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寝(“母妃这话说得仿佛紫宸...)

“……不是!”顾燕时忙摇头,苏曜笑一声,手指又碰了钗子上的流苏一下:“快说。”

他语气变得轻佻,神情也变得玩味。虽则讨厌,却不那么吓人了。

顾燕时定住神:“是我爹。他……几个月前就入了狱,如今……如今又动了刑。家里传来消息,说那些地方官是想要钱,可这几个月,家中已被消磨得不剩什么了。”

她声音轻弱,说得诚恳。说完,双手已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犹如攥住救命稻草一般,眼中满是乞求:“陛下救他一命,好不好?若真有罪,我们认罚就是,现下这样不明不白地关着,会耗死在牢里的。”

苏曜听得好笑,一条腿蜷起来,胳膊搭在膝头,悠哉地打量她。

夜里听林城禀完她家中的事情他就十分好奇,好奇她为何从不曾同他提过。

如今终是说了,却又说得如此克制,小心翼翼地说着“认罚就是”,怎么会有人一面与皇帝如此相熟,一面又心甘情愿地受这种委屈呢?

苏曜一时沉吟未语,顾燕时摸不准他的情绪,急切道:“帮帮我,好不好?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的。白日若不合适,那我晚上……”

他两指按住她的唇,笑意复杂:“母妃这话说得,仿佛紫宸殿是秦楼楚馆一样。”

就好像在秦楼楚馆里谈价。

顾燕时噎声,红着脸低下头。

他双手往脑后一垫,仰面躺回去,悠长叹息:“但这事啊……是不太好办。”

顾燕时不安地望着他。

苏曜含笑,闭眼:“亲一口。”

“啊?”她愣住。

“亲一口。”他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不多,也一个字不少,说完就平心静气地等着。

顾燕时僵在那儿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讷讷地往他跟前凑。

离得尚有好几寸距离,她已然满脸通红。

来与他行敦伦之乐,她鼓了一路的勇气。想着父亲的命要紧,她终是带着近乎视死如归的决绝走进了紫宸殿。

但现下他要她“亲一口”,说来是比那些事简单多了,她却知他又在有意戏弄她。

心底的羞意因而蓬勃而出。她离他愈近、将他眉目间那股恶劣的笑意看得愈是清楚,这股羞意就愈是浓烈。

是以在离他只余半寸的时候,她蓦地偏头,一吻只落在了他的脸侧。

苏曜睁眼,小母妃正慌乱地坐直身子,捂住脸,看也不敢看他。

他看着她手没能遮住的地方,欣赏那片红晕,轻啧:“母妃如此敷衍,看来也不是很急。”

“很急的!”她的手即刻放下,眼睛望过来,杏目圆睁。

他撇嘴,只看着她,不作声。

她搭在裙子上的手一紧,又一松。反复几番,终于再度慢慢凑近他。但这回他没再闭眼,却看到她在尚于两寸的时候闭了眼睛。

闭上眼睛看不到,羞意到底轻了不少。她柔软的薄唇很快触在他的唇上,苏曜低笑,趁机抬手,一把拢住她的后背。

顾燕时慌忙睁眼,即想起身,却被他箍住。

他舌尖轻舔了下被她沾染了殷红的唇,满意的笑意流露。

顾燕时避开他的注视:“救我爹。”

“嗯。”他应声,“朕会调案卷来看。但救他的命,有个要求。”

她只道他还要她做什么,紧张抬眸,等他发话。

他说:“不能有人命害在他手里。否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好。”短暂的怔忪之后,她连连点头,“好……应当的。我……我相信我爹不会。”

“那就好。”苏曜勾笑,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不过母妃若真想好了,晚上还是可以来。”

顾燕时薄唇轻颤,绷住。

她躲避着他的打量,低如蚊蝇地问他:“陛下刚才说账清了,作不作数?”

他挑眉:“自然不作数。”

“喔。”顾燕时垂头丧气。

她原也知道他那话是激他,只是心存侥幸而已,侥幸被打破的瞬间还是失落。

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一了百了。

苏曜嘴角轻扯:“母妃不打算说点‘君无戏言’之类的话吗?”

“那有什么用。”她扁着嘴,“我又不能去衙门告你。”

哦,学聪明了。

苏曜笑出声:“很对。”

说着又忽而一施力,再度将她翻到床里去。

他拢着她,安然闭眼:“让朕抱一会儿。睡了。”

语毕,他扯了个哈欠。

顾燕时看看他,心下稍稍有点歉意。

被他这一番逗弄,她都忘了他先前是在补觉了,是她扰了他的清梦。

她于是没再挣扎,任由他抱着睡去。

可是……

可是她不困呀!

念在他刚刚肯帮忙的份上,她稳住心,耐心地等着。

苏曜嗅着怀中美人的清香缓缓睡去,笼罩梦境的迷雾散开,又是一片熟悉的情境。

是那个新年。

同一个新年出现过太多次,他几乎立时便知这是梦境,却醒不过来。

那年他还很小,还不满六岁。年初四那天,宫里年纪相仿的几位皇子聚在一起玩了大半日。

因着他已跟着大哥苏昭在东宫待了近两年的缘故,从前对他看不上眼的哥哥们也不大欺负他了。他玩得跟高兴,回东宫时天色已然很晚。宫人劝他先去用膳,可他觉得该先去见大哥,告诉大哥他回来了,就跑去了书房。

走进书房所在的院门,他就闻到一股药香。

昏暗的天色下,苏曜他抬起头,视线直投到书房的外屋中。苏昭刚好就在外屋,听到动静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多少愣了一下。

然后,苏昭笑起来,那笑容如平日里一般无二。当时他太小,没能看出笑容之下那一丝隐约的决绝,见大哥迎过来,他只一门心思地想告诉他今日玩了什么。

苏昭耐心地听了会儿,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十二弟,哥跟你说点事。”

苏曜点头:“什么事?”

“一会儿……哥哥要办些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他便问:“哥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苏昭笑起来,垂眸,那笑容又淡去了些,“只是若是不成,大哥日后可能就没法照顾你了。你生母走得早,从前也没少挨欺负。若是……明日晌午前不见我去找你,你就拿着这个……”苏昭边说,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

在苏曜的记忆里,那块玉佩是大哥一直戴着的。

“你拿这个去找母后。你告诉她,你会帮我报仇。”苏昭道。

苏曜一滞,多少觉出了些不对,不安地看过去:“报什么仇?”

“你这么说就是了。”大哥的手拍在他额头上,“不是真要你报仇,是这样说对你好,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记住了吗?”

“哦。”他点了头。

大哥不放心,又提醒他:“母后若细问,你别告诉她是我教你这么说的啊……”

他不满地皱眉:“我又不傻!”

“不傻就好。”苏昭满意地笑起来,轻松道,“去用膳吧,晚上早些休息。”

苏曜一时迟疑,追问的话已至嘴边,却猛然惊醒,后脊尽是凉汗。

十五年了,他总在后悔,自己怎的没把追问的话问出来。

他那时不曾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会那样突然而然地就没了。

苏曜深吸气,茫然地张望四方。

天色已然昏暗。他睡觉时惯不喜欢在殿里留宫人候命,便也无人敢贸然进来掌灯,四下里昏昏沉沉。

怀里的小美人察觉他气息的变化,美眸一转,张望过来。

他一时不及反应,定睛细看一眼,才认出来:“母妃。”

顾燕时推了推他拢在她身上的手臂:“陛下睡了大半日了。”

他从噩梦里勉强抽出神,问她:“母妃怎的不走?”

她低头:“怕扰醒你。”

说话间他胳膊挪开,她终于得以翻了个身,侧躺过来,暗自舒展了下发僵的腰背。

他薄唇微抿,有意想将脑海里的画面摒开,便定住心,勾起笑来:“晚上了。”

“嗯。”她随口应声,将肩头也活动了一下。

身子骤然被一压,他猛地吻在她唇上。

“唔——”顾燕时美眸圆瞪,这才意识到他那句“晚上了”是什么意思。

晚上了,不再是“白日宣淫”了。

这么急?!

她愕然,自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待他一吻终了,她立时道:“先吃些东西吧!”

他自然捕捉到了她语中那份拖延,眉头挑起:“今日是母妃主动投怀送抱,又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委实不太合适。”

“我没有……”她打着颤,慌忙摇头,认真地告诉他,“陛下有四五个时辰没用膳了。”

他神情不动,不咸不淡得睇着她。

“我……我也得先去沐浴更衣,对不对?”她又道,将心一横,闭上眼睛,“陛下先用膳,我又跑不了。等沐浴回来……万事都听陛下的,好不好?”

这回,他听出她是认真的。

尤其是她紧闭眼睛视死如归的样子,一看就并非缓兵之计。

可是,至于吗?

一度春宵,又不是千刀万剐。

苏曜嘴角轻扯:“母妃请便。”

顾燕时暗自松了口气,睁开眼睛又忽而想起什么,断声道:“陛下不许进汤室!”

苏曜下颌微抬,看着她,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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