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塞拉出海了,景安独自坐在门廊前的摇椅上,一边看着艾米在不远处玩耍,一边织着手中的毛衣。
她最不耐烦这些“家务事”,于是家里的一切活计都被塞拉包圆了。
她又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坐享其成,于是她学会了织毛衣,每年会为父女二人织上几件,手艺虽然马马虎虎,但他们都很喜欢,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穿上。
再一次抬头,不见了艾米的身影。
景安丢下毛衣,站起身四处张望,周围静悄悄,一个人影也寻不着。
她紧张极了,开始大声呼喊:“艾米,艾米……”
房屋、仓库、马厩、麦田、风车、磨坊、海边……景安翻遍了整个梦境峡谷,一遍遍寻找,不漏死角,没有,完全没有,她开始崩溃……
“艾米……”
“艾米,你在哪儿,不要躲了,妈妈害怕……”
景安跪伏在地,痛哭出声。
这时,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从风中传来。
一个高大的黑影由远及近,慢慢穿过麦田到了她的面前,停下马来。
来人端坐在马背上,逆着光,静静俯看着她。
景安抬起头来,悚然一惊,她大声质问:“你是谁?为何出现此地?”
接着又问:“你见过一个小姑娘吗?”
她描述了下艾米的样子。
来人的脸隐没在兜帽下,看不清面容。
他斗篷下高大的身躯,巍峨如山,沉默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景安站起身,盯着他,盼望着等到一个回答——哪怕是一个字也好。
但,只有无边的沉默。
她慢慢走向他,在距离他一步的位置停下脚步,然后仰着头,望向他。
兜帽下,露出男人灰色的皮肤,银色的发丝和一双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眼眸,正沉静又专注地将她凝视。
景安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这让她有些烦躁不安。
这种怪异的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她已经度过了十年的平静日子,此刻并不想出现什么意外来打破宁静的生活。
男人下了马,站在她的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向她伸出手。
他很高,魁梧的身躯几乎将她淹没,他的声音暗哑中带着砂纸般的粗糙颗粒感,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了:“你……跟……我……走……”
景安后退一步,摸出腰间的匕首,在空中画了个圈,她厌恶皱眉:“走开!”
“跟……我……走……”
男人重复着,嘶哑破碎的声音像牙牙学语的稚童。
景安转身就跑。
他出手试图阻拦,景安灵活地扭身回手挽了个刀花,猛然向斜后方刺出。
“啪!”
利刃似乎刺中了一层护盾,滑开后反弹回来,景安手腕一震,酥麻酸疼。
她心中一凛,又从不同位置急速刺出两刀。
“啪!”
“啪!”
景安愣住了,她干脆迎头猛撞进男人的怀中,手中的匕首借助惯性狠刺进男人的胸口——一圈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男人丝毫无恙。
他反而趁机抱住景安,牢牢抓住了她,他强壮的手臂将她紧紧禁锢住,无视她的挣扎,将她抱上马,准备离开。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景安气得脸色通红,剧烈挣扎。
男人丝毫不受影响,一手紧紧箍住她,另一手持缰绳,催动马儿奔跑起来。
屋子、麦田、峡谷在急速后退。
景安哭起来,“放开我!”
“艾米!”
……
男人无视景安的哭喊,他催着马儿加速奔跑起来。
马儿奔跑过的地面开始龟裂,黑色的气流涌出——大地、麦田、山谷、房屋、天空开始震荡,变得模糊,不再清晰。
世界开始变得不稳定。
天空像脱落的墙体一样,斑驳成一片片的色块,色块从苍穹陨落,露出天幕后黑色的混沌气流。
黑色气流贪婪地涌入明亮的世界,开始吞噬、污染所遇到的一切。
景安惊恐地回望身后。
“别……怕……”男人安抚,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我……会……带……你……离……开……”
这时,马儿通体燃烧起黑色的火焰,被火焰包裹的景安却丝毫不受影响。
她瞪大双目,崩裂溃败的世界被隔绝在火焰之外,就连呼啸的风声也没了。
突然,马儿腾空而起,直向苍穹奔去,在半空中留下一串火焰的余烬。
男人伸出手指往前方一指,一面镜子凭空出现在他们上方,马儿直奔镜子而去,一个跳跃——
“砰!”
镜子碎裂。
下一个瞬间,他们出现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
“这是哪里?”
景安已经安静下来了。
虽然她的记忆仍然模糊不清、颠三倒四,但也不再歇斯底里了。
没有艾米,没有塞拉……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久的梦,现在终于醒了,记忆在慢慢复苏,她却变得失落而沮丧。
“我……的……世……界……”男人吃力地说。
“你是谁?”景安好奇问道。
“不……知……道……”男人摇摇头,金色的眼睛是纯然的迷茫。
景安发现她还坐在他的怀中,亲密的接触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挣脱男人的怀抱,然后轻轻跳下了马背。
白色空间没有地面,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她整个人浮在了空中。
可以说她现在是站立,或倒立,因为这里没有方位的概念。
景安害怕地瞧了眼脚下,感觉自己会掉下去——下一刻,她就真的如失重的铁球,直直往下坠落,朝着无底的深渊。
“啊!”
景安的惨叫声传来,男人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笑意,他念头一动,景安就掉了个方向,朝着他坠落,最后安然无恙地降落在他的怀中。
“啊——”
景安受到了惊吓,她本能地缠住他,像只八爪鱼,抓住了求生的浮木。
他回搂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胸口,笨拙地轻拍安抚道:“别……怕……”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我……在……”
一会儿,景安冷静下来,她从他的怀中仰起头,盯着他的金色眼眸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凝视着她的脸,声音很轻,带着沙哑:“你……告……诉……我……”
“你……和……他……们……不……同……”
“你……来……自……不……同……地……方……”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明白了她的与众不同——她的灵魂不属于这里。
这个真实又虚假的位面困住了所有人,他们是被关押在牢笼中的囚犯,刑期是永远。
他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不知自己的名字和来历,只是突然某一天,他睁开了双眼,就站在了那栋小木屋前,脑海中有道声音告诉他——他是猎人,守塔人的后代,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
他很困惑,但接受了设定,开始了打猎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景安的出现。
景安悚然一惊!
他是看穿了她的来历吗?
这个奇怪的男人,他是副本的BUG吗?
景安不知道,但胆子却大了些——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恶意。
景安伸出手,将男人的兜帽拉下,露出他的脸。
这是一张隐没在毛发胡须下的脸,看不清长相。
她轻轻碰触了下他灰白坚硬的皮肤,温热的,是个活人。
她扯了下他茂密的胡须,刺痛感让他微微皱眉。
原来他也会痛,景安很意外。
他抓住了她顽皮的手,也不说话,金色的眼眸专注地望向她。
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两人中间流转。
景安轻咳了声,挣开手,转移了话题:“该怎么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没有声音,寂静的可怕,空茫的可怕。
男人也不喜欢呆在这里,但现在他想多呆一会儿,和她说说话。
他拿出一颗红色的珠子,里面像是有着鲜血在流动,他递给了景安:“给……你……”
景安接过,放在手心,仔细打量,好奇道:“这是什么?”
“礼……物……送……你……”
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他觉得和她很配,于是将它贴在了景安的眉心。
“嘿!等等,你在做什么?”景安左移右闪,想要避开珠子。
珠子发出一阵无形的波动,将她锁定,一道金光闪过,消失不见,只留下景安眉心一颗小小的红痣。
景安抬手挠了挠,什么也没摸到,她有些生气地质问:“你都做了些什么?”
“它……能……保……护……你……”男人解释道。
景安皱眉,选择相信他的话,毕竟她孤零零的一个“死人”,没有什么值得被觊觎的了。
是的,景安已经记起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死了吗?”她情绪有些低落,小声开口询问。
“是……不……是……”
景安懵了——所以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我……将……你……灵……魂……拉……回……来……”男人思索了下,寻找合适的词汇,“活……死……人……”
“活死人”景安露出和蔼的微笑——她想骂人,刚才那股子悲伤劲儿也没了。
在他的解释下,她知道了自己正处于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向死而生,简单来说就是还没死透。
她死了但又没完全死去,又不算活着,她的心跳和呼吸已经没有了,但她的灵魂被保留下来,进入了他的领域。
他从亡者国度将她拉回。
如果不是她,景安已经沉沦在美梦中,永远不会再醒来。
“所以,你到底是谁?”景安更好奇了,她望着他的金色的眼睛,想要从中探寻答案。
这般存在,也是系统造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