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并没有如景安预期般降临。
她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令人痛苦、窒息又绝望的星期五,生活不断重复上演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这一切,对一个12岁的小女孩来说,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与承受范围。
在第三次轮回之后,景安开始自暴自弃。
再一次从小床上醒来,景安换了条裤子,将脏衣服和床单丢成一堆,她不洗了,饭也不做了,背起书包跑向海边,在沙滩上呆坐了一整天。
当夜晚12点来临时,她咬紧牙关,睁大双眼,紧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下一瞬间,她又一次从小床上醒来。
……
无数次的,景安选择一个人在外游荡一整天,天黑也不回家。
没人发现她失踪,也没有人找她。
她曾搭上火车,试图逃离这个地方,但过了午夜12点,她依然会在阳台的小床上醒来。
她就像一只孤独的幽魂,被困在永恒的禁锢中。
就算死在了外边,也无人在意吧。
她惨笑。
不!
她拒绝这残酷的命运安排!
当再一次在狭小的阳台上醒来时,景安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她开始反抗!
凌晨五点,景安将父母的房门砸得震天响。
张慧梅耷拉着脸,怒吼着:“作死啊!这么早叫魂呢!”
“给我钱,我要买卫生棉,我月经来了。”景安紧盯着张慧梅的眼睛,平静开口道。
原来,开口提出自己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难。
“你不会先搞张纸垫一下吗?”张慧梅困得很,烦躁到,“整天钱钱钱的,是我欠你的?”
说完,想要关上房门。
景安用力抵住门,平静地重申一遍:“我要钱,买卫生棉。”
“……”
张慧梅觉得自己真是见鬼了,一向乖巧的女儿今天怎么这么怪异?
这时,景爱华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慧梅,把钱给安安,别吵了,左邻右舍听见了还像话吗?”
张慧梅翻了个白眼,她回卧室拿钱包掏出了5块钱,递给景安。
景安直视着张慧梅,开口道:“不够。”
张慧梅气炸了,她又掏出一张10块,狠狠扔向景安。
钱砸在脸上,又轻飘飘落地。
景安弯腰捡起两张钱,放进书包。
出门前,她看向客厅的储物柜——里面放着一袋零食和一箱牛奶,她拿了一罐牛奶、一包饼干、一个果冻放进背包里。
一路上,景安边走边吃,味道很好,香香甜甜,怪不得景杰喜欢。
***
上午,班上富二代胡嘉骏过生日,李果依然没给她发奶茶,她直接站起来,径直走到讲台上。
这里放着一个大箱子,装着剩下的奶茶。
她无视众人奇怪的目光,直接拿了一杯——透明的塑料杯中,褐色的奶茶、黑色的珍珠——是什么味道?
“吸管呢?”景安转头问胡嘉骏。
“这,在这儿……”他呆呆地将吸管递给她,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景安插上习惯后喝了一口——不过如此,她心中给出评价。
这就是她痛苦、渴望、求而不得那么久的东西吗?
戳破虚妄的现实让人乏味。
她还是认真地一口一口将珍珠圆子咬碎、嚼烂、吞肚入腹。
***
下午,景安体育课请了假,在教室看书,一切都很平静。
数学课上。
“老师!”杨凡突然举手,大声道,“我要换位置!”
班主任奇怪,问为什么。
杨凡指着景安:“都怪她!她太臭了!她嘴臭,全身都又脏又臭!熏得我不能集中注意力了,严重影响了我的学习,我不要和她做同桌,我要申请换位置!”
哄堂大笑。
“这是污蔑!”一直沉默的景安突然猛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她神色平静,眼中是燃烧的火焰,“他污蔑我的人格,诋毁我的形象!”
“老师,我也要申请换位置,”她和班主任对视,语气掷地有声,“因为他太臭了!他的思想肮脏、灵魂腐烂、满嘴喷粪,熏得我不能集中注意力学习了,我不要和这种小人做同桌!”
……
黑色的幕,散去。
景安张开眼,对上一双充满着关切与焦虑的蓝色眼眸。
“我在哪儿……”景安眼神失去了焦距,有着片刻的恍惚。
“宝贝,你做噩梦了,”塞拉亲吻着她的脸颊,安抚着她,“你梦到了什么?”
才会如此的无助又绝望?
景安沉默。
她蜷缩在床上,头发汗湿了,脸色有些苍白,一缕刘海贴在额头,塞拉轻轻帮她别在耳后。
那是她最难以启齿的噩梦。
当年的她太稚嫩,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处理这些——只能逃避,把自己封闭起来,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三年。
后来中考,她发挥出色,考上了重点高中,选择了住校,在新的环境下,逐渐走出了当初的阴影。
至于杨凡、李果等人,她早就忘了,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虽然很多事情慢慢被遗忘,但当初的痛苦和绝望依然残留在意识深处,被‘梦’挖掘出来。
“不想说就不说了。”
塞拉将她拉进怀里,她轻轻搂住他的背,两个人相互偎依,汲取彼此的力量。
落地灯发出的小小暖黄的光,隔离了外界的黑暗。
“这就是‘梦’吗?”许久,景安开口,神色恹恹的,“你摘过它吗?做过‘梦’吗?”
“当然,”塞拉露出回忆的神色,“人类总是想要做被禁止做的事,特别当你还足够叛逆时。”
“它很‘真实’,对吧?”塞拉轻声道。
正常的梦境是你在做梦时,能够清楚地感知,自己在做梦。
但这个“梦”不一样。
它能挖掘出你内心最恐惧、最厌恶、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东西,然后抹去你的记忆,把你扔到那个场景里,你就像孤独的主演——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一幕。
而幕后黑手就在银幕外看着你——在无助、害怕、恐惧、绝望中崩溃、沉沦……
你身处其中,就像经历了无数遍轮回,得不到解脱,那种真实的绝望感,现在回想起来,让人灵魂都颤抖。
“我当时还小,梦到的东西没那么恐怖,”塞拉回忆道,“但也足够让人崩溃。”
和所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一样,他的父母从小全力培养他,希望他成为最伟大的骑手——但是,当一项爱好承载了太多的期待时,就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塞拉变得叛逆——他厌恶骑马,厌恶训练,厌恶比赛。
为了发泄不满,他和父母对着干——
他碰了“梦”。
然后,在“梦”里,他被永远困在了那一天,不断重复着循环——
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失望的教练,围观的人群,极度的自我厌弃的心理和跑了一万遍的跑道,还有不管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轨迹的、以失败结局告终的比赛……
梦里的塞拉,心智还没有那么成熟,他的信心被完全摧毁了。
醒来后,受到了“梦”的影响,他开始抗拒骑马,一上马,就会出现呕吐、昏迷等症状。
心理医生也无法治愈他的心理阴影。
父母无奈之下,放弃了培养一名伟大骑手的想法。
“那你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吗?”景安好奇。
“没有了,”塞拉早就走出来了,“或许是在父母放弃了我之后,我反而轻松了,现在骑马就只是‘骑马’而已。”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孩子了,毕竟,时间能治愈一切,让一个小男孩拥有强壮的体魄和自由意志。
景安坐起身,下床赤脚走了两步,窗外,是沉沉黑夜——她在梦境里似乎度过了很久,但现实却只是弹指一瞬。
塞拉从她身后环抱住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用带着鼓励的口吻道:“宝贝,你很棒,很少人能单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梦’中挣脱出来,你却做到了。”
‘梦’没有解药。
要么你被它打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一次次重复着噩梦。
要么你打败它,从‘梦’中挣脱出来。
当你不再害怕你的‘噩梦’,直面它,甚至征服它,那么,‘梦’就自然终结了,这是唯一的解药。
“宝贝,我为你感到骄傲。”
***
景安在看笔记,黑色羊皮手札中记载了塞拉的某位族人的“自虐史”。
这位族人尝试了无数次,甚至还喝下了由‘梦’提取的汁液,制作出神奇的药剂配方,只为了寻找超脱。
他认为——‘梦’的存在是反科学的,那么,这个世界要不就是虚妄的,要不就是真实下掩盖着巨大的秘密,而梦就是开启真理的钥匙。
他终身致力于研究‘梦’,最后疯狂自焚而亡。
“殉道者。”景安评价到。
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他们不求权力、财富、名利和美色,毕生只追寻着真理。
她将笔记收到背包空间放好,准备再采集一些‘梦’,最好能移植到浮空岛——如果这位先人没错的话,‘梦’通关后,除非她选择喝下汁液,短期内再碰触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要悄悄地进行,不然塞拉肯定会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