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栗不知睡了多久,才被一阵歌声吵醒,那是屠豪在抱着吉他弹唱,歌词相当单一,反反复复就一句——
“wakeu~wakeu~akeu~”
她不清楚这是不是国外的起床歌,昏昏沉沉间见几位丫鬟在屋内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火海的回忆这才袭上心头,也想起了鸿雁奋不顾身救她的那一幕,匆忙起身高声询问——
“鸿雁呢…鸿雁她怎么样了?”
范妈妈上前道:“大娘子不必担心,鸿雁还没有醒,不过伤不算重,只是这几日行走不便,需卧床修养。”
景栗这才放下心来,脑中飘过了“断子绝孙”四个字,于是问道:“萍小娘和侯爷呢?”
“萍小娘那毒妇已经葬身火海,至于侯爷…”范妈妈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后才说道——
“大夫特别嘱咐大娘子要多休息,侯爷那边有人照顾,金大人也在府里上下招呼着,其他事明日天亮再和您详谈吧。”
“哪位金大人?”景栗听着有些糊涂:“是我二哥吗?”
“没错…”范妈妈点了点头:“那个…侯爷的情况…实在是…实在是不方便被外人知晓,幸亏金大人听到侯府走水的消息之后就第一时间赶了来,不然整个府里可就大乱了!”
屠豪向她播报最新消息:“你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下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简而言之一句话,渣男武易现在可以直接进宫做公公了。”
“我的天呐!”景栗半捂着脸低声惊呼,碍于有人在身旁,她不得不极力按捺心中的波涛汹涌。
她心目中的第一疯批美人非萍小娘莫属,疯起来六亲不认,一日夫妻百日仇,下手稳准狠,手起刀落,就断了大猪蹄子的命根子,景栗只想用四个字来评价——
大快人心。
如果从萍小娘的角度来重新诠释侯府的爱恨情仇,那故事的名字恐怕得改为——拿什么整死你,我的爱人。
侯府女眷悲剧的根源之一就是渣男武易,可是任务里偏偏就没有干掉大猪蹄子这一项,好在萍小娘疯狂爆发,完美弥补了此遗憾。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恶人皆得恶报。
渣男的报应简直是绝了,断根不断命,下半辈子生不如死,再没有渣的资本。
独教授对情况进行了补充说明:“侯府老乌婆瘫了,侯爷废了,你这个替身大娘子又昏着,全府上下群龙无首,这次金桦帮了大忙,听婆子和丫鬟们说,他正在竭力安稳局面,想尽办法避免武易的丢人丑事传出去,总不能真让侯爷进宫当太监。”
“那我再睡一会儿,你们去忙吧。”景栗打发走房里的婆子和丫鬟,然后向队友问询进展——
“现在情况怎么样,四项主线任务应该全部完成了吧。”
“没错!”独教授望了望仅剩一项副线任务的卷轴——
“如今武易成了废人,金家绝不可能把金茜嫁给他,第二项副线任务注定没戏,我已经向总部递交了申请,你马上就可以结束魂穿,回到现代了。”
“太好了!”景栗差一点就直接蹦下床,她板着指头算了算,心里美得很:“依照你们之前讲的规则,我这次能挣到九年的寿命,对吗?”
“小姐姐,你的寿命延长了十三年”,屠豪送上好消息——
“从你进入事务所到第一项任务完成,共用了九天的时间,按照奖惩规定,任务时限是三十天,每提前完成五天,就可以获得增寿一年的奖励,你这次的奖金是四年阳寿。”
“哇塞,赚大了!”景栗生平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生命比金钱可贵千百万倍。
独教授一身轻松地笑笑:“总部的办事效率很低,估计还得半个小时才能把所有流程都走完,你可以休息一下,或者见一见故事里你喜欢的人,好好道个别。”
“道别…”景栗思索片刻,问道:“那个…武易成了废人,他想必就不会再娶妻、纳妾和收通房丫头了吧?”
独教授对权贵府宅中的各类秘事更为熟悉,讲出了自己的推测:“武易有可能为了隐瞒自己已是废人的事实,刻意纳娶妻妾和通房丫头做摆设,不过这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景栗说出心中最深的忧虑:“万一…万一他选中了鸿雁做摆设呢?”
独教授劝说道:“鸿雁原本的命运,是成为武易的通房丫头,后来因难产而身亡,不过现在的渣男武易已经成了公公,鸿雁即便做了通房,也不可能有身孕,更不可能短寿,完全可以在侯府里安安稳稳地长命百岁,生死富贵皆有天命,你不要再担心这个小丫鬟了。”
“给废物渣男当摆设通房…天呐…这不止是道德的沦丧,更是人性的扭曲!”景栗本就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而且小丫鬟又舍身救了她一命,这更让她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
“如果我帮鸿雁离开侯府,会被扣减多少年的寿命?”
“鸿雁不是重要人物,一般是扣一到两年,具体要看总部的决定…”独教授苦口婆心道——
“听所长一句劝,你的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每一天都很珍贵,不应该随便挥霍!”
景栗不愿背负愧疚感活一辈子,她思忖再三,心意已决:“鸿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损失一、两年的寿命,就可以让她拥有更幸福的人生,我认为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见勉强无用,两位队友便不再多言,独教授无奈道:“你的寿命,由你自己决定。”
景栗高声唤门外的奴仆,让她们速速请金桦前来。
金桦忙的焦头烂额,脑门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我太难了。
眼见妹夫武易一夜变公公,金桦的心态骤然崩塌,遭遇如此飞来横祸,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和妹妹讲,简直尴尬到脚趾能在原地扣出一座三层大别墅。
他的脑子里飘过一个又一个问题——“要不要劝他们和离?怎么劝他们和离?和外人该怎么解释?”
金桦硬着头皮来到妹妹的房间,内心还在斟酌措辞,苦思冥想如何委婉表达“断子绝孙”之意。
景栗生怕时间不够,并未闲谈其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二哥,你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金桦宠妹无极限:“无论什么事,哥哥都答应你!”
景栗说道:“第一,日后就算我不在了,二哥你也要和侯府好好往来,我们金家在汴京城势单力薄,与侯府交好终归是大有好处的。”
这一条是金莲的意愿,此项解怨任务终于有始有终地顺利结束了。
金桦一直都坚信妹妹的身体定会有完全康复的一日:“大夫说你只是受了惊吓,多修养几日就能恢复,你不要胡思乱想。”
景栗无法向他解释详情,继续道:“第二,鸿雁自小就跟在我身边,至诚至真,我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它日我若离世,二哥你务必要把鸿雁带回金家,至于日后的归宿,全由她自己决定,倘若她出嫁,请二哥代我送她一份体面的嫁妆。”
妹妹所说的话如同交代后事一般,金桦的心没来由地慌了起来,眉头紧蹙道:“你还病着呢,不要劳心劳力操心丫鬟的事,妥妥帖帖地把身子养好,留鸿雁在身边伺候一辈子不就行了吗?”
景栗拉起二哥的手腕晃了晃,央求道:“二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时光仿佛回到了儿时,金桦亲昵地拍了拍妹妹的头顶:“好好好,二哥都答应你,再多睡一会儿,天亮之后你二嫂也会过来,侯府里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
在这个故事里,真心诚意之人待金莲的人,除了鸿雁,就是兄长金桦,临别之时,景栗由衷道了一句——
“二哥,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侯门深深深几许,景栗合上双眼,魂魄飞出了金鸟笼。
她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意识渐渐恢复,但眼皮仍旧沉重,一时间难以睁开。
景栗隐隐感觉不大对头,因为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穿恨天高扭了脚,还得痛十天半个月,从十多米的高空摔下,恢复期至少得几个月,怎么可能不疼呢?
当前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魂魄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躯体。
景栗不由得萌生出可怕的猜想——“难道…我被解怨事务所坑了,根本没能重生?…又或者…解怨任务根本就是梦一场,我现在已经是黄泉路上的幽魂了吗?”
作为一条挣扎在十八线的龙套锦鲤,用尽全力在娱乐圈扑腾多年,好不容易盼来越过龙门黑红一把的机会,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猝不及防地挂了,来凡间历劫的仙女恐怕都比她的命好。
不知她上辈子究竟造了多少滔天罪孽,今生才会混成一个加粗大写的惨字,景栗满腔的怨愤不甘化为直穿云霄的尖叫,猛然坐起身并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眼珠滴溜溜地转,而后缓缓转动头部,茫然地望着陌生的环境。
这不是黄泉路,而是一间古色古香的雅致卧室,光线稍稍有些暗,因为绣有名画的长长垂地轻纱遮住了所有的窗子,画作一为宋徽宗赵佶的瑞鹤图,一为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雕柜屏风古董床,书案香几官帽椅,所有家具一应俱全,皆为沉稳大气的棕红色,古朴又不失矜贵,像极了老派富人oldoney,低调之中自显高调,只需一个不屑的犀利眼神,就足以使满身奢侈品logo的网红原地卑微成村姑翠花。
景栗的头脑之中一片混乱,既然震惊又恍惚,疑心自己在做梦,她瞪圆眼睛看着自己所躺的镂雕如意云纹圆月门架子床,抬手抚了抚天青色纱帐和边栏,还轻轻敲了敲,模样很像装模作样鉴定古董的假专家。
对家具一窍不通的她,根本猜不出材质,反正这比剧组那些濒临散架的粗制滥造伪古床强百倍,八成是名贵的黄花梨、金丝楠木或是紫檀木所制。
在如此情境之下,景栗的脑海中又冒出新的猜测——“这里可不像是阎王殿的模样…我该不会…该不会又穿越了吧?”
从窗纱上的画作可知,此朝应是在宋代之后,不知是元明清的哪一段,也有可能是民国。
她习惯性地想要敲击玉镯联络队友,可是手腕上空空如也,而且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领连衣裙,胸口、腰间和下摆都绣有灵动的红色小锦鲤。
她搞不清楚状况,高声喊了几句“有人吗?”,可都无人应答。
景栗迷茫地下床,见白色的拖鞋上也有锦鲤的图案。
这到底是哪里,锦鲤的国度吗?