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他们居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小屋终于空落下来,没什么要带走的,里面多数是房东的东西,除了衣饰以外,一个背包足以。
木扬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是泥石流事故前,突然不见了的结婚照。
解别汀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他顿了顿:“之前……你说不要了。”
木扬说不要了,解别汀便出于私心收了起来,于是那晚木扬拎着背包离开时,里面也只有一个相机。
木扬摩挲着照片,解别汀穿着正装,脸上是一如平常的淡漠。
而木扬眉眼间的喜色怎么都藏不住,像是个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
明明照片里的就是一个月前的他,少年意气风发,行事张扬,但与此刻的他之间却隔着一个五年的灵魂,于是再回不到曾经的肆意。
解别汀走到他身旁:“东西收拾好了。”
木扬抱着相框缓缓转头,瞧见解别汀递给了他一个木牌,正是刻着平安喜乐的那一个。
“要挂相机上吗?”
木扬沉默着摇摇头,握住解别汀修长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给你。
解别汀微顿:“那先放我这里,等你想要了再拿走。”
木扬没给出回应,只是安静地望着这栋温馨的小屋,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下一位主人。
这里也同样算不得家,只是一栋租来的房子,里面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他们,于这间小屋而言,他们都是过客。
*
两人的行李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背包是解别汀带来的,谭珏没想到他会在这边耗这么久,只让助理给他装了几件换洗衣服。
行李箱是木扬来时带来的,里面除了衣服以外还有一些小东西——
一个木扬的专属日历,上面记录着今年的每一个重要日期,爸妈的生日,解别汀的生日,与解别汀相见九周年纪念日……
还有一个画框,里面是一副十分抽象的火柴人画像,两个纤细的火柴人手牵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面朝夕阳。
当然,对于画艺不精的木扬来说,所谓夕阳也就是一个圆圈,外面围着数条放射性的线条,意为阳光。
至于木扬带来的那个背包已经因为泥石流脏到无法清洗,也没有特殊意义,便暂且丢掉。
维修过的相机似乎没有以前好用了,此刻正孤零零地放置行李箱的角落里,不知道主人何时才会再一次宠幸。
此刻已是下午四点,晚霞已有雏形,木扬最后看了眼暖光下的卧室,驱动着轮椅转身朝解别汀移去。
解别汀背着包,一手握着行李箱,木扬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安静得不像话。
去火车站之前,他们还去了一趟医院,姚鸢暂且还不知道路婉被拘留起来的事,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
她望着风景,她的孩子也在病房门口望着她。
木扬停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来到了病床前。
“扬扬?”姚鸢侧头,看着状态不是很好的儿子心疼地问:“腿有没有好点?”
木扬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挺好的。
姚鸢微怔,虽然已经从医生护士那听到了木扬因为刺激而产生应激障碍的事,可亲眼看见冲击力要更强一些,姚鸢当即眼泪就落了下来:“妈妈没事了。”
木扬点点头,他避开姚鸢的眼神,低头打下几个字:她坦白了当年的事,暂时被拘留了。
姚鸢愣了愣,她像是不认识这行字一样看了许久,声音沙哑:“扬扬,她……”
木扬:我没关系。
姚鸢眼睛一酸,看着木扬状似平静却空洞的神情无比痛心。
曾经她和木南山无数次觉得木扬太跳脱了,性格混,希望他能略微懂事一点,如今木扬真的懂事了,变得格外听话,却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看到的样子。
“是妈妈让你受委屈了。”姚鸢下了病床,把木扬按进怀里,“扬扬,你要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她不知道咖啡厅那一幕木扬听到了多少,但实际晕厥并非完全因为乔媛的那些话,更是因为情绪激动说出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后发现木扬就在不远处。
那一瞬间姚鸢脑子里一片轰鸣,当即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妈妈不是故意说她是小偷,只是太难过了……”
木扬说不了话,表达不出自己的情绪,姚鸢只能揣测着他难过的点,一一解释。
“至于乔媛……”
木扬轻轻推了推姚鸢,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字:你和爸爸想怎么做都可以,不用顾忌。
他对上姚鸢伤心的眼神,迟疑片刻后又打下一行字:我还有解别汀,可乔媛什么都没有。
路婉一旦进了监狱,木家这边如果不处理妥当,那乔媛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提到解别汀时,木扬自己都是不确定的,或许他和乔媛一样,也早已一无所有,但没关系,谁让他是小偷的儿子呢。
他理应懂事一点,不要让别人去痛苦地纠结权衡,在一切摊到台面前体面退出。
他和乔媛注定难以同台,或许他们能出现在同一个家里,却难以平分父母的爱。
姚鸢声音哽咽:“扬扬,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在放弃你?”
木扬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抬手有些僵硬地顺着姚鸢的背,想说不要哭,不想要看到你们难过,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木扬待姚鸢情绪稳定了些后打下告别的话:妈,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你们要去哪里?”
——回家。
木扬曾经只有一个家,如今也是一样,他似乎依然只有一个家,或许再往坏点想,他一个家都没有了。
六点整的火车票,他们要抓紧时间了,姚鸢见木扬心意已决,深知他留在这里除了受到伤害什么意义都没有,只能无措地放他离开。
走之前她拉着解别汀叮嘱说:“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他的嗓子要带去医院检查一下,妈求你,这段时间别那么忙工作,多陪陪他,让他高兴一点……”
姚鸢闭了闭眼,简直不敢回忆泥石流那天的事:“我知道,他跟我和南山之间有隔阂了,可我们对他的爱永远不会变……”
木扬不知道里面的两人在说什么,他一面在病房门口等着解别汀,一面看着医院里形形色色的路人。
这里和外界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眉眼里多多少少都带着忧色,有苟延残喘的病人,有即将面临生死别离的家属,这一栋小小的医院,每天不知道要承载多少伤痛。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让木扬难受地皱了下鼻头,等到解别汀来到身边,他才抬起头,把手机里提前打好的字给解别汀看:
——快来不及了。
解别汀推着他走进电梯:“不会。”
这座小城所属位置偏,他们得先坐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去另外一座城市,然后再赶到当地的机场,赶最晚一班国内航班回家。
解别汀本想再这里最后住上一晚,但木扬想要今天就走。
再不走,他就要窒息了。
解别汀和木扬赶着最后十分钟上了火车,列车开始慢慢运行,因为快一天没用餐了,解别汀去前方问乘务员有没有盒饭提供,木扬便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对面垫着毛巾的座位上,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风景。
正在和乘务员交谈的解别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木扬发来的信息:
——解别汀,我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解别汀回头看去,木扬正靠着椅背,望着窗外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声音微哑地回复了两个字:“有的。”
只要木扬不离开,他们的新房便是家。
一直到下了火车,木扬才收到姚鸢发来的信息,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约莫是因为列车上网络延迟问题,所以延缓了这么久才看见。
这是一条语音,那边的姚鸢不知道哭了多久,泣不成声:“从来没有……扬扬,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
是在回答她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
木扬听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重活一次,好像真成了一个讨厌的爱哭鬼。
*
回到别墅已经是凌晨了,房子还留着一个月前的痕迹,少部分家具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解别汀将木扬抱进二楼的主卧,本想放在床上,但一想到四件套一个月没换了,便又把轮椅拿上来让木扬坐着。
“我换一下被套。”
木扬迟缓地点点头,他望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卧室,口中晦涩难明。
这里没有他前世五年精心布置过的痕迹,墙上没有挂满他那些抽象的画作,枕套没有换成定制的情侣款,地上的毯子还是一成不变的白。
整个卧室有种空落落的单调。
木扬又想起了解别汀那个迟了五年多的吻,可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再去追逐一次解别汀的脚步了。
他不知道他的喜欢是源于什么,那个所谓他死在病床上的梦境,还是只是责任心作祟?
木扬随意地想着,直到他看见窗前书桌上的那束玫瑰。
他来到书桌旁,不确定地触摸着这束玫瑰,可指尖刚碰上的那一瞬间,玫瑰就化作细碎的粉尘落在桌面上,被晚风吹着扑了自己一身。
同时鼻尖还闻到了一股不太友好的气息,木扬侧眸看去,是一盒已经发臭的章鱼小丸子。
钳子还插在上面,依稀能看出上面的果酱没有番茄。
“抱歉,忘了扔。”
解别汀的上身从木扬身后越过,拿起那盒章鱼小丸子就要离开,却被木扬攥住了手。
他突兀地覆住解别汀心脏的位置,那里再次鼓动、急促的心跳印在他的掌心。
木扬有些愣神地想,心跳总不能作假。
他打下一行字问:什么时候买的?
解别汀顿了顿:“你走的那天。”
那就是一个月前。
木扬发了会儿呆,他收回手,在解别汀掌心写下一个字: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