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研究院中的报告显示,一周前的八月三日,帝国首席炼金师欧珀恩殿下在大陆东南岸沿海使用古老的召唤术打开通向海底深渊的通道。
三天之后,他与一条上半身为正常人类男性,而下半身则为9.84英尺的黑尾鲛人一同被冲上南海岸。
直到传说中的生物真正出现在人类面前,他们才知道所有祖先记载于书册的传闻皆为真实。
鲛人骨可制刀刃,破金如泥。鲛人鳞可制珠宝,青春永驻。而其中最让人垂涎的,则是那句“食肉者长生”。
人类的贪婪很多时候会压过恐惧,母亲在婴儿小的时候都会教他们不要吃来历不明的食物,很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没记住这句告诫。
鲛人太美丽了,而长生又太过诱人。
欧珀恩得到人鱼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皇都上层,所有得到消息的贵族和皇族都想要分一杯羹。
不到一周的时间,宛若天神的沉睡人鱼几乎被切成了一具骨架。要不是炼金师欧珀恩殿下阻拦,大概连勉强维持生命的血肉都留不下来。
等这些被狂喜冲昏了头脑的贵族冷静下来,才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后怕。
长生这种东西最是不好验证,吃了肉的最大年纪不过八十多岁的贵族老爷,好好保养再活十来年不成问题。
更何况长生又不是不死,也不可能说为了验证给自己一刀。
就算是现在在全国寻找近百岁的老人来验证,也不能直接出结果。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消息会不会走漏,会不会引起别国注意。
最重要的是,黑尾人鱼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状态。现在又被切成这样,万一自己没有吃之前,人鱼就死了可怎么办。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几乎整个皇都的统治阶级都喝下了那一碗雪白的鲜美汤汁。
肯利将军有些艰难地从马车里挤出来,近三百斤的肥肉对于按照规制打造的马车门来说还是有点吃力。
底下两个侍从忙伸手去扶他,生怕甩着了这位皇都战神。
“好好……谢谢。”肯利手上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其中一个侍从的肩膀,顺手将帽子递给另外一人,才摇摇晃晃地朝行宫里走去。
要不是欧珀恩找人来催他,怕是只有皇帝才能将肯利将军从酒馆里拉出来。
走廊上的研究员这两天都有些战战兢兢。
肯利被酒精熏红的一张脸怼到某个研究员面前,酒气喷了人满脸,“欧珀恩呢?”
“先生,哦将军,阁下在二楼的会客室等您。”
肯利“嗯嗯”了两声,一把推开他朝前走。
身后十来个侍从忙快步跟上。
“欧珀恩这小子还是这样。”肯利咧着嘴对身后人大声说道,整条走廊都是他醉醺醺的声音,“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要不是有我,他哪能成什么首席炼金师!”
明明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肯利一点都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言语中对欧珀恩的轻蔑丝毫不带掩饰。
侍从也不敢拦他,忙出声迎合。
果果也有人怕惹祸上身,忙假笑了上前两步,“将军,欧珀恩阁下可是受到了皇室的嘉奖。这次也许是真的有事。”
“还能有什么事,又是‘研究’上的变故呗哈哈哈哈哈哈,要我说,那东西一直就在那里,他不过是发现了而已……”
“凯西·肯利。”
一瞬间,一楼走廊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跟在肯利周围的侍从和行色匆匆的研究员一齐低下头,只有肯利将军醉眼朦胧地看向二楼楼梯尽头。
落地的玻璃窗下,带着单边眼镜的研究员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不同往常的纯白修金纹法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下方。
他一字一顿,“你还能再多说几句。”
肯利被他这一眼盯得酒醒了大半,行宫里的这些研究员都被下了诅咒,不能将鲛人的事情说出去。
而肯利带来的侍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毕竟改变生死界限这种事情,能引起多大的动乱都有可能。而他刚才居然嘴上一时没有注意……
肯利将军低头摸了下鼻子,低着头走上楼梯。
他身后的侍从正想跟上,后心猝然一阵剧痛。
他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仰面倒下。
“啧啧,你手底下的人看着话不多,动手倒是很利索。”肯利随便找了个话题活跃气氛,但前面的欧珀恩脚下半分没停,径直超前走去。
肯利也不是什么能看人脸色的人,当即就有些不高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是大事不要叫我,小爱丽丝还在床上等我。”
欧珀恩狠狠推开会客室的大门,等肯利一挤进来就猛地甩上。
重达上百斤的雕花鎏金大门发出了恐怖的闷响。
肯利全身被吓地一颤,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一双小眼睛凶恶地瞪了起来,“欧珀恩!你是什么意思?!”
雪白法袍下摆在空中一划,“为什么没有通过我的申请?”
空气乍然安静。
两人都知道欧珀恩问的是什么事情。
两天前肯利是听说行宫这边出了点事情,刚晚上欧珀恩就派人找他借军队。欧珀恩那天也是醉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欧珀恩要是要少一点还好,欧珀恩一开口就要一万人。
国家已经很久都没有打仗了,虽然还养着军队,但每年拨款下来的军费一大半都被他们这些上层揣进口袋里。在私下,二十万的军队连年缩减,皇都已经没有能调给欧珀恩的多余军队了。
更何况,调动军队是要给军费的,这笔钱还不是要他出。
肯利佯装恼火地摆了摆手,“什么事情需要那么多人,我看你真是疯了。”
欧珀恩缓缓眯起眼睛,“那条鲛人,跑了。”
“什么?”肯利陡然一惊,“它不是被你削成一副骨头架子了吗?”
欧珀恩不说话,琥珀色的眼瞳仿佛在某种爬行类冷血动物的竖瞳一般盯着肯利。
“……跑了就跑了。”肯利嘟囔,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半死不活的,说不定就在哪里干死了。”
他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说不定等我们找到它尸体的时候已经是条鱼干了,皇都会有多少姑娘愿意收藏‘人鱼王子’的标本?”
一百多平米的宽阔会客室内,肯利将军自顾自笑了一会,才发现面前的人没有跟着他一起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冷静点,阁下。”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听不出尊重只有阴阳怪气的讽刺,“一条鱼就把您吓成这样啦。”
“我说过祂根本就不是什么鲛人。”
欧珀恩的眼里仿佛封着一团冷色的火焰,他站在肯利面前,遮下一片阴影,“您是在床上把脑子也射出来了吗?”
肯利见他是真生气了,心下略微有些瑟缩,但面上还是强行维持强硬,“不都一样,一架鱼骨头能翻出什么风浪……”
欧珀恩:“近千年前,鲛人族几乎遍布整个海域。当时沿海根本不存在人类的城池,因为鲛人在捕猎时的尖啸能轻易震碎我们的内脏,在偶尔食物短缺的时候,甚至能短暂地上岸捕捉猎物。
人类最坚固的轮船也无法抗住他们的利爪,在一些记载中,鲛人甚至有掀起海啸的能力。
他们那个时候,是深海中的无冕之王。残留下来的记载,全都来自炼金师或者是巫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都消失了吗?”
他停顿了两秒,给足肯利迟钝脑髓转动所需的时间。
“因为在千年前的某一天,鲛人族的祭祀召唤出了他们的神。
但这是一个陷阱,是那个时候我们伟大的先辈炼金师设下的陷阱。人类越来越多,我们需要更多的领地繁衍,而有些炼金师发现鲛人能在岸上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长此以往下去,先辈怀疑他们会真的在陆地上定居。
彼时,人类将再也没有一点生存的空间。”
肯利呆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那些炼金师将一种召唤邪神的阵法伪装成上古鲛人留下的文明,让祭祀以为,那是向他们伟大的海洋之神祷告所用的仪式。”
二楼安安静静,在最近愈发暴躁的院长威压下,没人敢上来。
欧珀恩眼底仿佛映出二十年前,他独自翻开那本破旧的笔记时,上面蝌蚪样的古老文字。
千年前祖先为了生存所记下的阴谋,决定了两个族群未来的命运。
“一夜之间,整片海洋的鲛人销声匿迹,你该知道的,沉睡了许久的神明需要食物。”
他看着肯利,缓慢地说道,“巨量的食物。”
“这就是为什么,鲛人现在已经成为传说,而人类的海洋文明从千年前才刚刚起步。”
“所以,那条黑色的鲛人是漏网之鱼?”某种来自本能的战栗让肯利口腔有些干燥,他总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浓黑的真相之前,但碍于智商,他想不出来其他可能。
欧珀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三次说了肯利将军,祂不是鲛人。那是吞下了古神神格的祭祀。
在察觉到人类的骗局后,鲛人祭祀的话曾响在所有炼金师的耳边,祂将以血肉同化神格,待祂重临之时,就是人类灭族之日。”
肯利嘴唇蠕动,滕然间暴怒,“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为什么不说!”
他想起欧珀恩给他端上的鲛人肉汤,只觉胃中冰冷一片,像是有什么粘腻的活物在蠕动一般。
他到底吃了什么?要杀死整个人类族群的鲛人到底会怎么样对待他?
“我说过。”欧珀恩淡淡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
“在我上学的时候,在我给你们这些贵族当侍从的时候。”
肯利全身一僵,贵族的少爷在入学时都会买几个侍从伺候。当时的欧珀恩就是炼金协会派来的。
没人喜欢这个每天阴着一张脸自言自语的瘦小男孩,说些什么“回归”“除掉”。
有时候他们听烦了,索性就把他绑哪里打一顿。反正就算是炼金师,也不过是一个平民,打了就打了。
肯利脸上的表情扭曲,“你是在报复吗?欧珀恩,别忘了是我一路支持你,才给了你现在的荣耀。”
死亡如影随形,而人类还是改不了一如既往的傲慢。
“所以呢?你想要现在把我扔进牢狱里吗?然后带着你的小爱丽丝一起等死,等着那条恶心的鲛人伤好之后,把你们都吞吃入腹?”欧珀恩讽刺道。
肯利脸色难看地像是个死人,“你,不会在骗我吧。现在皇帝皇后还有几位皇子都吃了,你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因为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听话,我要提前杀了祂。”
欧珀恩冷静地回答,“你知道祂为什么一开始任由我们割肉吗?因为按照记载,祂至少还有七百年才会彻底苏醒,如果不是我发现了笔记,等祂苏醒那天,整个大陆都会被海水淹没。
所以我才提前打开了‘门’,在祂最虚弱的时候下手。”
“现在大家都吃了肉,虽然不知道会怎么样。”他笑了一声,“但我们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所以肯利将军,我现在需要一万人彻底搜查整条海岸,包括海峡对面的地方,你会给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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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斯顺着无人的小路溜进院子。
“你怎么穿成这样?”女孩子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他整个人吓得顿在原地。
来人跨过半人多高的草丛跑到他面前,女仆蒂娜朝他笑,“是我,吓到你了?”
蒂娜其实没有恶意,索克家的主人个顶个的装,只有这个小少爷又漂亮又羞涩。她稍微调笑两句就会脸红,而且身体不好,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姐。
蒂娜的目光在莱茵斯裸露出来的雪白肩背上划过,然后向上仔细打量他,“真好看,你是把夫人的裙子偷出来自己穿了?”
“没有。”
莱茵斯向后退了一步,不安地将领口向上拉了点,又羞耻地扯住已经撕到大腿根的裙摆。
蒂娜特别没正形地吹了声口哨,也不知道是和村里哪个流氓学的,
“不对,夫人才没有这种衣服。你不会是从那些站街女的床上偷的吧,哈哈哈哈哈。”
农户出来的,即使是女孩子,也在酒鬼流氓的磨练下学了一嘴。
莱茵斯从耳尖开始红,差一点点就红到了眼睑。
就像是一只被迫拉开翅膀展示小绒毛的白鸟。
好在蒂娜也不是特别恶劣的人,调侃了两句就收住,“不过你怎么在这啊早上又出去了?”
她其实能猜到莱茵斯这身是怎么回事了,毕竟经常注意小少爷动向的她,可比一般女仆都要清楚赫伯特是个什么秉性。
莱茵斯大概是因为窘迫,垂眸没看她,“嗯,去了一趟小木屋。”
他们两平时的交流就是这样,莱茵斯的话不多。
但今天稍微有些改变,莱茵斯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然后抬起和蒂娜对上目光。
阳光下,水蓝色的瞳仁带上了一点金色,浅海一样的颜色,漂亮得动人。
“你待会能不能,拿一点面包给我。”
蒂娜“嗯?”了一声。
她在厨房帮忙,一个大家族中,多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少。虽然家规严格残酷,但从中钻漏子的仆人一直不缺。
莱茵斯声音带着轻而软的恳求,“我……有点饿。嗯,我可以付报酬的……”
“你说话一直这个调子吗?”蒂娜觉得有趣似的晃动了一下身体,学着莱茵斯的样子嗯呐嗯呐了几声,然后笑起来。
她的举动一直都算不上有教养,但莱茵斯分得清善恶,而且他脾气其实很软。
金发少年摇了摇头,“好像是因为我的身体,天生就是这样。”
鸟儿一样,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娇,蒂娜想道。
难怪赫伯特会天天缠着自己的弟弟,好在上面有老爷和夫人压着,要不然莱茵斯早被绑到床上去了。
“不用你付钱,”她大方地一摆手,“待会就给你送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
直到目送女仆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莱茵斯猜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藏在圆木栅栏后的小孩,他其实没比莱茵斯矮多少,刚才藏着的时候得蹲下。
“我带你回去好不好?”莱茵斯低声问他,“这边晚上会有狗,外面不安全。”
这孩子好像不会说话,莱茵斯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一点点的奇怪。
莱茵斯裙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又为了行走方便,把下摆撕掉了不少。站着时当然看不见,但刚才祂藏在圆木栅栏之后,某些东西当然就能看见了。
如果祂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条银尾在人类中是男性吗?
那可能会吃一点苦头了。
如果是女性还好,子宫直接转化为孕囊,不会太痛。但人类的男性是没有子宫的,他的小腹处会生长出一小片组织,然后缓缓增大,接着连接开拓入口。
硬生生在身体中多出一个器官,他会被涨到哭的吧。
每一次的鱼尾摆动都会牵扯到,蜷缩在巢穴里安静等伴侣回来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那他会把巢穴里铺软一点。
当然,如果莱茵斯没有穿裙子的话,也许在未来短暂作为人类的时候,祂还可以让莱茵斯轻松一点。
但现在祂已经分化完成了。
真可怜。
可惜银尾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