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呆愣地望着急救室的方向,解别汀握住他的手给木南山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木南山听见姚鸢晕倒语气焦急:“我已经到了,马上来医院!”
姚鸢这次跑来并没有和木南山商量,木南山发现后第一时间就订了晚姚鸢半个小时的机票,但到底还是没抢上和姚鸢同一列火车,晚了一步。
等待不论何时都是煎熬,木扬经历过数次。
前世结婚五年,他等着解别汀回头看他一眼,等待爸妈打一通原谅的电话,他只想解别汀抱抱他,也只想木南山和姚鸢说一句‘我不怪你’。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等到,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慢慢死心。
他上辈子过得就像个笑话一样,这个圈子里不知道多少人拿他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木扬不闻不问,只是逃避,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壳子里,只要不冒头,就不会受到伤害。
可命运像是在逗他玩一样,又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但他还是没能搞好一切,情况似乎比上一世更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开口叫叫解别汀的名字,可话还没能说出口,咽喉处就迎来一阵翻滚,木扬捂住胃干呕着,解别汀连忙拍着他的背顺气并叫医生。
一阵漫长的干呕。
周围的声音像是被雾化了一样,木扬什么都听不清。那些医生护士的询问声被无限拉长,在他耳侧形成了空蒙的回声,他听全了话,迟钝的大脑却无法领会其中含义。
木扬只知道重复着呕吐的动作,像是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半消化的早餐落了一地,木扬的嘴角和膝盖上也没能幸免,明明胃里都空了,他却停不下来,苦涩腥气的黄水从嗓子眼冒出,连带着他的口腔都涩得不行。
直到解别汀制住他胡乱推搡的双手,把人按进怀里:“我在,我在这里。”
木扬瞬间安静下来。
他紧攥着解别汀的衣服,这些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裹住了他,他将脸死死地埋在解别汀身上,像是听不见周围人说话一样怎么都不肯松手。
解别汀轻拍着他的背,蹙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乖——我们先漱口。”
解别汀重复了两三遍,木扬才有所反应。
他缓慢地从解别汀怀里移开脸,听话地接过护士递来的水漱口。
医生来给木扬做检查:“胃里是什么感觉?”
木扬张了张嘴,像是被噤声了一样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攥着解别汀的衣袖,低着脑袋摇摇头。
医生耐心问道:“你要告诉我哪里不舒服,我们才好帮助你。”
木扬紧闭双唇,他再次摇摇头,用指腹在解别汀手心写了数十画。
解别汀蹙着眉,他仔细感受着,将木扬想表达的意思说出来:“没有不舒服了?”
医生皱了下眉头,他抬起木扬的下巴:“嘴巴张大给我看看,啊——”
木扬张大嘴巴,却没能啊出口。
医生松开手,认真问道:“是不想说话,还是说不出话?”
木扬点点头,随后又沉默地摇摇头。
这次他连写划都不愿意,只是紧紧攥着解别汀的衣袖,躲在他身侧。
医生有些无奈,他转向解别汀:“如果你们一个月才做的体检没有问题,那就要考虑他是不是因为受到刺激而产生的应激反应了。”
“……会怎么样?”解别汀声音有些哑。
“你看到了,他说不出话。”医生斟酌道,“建议去进行一下心理疏导。”
解别汀:“会很严重吗?”
医生摇摇头:“这个要看他自己,通常来说都是暂时性的,持续几个小时或几天不等,心理郁结打开了人也就好了。”
解别汀和医生交流的时候,木扬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是攥着他衣服低着脑袋安静等着。
出了医生办公室,解别汀试图引导木扬说话:“渴不渴?”
木扬摇头,目光紧盯着解别汀心口下方。
解别汀低头看了眼,那个位置就是木扬之前脸埋着的位置,沾上了些许呕吐的脏污,已经处于干涸的状态,贴在黑色布料上显得格外不整洁。
木扬倏地伸出手,认真抠着那块干掉的脏污,专注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一样。
解别汀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绵麻的的疼意。
“不用管它,回去洗洗就掉了。”
木扬不听,解别汀只能任由他继续抠弄,直到脏东西掉落。
解别汀推着木扬的轮椅往长廊另一边走,木扬紧按着轮椅刹车不愿意动,解别汀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木扬看着解别汀的手,解别汀微怔,他把手递过去,看着木扬在自己手心写了两个字:不看。
“不看什么?”解别汀摸摸木扬发侧,随后便反应过来,“不看医生?”
木扬先是小幅度地张了张嘴,像是想嗯一声,但却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只是轻轻点头。
他又在解别汀手心写了一个字,那是他从小会说话写字以来,叫出的第一个音调写出的第一个字:妈。
“要看妈妈?”
木扬又点了点头,很轻。
姚鸢已经被转送到普通病房里,人已经醒了,只是愣愣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当发现出现的人是解别汀和木扬时,她怔了片刻,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失望。
这丝失望并不针对谁,哪怕出现在这里的是木南山,姚鸢也一样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落到木扬眼里,却直接让他停住了轮椅的前进,说什么都不肯再移动一步。
姚鸢不想看见他。
木扬迟钝地如是想着,他可是小偷的儿子。
医生适时地打破了僵局,将木扬和解别汀叫到病房过道里:“病人没什么事了,是因为受到刺激加情绪激动导致的神经源性的休克,回去好好休息,避免情绪波动过大就行了。”
木扬只听见第一句“没什么事了”,其它一个字也没入耳。
他通过狭窄的过道,悄悄看着病房上的姚鸢。
母子俩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姚鸢一句扬扬还没叫出口,木扬就已经移开了视线,推着轮椅移到了病房外。
*
木南山和警察同一时间到,出警人员和上次解别汀报案时帮忙找木扬的是同一批人。
他们前来登记了一下情况,当知道涉及拐卖人口时,眉头深深锁起。
“你的意思是,路婉的女儿其实是你的女儿,但被掉包了二十多年?”
“……是。”木南山没想到木扬已经报警了,他本意不想闹到这个地步,但警察既然已经来了,有些骑虎难下。
“老乔家孩子……”一旁的老警员似乎知道木扬的生父乔建振,他仔细地看着木扬的眉眼,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有些褪色,但还是能察觉出分毫,“还真是像……”
“你认识?”他同事问。
“你年纪小不知道,乔建振以前就住东街巷口,是咱这出了名的俊,要不是家里条件不好,那说媒的能从东街排到西街。”
木扬往解别汀身后躲了躲,不愿意被打量。
木南山往他面前一挡:“现在那个女人已经准备搬家了,我太太怀疑她们是想跑,还麻烦你们帮忙传一下话。”
这事还真是难办。
二十多年前,拐卖人口这事着实不少见,卖家多,买家更多。
拐卖者一经抓获必然会被判刑,但买方往往相安无事。
路婉这个情况就更复杂了,她并不涉及金钱交易,而是将两家孩子调换了下,往简单了说,就是抱错了。
一行人上了车。
年轻警员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咱这上一辈人都挺注重男嗣,怎么会故意换个女婴回来?”
木南山冷着脸:“这个该去问问当事人。”
老警员仔细回忆了下:“我记得乔家那小孩刚出生那年,好像被拐卖过,当时路婉为了救孩子,还废了一根手指头。”
木南山心尖一颤,与安静的木扬对视了眼。
车里放不下轮椅,木扬被解别汀抱着放在后座上,打着石膏的腿被架在解别汀腿上抬高,轮椅则折叠在了后备箱内。
木南山揉揉木扬脑袋:“腿还疼不疼?”
木扬缓缓摇着头,口中只发出一声干哑又急促的音调,但一个字都没能蹦出来。
木南山皱了下眉,感觉到不对劲,自他到这以后木扬都没开口叫他一声,他一开始以为木扬还在闹别扭,或是跟他们生气觉得难过,可这都快半个小时了,木扬跟谁都没说过话。
“扬扬怎么了?”
解别汀看了木扬一眼:“医生说是应激障碍,失声了。”
木南山深吸一口气,平日里严厉硬朗的男人再次为孩子红了眼眶:“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木扬迟缓地摇头,胃里又开始像翻江倒海一样翻腾。
木南山有什么可对不起他的呢?这二十多年里,木南山对他的爱与纵容已经够多了,明明是他欠的太多。
解别汀察觉到木扬不舒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到了路婉家的时候,倒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母女俩拎着行李箱出走的画面,而是乔媛按住正在收拾衣服的路婉,认真地说:“妈,逃避是没有意义的。”
路婉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停,不断说着:“再不走他们就要找上门了——”
“妈,您一直教导我,说人要堂堂正正,守法遵规……”乔媛沉默了会儿,问:“我想知道,您当年抱错……是故意的吗?”
姚鸢一口一个小偷,乔媛自然早有怀疑。
可这是她从小就信赖深爱的母亲,在别人面前维护是一种本能。二十多载相依为命,其中感情不是对错能说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