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驾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闻姚就把钟阑叫醒了。

清晨,吴庸被派来传话,马车正停在南湘门外等着他。

从升云殿到南湘门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寒风与未扫的积雪。但他们知道,看不到的地方必定已重军部署。

钟阑被闻姚的剑抵着脖子,在雪地里一步一滑。

在钟阑第十次险些摔倒之后,闻姚终于忍不住:“你快把我袖子扯下来了。”

钟阑心虚地瞥了眼他,抬手帮他掖上衣领。

忽然,一声破空!

闻姚转身挥剑,直接将箭劈开:“救兵?”

又是无数声弓弦声响起!快箭如雨,密密麻麻从天上铺天盖地而来。

闻姚没有犹豫,一把将他推向宫墙下。两人的退后方向异常一致,不过闻姚是边挥剑边退,而钟阑是直接在雪地上滚了一圈,滚进宫墙底下的死角。

几乎在他们躲进死角的同时,四五十支最上等的利箭如插豆腐侧入地面,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如果晚了半步,两人恐怕已经成刺猬了。

闻姚的表情不佳:“这样放箭,不怕把你一起射死?”

钟阑反问:“你觉得他们这阵势是来救朕的吗?”

“宫墙另一边即南衙禁军军营,若不是来救你的,南衙禁军会让这么多弓箭手占据皇宫外的重要高地?”

钟阑轻轻耸肩。闻姚见状忽地停下话语,明白过来,这可能是辛国的家事。

“别猜了,想杀朕的是恒泽公,朕之胞弟。”钟阑轻笑一声,“恒泽公大概已经打着救驾旗号获得了南衙禁军的掌控权,将自己的私军掺入部署。若朕在被劫持的时候,‘不小心’死于流箭或是愤怒绑匪的报复,他就能一边假惺惺地哀悼朕,一边继承国君之位了。”

忽然,墙角处传来兵甲碰撞的声音。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

“陛下,您在哪儿?”

钟阑望着闻姚铁黑的脸色,吹了下口哨:“你猜,这些‘救驾’的高手见到朕的时候会不会一剑捅入朕的胸膛,然后把事情栽在你头上,说你撕票了?”

闻姚回头,看着钟阑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面部肌肉紧绷。

只有钟阑活着,不论恒泽公有多不愿意,都不能露出狼子野心,只能放他们走。谁能想到,现在唯一需要、也是唯一会保护钟阑的,竟是他这个劫匪。

“陛下在这儿!”

第一名侍卫高手走过转角,发现了他们。

闻姚一把抱起没有筋骨的钟阑,纵深一跃,踢开宫墙旁下人屋子的窗户,将他塞了进去。然后自己跳出窗户迎战侍卫:“别露头,等我。”

钟阑乖巧地躲在屋子角落。

兵戈相碰,惊呼叫喊。一墙之隔的宫墙步道上正在上演激烈残酷的贴身肉搏。闻姚正是少年血性最强的年纪,按照原著描写,他在来当质子前,也是从小习武的。

质子三年,他虽然没有老师教,但却没有荒废每日练习。

钟阑挪到窗户视线的死角,慢慢站起来,揉了揉手脚:“果真,这才是男主心性啊。”

这间屋子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

忽然,薄薄的木门打开,一打算侧面包抄的侍卫探头进来,忽然狂喜。

“陛下在……”

他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瞳孔紧缩,脖子与身体直接像是折断的树枝,断裂出不可能的角度。

他瞪大眼睛,怎么都不会相信,辛国有名的废物花瓶皇帝竟然突然穿过大半个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单手拧断了脖子。

钟阑垂手,看着侍卫倒下。当剑柄划过弧度、出现在手边的时候,他恰好握住,轻轻松松地从死人手里抽出剑。

他的手腕仿佛没有半点力气,却轻松地甩出了剑花。

他一边懒洋洋地甩着剑,一边转身看向窗外的激战:“还是得帮他一把。”

拜托啊男主,你可千万不能死,不然我的退休生活怎么办呢?

-

闻姚砍断了第四名高手的右腿。

护身剑断了。

步道上,四名在地上高手在地上蠕动。他一手握着断剑,另一手扶住朱墙,激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翻涌着血气。

恒泽公不可能只派出四人包围他们。必定有更多高手埋伏在不远处。

几乎下意识地,他看向旁边那间屋子:“快出来,我们要趁他们还没来赶紧走。”

并没有回声。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慢慢降临在他头顶上,然而却似并不来自于对生存的担忧。

他的嗓音带着微妙、不受控制的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陛下?”

钟阑永远上扬着的音调并未出现。此时,闻姚才发觉这周围似乎静过头了。

他忍着疼痛,纵身跃入那间屋子,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传入耳朵。

闻姚毫不犹豫地奔着声音而去。穿过一片复杂的走道与宫墙,他看到了第一个死人。

他停下脚步,顺着血迹谨慎地前行,扶住眼前高大朱红的柱子,悄然看向转角后。

瞳孔骤缩。

这是个废弃的院子,一株四人合抱的高大枯木立于雪地中央。枝干蜿蜒枯黑,不见半片叶子。

然而,这片苍茫雪白间,血色星点,好似枯木不见的满树红梅。

“啊——”

剑从血肉间拔出,带出的穿刺声伴随惨叫,以及一坨新的落梅。

地上躺着数不清的尸首,而中央只立着一人,玄袍松垮垮地垂下,半截被血染得通红的剑从宽大的袖子间探出。

从闻姚的角度,他只能看到钟阑如圣仙般无暇的侧颜。睫毛阴影下,那双眼睛带着罕见的残酷煞性,甚至没聚焦在任何一具倒下的尸体上。

那道玄袍背影,不久前还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闻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立刻转身,跌跌撞撞在宫墙间穿梭,终于远离了那处刑场。他仰着头大口呼吸着,眼睛朝天,瞳孔缩成一个点,胸膛起伏激烈,神色却无比僵硬。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平静了下来。就在此时,背后响起松快的呼唤。

“终于找到你了!”

钟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将剑丢了,双手空空,跑两步喘几口大气。

闻姚的视线落到他衣角的血迹上,眉心一跳。

钟阑一手拉住他:“有人闯进那屋子,朕从另一边的窗户逃了。还好又找到你。这满宫侍卫,也不知几个是恒泽公的人。”

闻姚:“你知道哪里一定能联系到自己人吗?”

“往北走,从北燕门出去是北衙禁军。北衙禁军统领一向与恒泽公政见不合,他不会让恒泽公的人控制北面军营的。”钟阑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

钟阑见闻姚默不作声,有些害怕被丢下:“今日东半宫被清空了,里面行走的侍卫都是打着救驾旗号却想要朕性命的,从这儿走到北燕门不短,朕可没法自己走。”

说着,他的眼眶竟湿润了。

美人君王长着毫无攻击性的多情相,最是清澈动人,在湿润眼眶的点缀下拥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闻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恒泽公不会承认对朕有杀心的。朕出去便说,刺客混淆在救驾侍卫中,而你由于救了朕一命,朕决意既往不咎。”钟阑终于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了,睁大眼睛,湿漉漉地看向他,“别把朕丢在这儿,好吗?”

闻姚盯着他的脸,良久,他面无表情,然而一个字从喉咙底下翻出:“好。”

忽地,墙角一片黑衣闪过。

钟阑仿佛被吓到似的,不经意后退半步。

“前面有人,你先呆在原地,我把他解决了。”闻姚走过钟阑身边,“你在旁边,打架放不开。”

“好,这次我绝不乱走。”

闻姚在不远处一处空宫里堵到了刚才路过的那名高手。

他虽没受伤,但身上带着血迹,一看就是刚从那间废弃院子的修罗场里逃离的。

他被闻姚逼到角落后,转身,定睛一看发现不是钟阑,松了口气。

“你见到他杀人的样子了?”

“对,”黑衣人擦了下嘴角的血迹,看向闻姚手上那把断剑,“还好,要知道是你我就不逃了,弄死个小孩子还是容易的。知道了太多也不好,感谢我送你上路吧……”

闻姚面无表情,动了下嘴角。

寒光闪现,刀锋之间火光乍现,顺着黑衣人的长剑一路近身。极为恐怖的关节断裂声响起,倒地重响。

黑衣人满口血,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

闻姚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慢慢蹲下,笑得异常灿烂。

他从未笑得这样开心。平日里,那些质子总说他这没人气的性子真是糟蹋了这张脸,永远没有表情。然而,此时他的笑却比所有谄媚的表情艳丽。

他的左手,生生戳向黑衣人瞪大的双眼。

“你……你……”黑衣人咽气前好像听到一个疯子自言自语的笑声。

“你的眼睛留不得。”那张无比快乐的脸仿佛在回想什么画面,声音带着古怪的占有欲,“你可看到了他刚才那样子。”

黑衣人蹬了两下腿。

闻姚像是在一边狂笑,一边念只有自己知道的咒语,。

“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到他这样子。所以,得拜托你把眼睛留下了。”

“这可是被我独占的秘密啊。”

闻姚慢慢起身,满脸夸张可怖的笑如潮水褪去,两息间,所有情绪被压回眼底,重新用波澜不惊的海面将底下疯狂的暗流掩藏遮盖,了不生气。

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血慢慢顺着指节淌下。

“这是唯一被我独占的,属于他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