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就算他如今禅定功夫了得,也不由被这袈裟上记录的话语给吃了一惊。他眼睛微睁,双手也隐隐有些不稳。
好半晌,他才放下袈裟,闭上双眼,良久才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些辛秘老衲也是头一次得知,倒是失态了。”
顾少游指着袈裟道:“这《葵花宝典》出世之后,便搅动了天下风云,其中之余毒,一直到了今日仍旧未消。这次若不是我遇见了,那福威镖局上下数十口人,估计都要被青城派给屠的干干净净了。”
天惠禅师脸上显出几分悲苦之色,连连叹息,又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摇了摇头,道:“渡元禅师当年乃是南少林中最为出色的弟子,可谓是惊才绝艳,实在是可惜了,可惜了。”
“那福威镖局众人,如今可还安好?”
顾少游听到这话,精神一振,嘿然一笑道:“余沧海手段残忍,就连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不放过,意图将福威镖局赶尽杀绝。我既然是正派一员,却不能看如此惨案发生,既然碰巧遇上了,便出手相助。如今这青城派上下,是已经从江湖中除名了。”
天惠禅师听了这话,脸上满是诧异之色,直直看了过来。顾少游目光平静,却是丝毫不躲。
好半晌,天惠禅师才垂下眼睑,缓缓道:“小施主如此辣手,难道不怕后面后患无穷吗?”
顾少游哼了一声,道:“这天下人心不古,别说大侠了,就连小侠小义恐怕都不多了,世人只争名利,却不修道德。小子愚昧,想不通也改变不了,我能做的,也不过是遵守本心,惩恶扬善罢了。”
“正所谓杀人偿命,古今之事,不外如是。此事我做的却是心中坦荡,毫无犹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习武之人,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这武练了又有何用?”
顾少游眼中清明,一字一句说道,他虽然声音不响,但每个字却仿佛掷地有声。
天惠禅师脸上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眼中似乎有些缅怀之色,叹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好,正所谓知易行难,少侠能守住这份本心,当真是极好的。”
顾少游又拱手道:“禅师,如今福威镖局的林镖头夫妇三人却并未遇难,我已嘱咐他们先到乡下避难。可是这辟邪剑谱的事情,毕竟还是后患无穷。”
他一边说,一边偷看天惠禅师的脸色,见他并未有什么异常,这才又道:“本来此事我既然管了,那就应该管到底。可是禅师你也知道,我华山派自从上一场大乱之后,高手折了个干净,想要庇护林家,却是有些力有不逮。”
“这辟邪剑谱既然是渡元禅师所创,那也算是南少林之物,如今我欲将它物归原主,还与南少林。同时再引林家少镖头林平之入南少林,做一个少林俗家弟子。”
“禅师你看可好?”
一口气说完,顾少游也是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静静的看着天惠禅师。
天惠禅师的眉毛又抖了两下,好一会儿才苦笑一声道:“少侠你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顾少游嘿嘿一笑道:“如今天下,少林武当执正道之牛耳,林家现在朝不保夕,他们又毕竟和南少林渊源颇深,我做如此想,应该也不为过。”
“还有……”顾少游又指了指桌上的辟邪剑谱,肃容道:“昔日红叶禅师为了防止《葵花宝典》流落江湖引起大乱,将其一烧了事,如今又有了这份相同的《辟邪剑谱》重归南少林,此间之事,又岂非正是禅师你刚才所言的一啄一饮,自有定数吗?”
天惠禅师双手合十,轻念佛号,一脸苦笑道:“小友言辞犀利,这话当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啊。”
顾少游听的仔细,天惠禅师对自己的称呼是一变再变,到现在又再称自己为“小友”,心里便知他刚才有的那一分芥蒂,恐怕已经是没了。
想到这里,顾少游也笑着恭维道:“南少林近千年传承,门内卧虎藏龙,想要庇护一个小小的林家,恐怕是毫无问题。而且如今《辟邪剑谱》重回南少林,说不得也是一件好事。”
天惠禅师连连摇头,失笑道:“小友不用再给老僧带高帽了,林家既然算是渡元禅师的后人,那如今想要托庇与南少林,也是正常。此事老僧若再行推脱,恐怕小友又要拔刀相助,血溅当场了吧?”
说完,他的眼中闪动着一丝戏谑之色,看了过来。
这话听的顾少游是一阵尴尬,连道不敢。如今天惠禅师虽然松口同意,但毕竟仍旧是有一丝埋怨,顾少游自然不敢再去说什么刺激之语。
天惠禅师拍了拍桌上的袈裟,长叹一声道:“你说的倒也没错,这《葵花宝典》自百年前显于江湖之后,便多了许多纷争。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其中余波,竟然到了今日,仍旧未见平歇。”
顾少游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现在想来,当年嵩山少林,将此物送来林泉院,实在是……”说到这里,天惠禅师忽然刹住话头,摇了摇头,喧了一声佛号,这才又道:“还有渡元禅师,当年之事,说起来,还是南少林亏欠他的更多些。”
天惠禅师自嘲一笑,不再说话。他垂下眼睑,手上多了一串佛珠,正在轻轻捻动,好似正在做着什么思考。
顾少游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屋内一时寂静异常,只有角落的檀香袅袅。
过了半晌,天惠禅师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眼神中带着一丝释然,又有些轻快,似已做出了什么决断。
“阿弥陀佛。”天惠禅师轻喧一声佛号,看向顾少游,微微一笑道:“顾小友,往日之事,随风而逝,不过是徒增烦恼,你实在不必还纠缠着这些不放,反倒让你心生嗔念,误了修行。”
顾少游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若有所思,也轻轻叹了这口气。
他现在的心境,和之前在衢州的时候,却又有了大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