇瓣。
莱茵斯抱着祂,周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现在反而像是银尾造了一个窝,将祂存放在里面一样。
莱茵斯不该这样对自己的。
谁都知道,将一条饿狼喂饱和一直将狼放在饥饿状态下,养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不过也没有关系,祂想道,反正最后都是莱茵斯付出代价。、
祂很宽容。
现在的问题是。
祂的小银尾,到底想要做什么。
窗外月亮升上树梢的时候,莱茵斯惊喜地发现怀里的小孩子睡熟了。
呼吸均匀绵长,莱茵斯小小声叫了两声奥格斯特,他都一点反应没有。
总算……
莱茵斯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松了口气,还是反而提起心来。但最终,他都光着脚站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