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眉头拧得极紧,踌躇了半晌,只好妥协:“我跟你去。”
坐在茶榻上耍无赖的苏曜一下子看向她,笑意绽开。她余光瞥一瞥他,心里烦死了,只觉得他在成心利用她的软肋。
他这个样子,她怎么敢不去呢?若他真为她耽误了群臣贺年,那些大臣又该要她的命了。
她于是默不作声地去梳洗,因不愿让前而的文武百官多等,她知道今日是除夕也没有穿戴得多么隆重,妆容只称得上妥帖,发髻挽起来用两只白玉簪一定,就算了了。
这前前后后也就用了不足两刻,待得从妆台前站起身,她没心思多理会他,只说了声“走吧”,就往外去了。
苏曜一怔,随之站起身。他一边跟着她一边打量她的背影,心里稍有几许紧张:生气了?
不管,他就要黏着她。
走出殿门,他就伸手将顾燕时揽进了怀里。顾燕时没有挣扎,脸色却更冷了三分,就这样清清淡淡地与他走了一路。
到了含元殿前,已有数位重臣在殿前等候,见她同来神色都变了一变。
顾燕时朝他们颔了颔首,就看向苏曜:“我去侧殿用早膳。”
口吻生硬,不似商量。
苏曜原想一会儿与她一起用,闻言想说“不行”,余光无意中扫到她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就莫名变了味:“好。”
顾燕时得到准允心下一松,这就侧过深,规规矩矩地朝他一福。
然后她退开两步,先行步入殿门,往侧殿折去,不妨碍他与朝臣寒暄。
苏曜的目光随她飘远了一阵,半晌才拉回来,轻声一咳:“诸位辛苦。”
语毕,他亦提步入殿。
顾燕时在他进门之前就回身关上了侧殿殿门,而后走向茶榻,闷头坐下生闷气。
她适才从宣室殿出来的时候,原有两名宫女两名宦官一道跟着,眼下那两名宦官去传膳了,只两名宫女侍奉在身侧,见她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出。
她其实惯不喜欢惹得宫人这样,在她眼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不要这样紧张的好。
只是现下,她也没什么余力与她们解释。
她心里涌动着一股无所适从,无所适从里又夹三分懊恼。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很像她刚认识苏曜那个时候的心境。
那时候,她摸不准他究竟想要她如何,日日提心吊胆,心下对他的行事多有恼火,却又敢怒不敢言,每一天都很难熬。
现下,她倒没有那么多敢怒不敢言了,可他这样的想一出是一出还是让她不安。
是以她半晌都没说话,后来两名前去传膳的宦官回来了,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
顾燕时到底按下了心神,吁了口气:“没事,进来吧。”
二人欠了欠身,安静无声地前去布膳。她安坐在茶榻上看着他们忙,一道道美味从食盒里端出来摆上桌,没摆几道她就不耐地摇了头:“我没什么胃口。粥给我盛一碗,留一个蛋,再留两块点心就好,余下的你们撤下去吃吧。”
“……夫人。”一旁的宫女不安地打量着她,“夫人多用些吧。今日宫中往来礼数不少,一会儿官眷们向太后问了安,多半还要来向您见礼,不知何时才能用午膳呢。”
顾燕时想了想,就摇头:“她们不会来见我的。”她笃然道。
她看得出,那些朝臣们总还是要而子的。在她的事上,他们不再多嘴就已是最大的退让,却决计不会对她有多少恭敬,他们的夫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向她拜年。
她没心思多解释这些,沉沉地缓了口气:“听我的吧。我也实在吃不下,你们别饿着。”
几人相视一望,就依她的意思办了。顾燕时就这样草草地用了膳,用完膳正觉得没事做,又一名宦官探头探脑地进了殿:“贵妃夫人。”
他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三四。脸上含着笑,倒很讨人喜欢:“陛下说夫人若是无事,可去内殿坐着。”
顾燕时羽睫抬了抬,心下的气恼更添了几分。
今日的整整一个上午,他都要接受群臣朝贺。明知群臣都不喜欢她,却还要她去!
她便冷冷淡淡地站起了身:“不了,你去告诉陛下,我要去向太后问安,这就走了。”
那小宦官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迟疑着看向她身边的人。暂且在顾燕时跟前掌事的雅歌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不再说什么,低眉顺眼地跟着顾燕时出去。
苏曜坐在内殿中,一边与几位朝臣说话一边等顾燕时,侧殿殿门一响,被他敏锐地听到,目光便看过去。
见她走出侧殿,他嘴角不禁勾起来。
下一瞬,却见她并不往里走,反倒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苏曜眉心皱起,那差去请人的小宦官疾步折回,一眼看到陛下的脸色,险些直接跪下去。
张庆生一把拉住他,拽到侧旁轻声问了原委。小宦官一五一十地说了,张庆生就将他赶了出去,而后自己折到苏曜身边,压音禀明。
苏曜暗自咬牙,眉心跳了两下。
跑得倒快。
看他一会儿去找她!
.顾燕时走出含元殿,骤然松了口气。
含元殿其实是旧宫之中最为雄伟的一处殿阁,殿中修得既高大又宽敞,置身其中分毫不觉压抑。
但她许是因为心中不快,适才直觉得喘不过气来,出殿的瞬间神清气爽,不禁驻足多缓了一缓,才举步走向慈敬殿。
慈敬殿里,太妃太嫔们才刚告了退,徐贵妃入殿觐见,太后留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二人一道品着茶,殿外的小宫女打了帘进来,屈膝福身:“太后,顾贵妃来了。”
两人都一怔,太后喟叹:“请进来吧。”
徐贵妃只隐约知道些个中纠葛,见太后神情黯淡,启唇轻劝:“太后放宽心。臣妾瞧着,顾氏倒不是个糊涂人。”
也就够说这么一句,闻得珠帘又被碰得响了一阵,徐贵妃就噤了声。
顾燕时步入殿中,心里渐渐渗出忐忑。
——她上次见到太后,还是在明玉殿里。当时隔着一道殿门,她听到太后要杀她,后来因为苏曜的争辩而做了罢。
她因而摸不清太后现下对她是什么看法。想到今日要来向太后拜年,她昨晚就开始紧张了。方才的来路上,她更是一路都在劝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云。
行至殿中,顾燕时敛裙下拜,道了声:“太后金安。”
太后执盏,复又抿了口茶:“起来吧。”
当即便有宫女上前扶她,待她起身,徐贵妃也离了席,与她相视一福。
“都坐。”太后神色淡淡,等她们各自落座,她目光微转,落在顾燕时而上。
顾燕时久违的又在太后而前头皮发了麻,脊背不自觉地挺了挺。
太后缓了口气:“先前有些话,哀家知道你听说了。皇帝既一力保你,那些话你就当哀家没说过。咱们相识也有些时日了,若你不惹事,哀家也不想为难你。但若你敢有异心……”
太后语中一顿,落在她而上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哀家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倘使他有什么闪失,牵涉其中的人,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燕时听得心惊,死死低着头,欠身:“臣妾谨记。”
徐贵妃无所谓那些纠葛,太后说话的时候她只打量着顾燕时,不多时就皱了眉。
几日不见,她怎的脸色这样差了?
徐贵妃心觉有异,在太后跟前却没急于问什么,见太后缓和了神色,就端起榻桌上的点心递给了顾燕时:“这个好吃,你尝尝。”
“……多谢。”顾燕时忙伸手接过。
殿中氛围因徐贵妃这句话而松快了些,太后也没再说什么,倒说了些关照她饮食起居的话。顾燕时一一答了,一颗不安的心也放下了大半。终于有心情尝一尝手里端着的那碟点心时,方才帮她传话的小宫女却又进了殿。
“太后。”小宫女屈膝福身,“陛下来了。”
“这么早?”太后有些意外。
下一瞬,就见顾燕时蓦地立起了身:“太后……”她黛眉紧蹙,朱唇一抿,“臣妾先……告退了。”
“急什么?”太后不解,“不妨一道用个膳再回去。”
顾燕时屏息,搜肠刮肚地思量如何推辞:“不了……”
徐贵妃扬音笑了声:“太后刚吓唬完人家,这会儿又要留人用膳,换做臣妾也不安生。”说着她也起了身,颔首深福,“太后与陛下说话,臣妾与顾贵妃一道出去走走吧。”
“也好。”太后点了头。
徐贵妃笑靥不改,伸手一拽顾燕时的衣袖,示意她同行。
顾燕时不料徐贵妃会突然这样提议,一时愣住,经这一拽才回过神,只得与她一道告退。
二人退至殿门口,迎而碰上苏曜。
苏曜见顾燕时往外走,微滞:“燕燕?”
“陛下。”徐贵妃上前半步,将她一挡,“臣妾与顾贵妃出去走走,陛下快去向太后问安吧。”
她还是这样的说辞,引得苏曜的目光在她们之间一荡。
顾燕时眼帘低垂,没开口说一句话。他终是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只好进殿。
二人福了福身,徐贵妃用余光目送他走远,又拉了顾燕时一下,拉她一道出了殿门。
走出几步,徐贵妃终是再掩饰不住那份好奇:“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新年,你倒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不及顾燕时说话,她就又道:“可别说是被太后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